趙西平回來的時候，客舍外鼓聲不斷，懾于鼓聲，雞群和駱駝群都跑得遠遠的。他路過看一眼，小崽拍鼓全憑心意，就是聽個響聲，阿水和花妞學得認真，就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兩個教學的師傅站在一旁也擰緊了眉頭。

    “怎么不讓大壯玩鼓？”趙西平問。

    “大壯已經學會了?！卑⑺異瀽灥?。

    “他人傻，在這事上倒是聰明?！崩吓Ｊ褰釉?，他伸手點了點幾個孩子，說：“阿羌那丫頭一直在灶房忙活，不知道她怎么樣。這幾個孩子里面，大壯學得最快，庫爾班教兩遍，他就記住了?！?/br>
    大壯露出憨憨的笑。

    確定不是幾個孩子排擠大壯，趙西平就放心了，問了句隋玉在哪兒，他丟下駱駝找媳婦去了。

    “怎么是你在洗衣裳？就是不讓張嫂她們洗，也該等我回來洗的?！壁w西平擼起袖子，說：“你讓讓，我來洗?！?/br>
    隋玉走開，她挪個椅子拖過來坐在一邊，說：“我又沒事，自己找點事做?！?/br>
    “沒事做就歇著，多吃多睡，把瘦沒的rou再養回來?！壁w西平說。

    隋玉沒吭聲，她靠著椅背翹起腿，晃悠一會兒，問：“你今天回來的早啊，沒去巡邏？”

    “沒，顧千戶幫我頂了?！壁w西平擰件衣裳丟洗衣筐里，說：“我想回來多陪你，就托他幫忙，等天冷了請他吃羊rou鍋子?！?/br>
    隋玉抿嘴笑，心里美滋滋的。

    外面鼓聲停了，趙小崽顛顛跑回來，他站門口喊：“娘，我想喝水?！?/br>
    隋玉起身走出去，領著他去灶房喝水，回來的時候端兩碗溫水捎給男人。

    趙西平手勁大，搓洗衣裳和床褥又迅速又干凈，他倒掉污水，拿起棒槌提著筐去河邊槌洗。

    隋玉也跟上，她站在桑樹下，在桑葉里翻找桑果。

    “沒結果?！碧鞜崃?，隋良牽馬回來了。

    小馬走到河邊喝水，喝完水就站在河灘上看人槌洗衣裳。

    “良哥兒，你床上的床單和褥子我沒動，臟了你自己洗啊?！彼逵窠淮宦?。

    “好，對了，姐，你下午還要做什么？”

    “我要去藥鋪一趟，看看我帶回來的藥材是什么價?！彼逵衲砥Ｈ~丟河里，她撥著水送桑葉遠行，望著河面上的倒影，說：“之后的日子就沒什么事了，我就待在客舍這邊，給你們用羊絨布做幾身衣褲，等天冷了穿?！?/br>
    說起衣褲，隋良想起小崽那條洗壞的褲子，得知不能用熱水洗，也不能使勁搓，洗干凈了還不能掛在太陽下暴曬，他咋舌道：“真是個金貴的東西?！?/br>
    灶房傳出rou香味的時候，趙西平拎著洗衣筐回去晾曬衣裳和床褥。

    隋良舀盆河水，他拿出那條白色的羊絨褲泡在水盆里，說：“姐，我不要白褲子了，太容易臟了?！?/br>
    “我覺得你穿白色的衣裳好看?！彼逵裾f。

    隋良也覺得，不過他不耐煩洗，又怕把褲子丟給幫工再給洗壞了。

    “還是給我做黑色的褲子吧?！彼辶加X得他不用那么好看。

    “那行吧?！彼逵裢庾?，她聽到了駝鈴聲，走出門一看，原來是進城賣貨的客商回來了。

    “娘子，雞rou燉好了，豬肝也炒好了，你們過來吃飯?！贝渖┳叱鲈罘亢耙宦?。

    “好，這就來?！彼逵駪?，她去喊還在打鼓的幾個小孩，走近了發現大壯正在拍腰鼓，鼓點的節奏很熟悉，是她走在龜茲城常聽到的一支樂舞曲。此時的鼓樂有些滯澀和生疏，隋玉不懂樂曲，但能辨出好壞，大壯這是入門了。

    大壯看見她來了，他有些拘謹，不好意思再拍，他停下拍腰鼓的手，訥訥地發笑。

    “拍得不錯，有模有樣了?！彼逵窨湟痪?，“以后好好跟庫爾班和安勒學，學會了，我讓你在茶舍登臺，也給你發工錢?！?/br>
    大壯撓撓頭，憨笑著點頭。

    “嫂嫂，我跟花妞還有阿羌學會了能登臺賺錢嗎？”阿水問。

    隋玉看老牛叔一眼，說：“行，小崽學會了也能登臺，我給你們發工錢?！?/br>
    “那我們下午還來學?！被ㄦぜ?。

    “下午雞要下蛋，你們別把它們嚇得不肯下蛋了?！彼逵褡钄r，“離入冬還早，你們慢慢學，學半天玩半天，不急。好了，東西收拾收拾，去吃飯了，晌午燉的有雞?！?/br>
    庫爾班和安勒拎著腰鼓送回主人院，四個大鼓一個小鼓都交到男主子手里，二人飛快地跑了，爭搶著去吃飯。

    來到大漢最讓他們滿意的就是好吃的飯菜。

    ……

    正午酷暑難耐，吃過飯后，人都回屋睡覺了，外面只有駱駝聚在河邊喝水，雞群都擠在樹下，或是站在樹杈里躲陰涼。

    一直到日頭偏西，房舍在地上落下大片陰影時，才有人出來活動。

    隋玉搬走一箱藥材，喊上小崽和隋良進城買飴糖。

    “我爹不去嗎？”小崽回頭望。

    “不去，他待會兒要去校場了?！彼逵耱T上駱駝，說：“坐好了，我們走了?！?/br>
    駱駝跑遠，蹄聲和駝鈴聲漸漸消失了，趙西平抬腳走進第二進客舍。

    小春紅正在收衣裳，見男主子沉著臉進來，心里打個突。

    “二黑呢？”趙西平問。

    小春紅心里一抖，她朝東指了下，說：“在牲畜圈?！?/br>
    “其他人呢？都喊出來?！壁w西平大步走向東側門，出門就看見二黑在幫李木頭打掃牲畜圈。

    在屋里睡覺說話的奴仆們都出來了，個個提著心，臊眉拉眼的，生怕二黑的事牽扯到他們身上。

    “這是怎么了？”李木頭看這仗勢，不解地問：“你們犯錯了？”

    二黑沒吭聲，他放下木鍬沉默地走過去，他有心理準備，回來肯定免不了一頓打，但事到臨頭，他還是害怕得發抖。

    “大人——”

    話音未落，趙西平抬腿就是一腳踹，二黑狠狠摔在地上，身上先是發麻，稍后才覺得痛。

    他撐著手爬起來，低著頭又走過去，他明白，一腳踹消不了主家心里的氣。

    趙西平又踹他一腳，看他摔在地上爬不起來，他走過去踩住二黑的心口。

    “你命好，遇到個心善的女主子，你背叛她，她還囑咐我不能把你打死了?！?/br>
    二黑抹把眼淚，說：“是我沒良心，我對不住二位主子?！?/br>
    “少說屁話?！壁w西平又踢他一腳，說：“站起來，我不想手上沾人命，你現在圍著客舍跑，一直跑，不能停，我什么時候回來，你什么時候停。若是命大，沒有跑死，往后我留你在家種地，跑死了送你一個薄棺。還有一個選擇，我送你回都尉府?！?/br>
    二黑滿身灰地爬起來，他沒有吭聲，忍著痛邁開腿跑步，用行動做出選擇。

    趙西平盯他一眼，又扭頭掃過其他奴仆，見他們紛紛低下頭，他沒說什么，轉身牽頭駱駝走了。

    第231章 無賴

    一陣清風吹過，天邊金黃的夕陽徹底隱進云層，消失在沙漠的盡頭。

    隋玉這時帶著隋良和小崽回來了，見客舍外站了一大群人，似乎是客商都出來了，圍在外邊不知在看什么。

    “發生什么事了？”隋良抻著脖子看，什么也沒看見。

    隋玉也不清楚，她驅著駱駝靠近，在靠近廚院時，她看見一個幾乎要虛脫的人影貼著墻根慢吞吞地挪動，是二黑，他累得滿頭大汗，雙眼無神，臉色和唇色均是蒼白的。

    她勒停韁繩，騎在駱駝背上無聲地望著二黑拐過彎，拖著兩條沉重的腿一步步挪動。

    候在客舍外的客商看向隋玉，奴仆們也看著她，似乎都在等她開口說話。

    “這是怎么回事？”隋良不解。

    “是大人罰他?！备蚀髲暮舆吿羲^來，說：“是他犯錯了，出關的路上，他想偷主家的駱駝和毛毯逃跑?！?/br>
    隋良聞言，立馬斂去臉上的疑惑，他點點頭，翻身跳下駱駝。

    小崽四處張望一番，他舔著嘴里的飴糖沒有說話。

    隋玉拍拍駱駝的肩胛骨，駱駝前肢一屈，后肢跟著臥倒，它跪伏在地，隋玉提著小崽從駱駝背上滑下去。

    “進屋去，給你阿水姑姑，還有大壯、花妞和阿羌，一人分兩塊飴糖?！彼逵裾f。

    “噢?！毙♂滩煊X氣氛不對，他乖乖聽話。

    隋良牽著駱駝走了，隋玉搬著藥箱走到客商們面前，平靜地問：“藥材賣去長安，價格是不是更高？”

    有些詭異的氣氛被打破，一個剛剃了胡須的客商上前兩步打開隋玉手里的藥箱，說：“長安不止藥貴，什么都貴，這兩個龜甲的成色不錯，城里的藥鋪出什么價？”

    “六百錢?！?/br>
    “這個價還可以，運去長安差不多也是這個價，因為中原水澤多，龜也多?！笨蜕陶f。

    隋玉琢磨片刻，說：“那我還能提提價？長安的龜甲若是賣六百錢一板，運到敦煌來，至少要再高五十錢?！?/br>
    客商點頭，他看看藥箱里的其他藥材，打聽道：“這批藥材成色不錯，藥味也濃，在哪里買的？從哪個藥商手里買的？”

    其他客商聞言紛紛靠近幾步。

    “從尤大當家手里換的，他在大宛認識的一個藥商，具體是誰，我不清楚?！彼逵駴]隱瞞，今天落個好印象，以后出關遇見了，他們能多指點她一句話都是劃算的。

    “我們在路上碰見尤氏商隊了，他們回長安了?！比巳豪?，一個中年男人接話，“尤氏運的藥材多，長安城里的藥鋪今年估摸不會缺藥材，你明年運藥材去長安也賣不出高價，干脆在本地賣了算了，免得折騰?！?/br>
    “行，那我明天再去跑兩趟，能賣的都給賣了?！彼逵袼斓芈爮慕ㄗh，“叔，謝了啊?！?/br>
    “嗐，小事?！?/br>
    一來一往幾番話，天色又暗了些許，天邊的晚霞似乎失了色，眼瞅著要散了。

    張順招呼著其他奴仆去趕駱駝回圈，阿水和花妞提著雞蛋籃子去草叢里找雞蛋，小崽跑出來，站在墻邊看著隋玉。

    “我聽你家仆從說，趙千戶下令讓那個逃奴一直跑，他不回來，逃奴不能停下?！币粋€客商說。

    隋玉輕點頭，“應該是的?！?/br>
    話剛落，青山大步跑來說：“主子，二黑累吐了，口吐白沫，還讓他跑嗎？”

    隋玉瞇下眼，她轉身抱著藥箱回廚院。

    青山心顫地垂下頭，隨即深吸一口氣，罷了，真是好日子過多了，他一個殺過人的人也開始滋長同情心了。

    “過去看看？”一個年輕的客商說。

    “有什么好看的？污糟眼睛?！币粋€國字臉的中年客商哼一聲，“無外乎是死或是活，若是我，這種敢背主的東西，我早要了他的命?！?/br>
    看熱鬧的客商散了，青山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