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商隊離開這片不缺水的綠洲,越往西行,土壤荒漠化的程度越嚴重,從南邊沙漠刮來的風沙在草根堆積,一叢叢荒漠野草失了綠意,埋上枯黃之色。 駱駝低頭嚼口草,沙礫在它們齒縫間嚓嚓作響,宛如嚼人頭骨一般,讓人頭皮發麻,身上發冷。 “小姐,起風了,若是這陣風不停,這兩天估計要揚沙塵,到時候商隊容易迷路,還可能會走散,不如先找個背風的地方避避?”宋家的老家仆很有經驗,他年輕的時候曾跟隨家主出關闖蕩過。 宋嫻琢磨片刻,去征詢隋玉的意見。 隋玉已經聽到了,漫天黃沙,天已昏黃,視野受阻,可見之處沒有背風坡。 陡然,風聲加大,地上的沙礫和草屑紛飛,干涸的裂縫里,一大叢草被風卷著連根拔起,瞬間卷到半空中。 一叢雜草吹到駱駝頭上,它受驚嘶鳴,小春紅快速用箭簇挑走,它還是不安地踏蹄,擾得其他駱駝也跟著驚慌。 “所有人下駱駝?!彼逵裼辛藳Q定,她掏出從樓蘭買來的羊毛繩,先是安排人把駱駝的韁繩串起來,接著十人為一組,十人綁一串,每組人負責守住二十頭駱駝,接下來就是原地不動,等著這場沙塵暴過去。 強按駱駝低頭,逼著它們跪伏下去,在尉犁補充的糧草派上了用場,每頭駱駝發一捆,安撫它們躁動的情緒。 人則是躲在駱駝背后,借以躲避凌厲的風沙。 隋玉和宋嫻帶著宋家的兩個高壯家仆頂著風沙巡查情況,一些膽小的駱駝最初還想跑,被拽著韁繩狠抽幾鞭才乖順下來。 “都把駱駝馱的褥子拿出來蓋身上,這場風沙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夜里可能會冷。還有,手邊備齊水和糧,餓了就吃,渴了就喝,想拉想尿就地解決,不要離開駝隊?!彼逵襁呑哌叿愿?。 確保人和駱駝都安排好了,隋玉跟宋嫻又頂著風沙艱難地往回走。 匍匐在地的駱駝擋下來的黃沙已經埋住了蹄腿,另一邊也落了淺淺一層黃沙,隋玉和宋嫻將糧和水備齊,二人披著褥子依偎在一起。 褥子上落的黃沙迅速堆積,露在外面的頭顱也積一層沙,稍稍一動,粗硬的沙礫順著衣領下滑,如蛇爬在身上蠕動,讓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陡然黑了下來,這下什么都看不見了,耳邊只余風沙聲和駱駝的鼻息。隋玉有些困了,她打個哈欠,嘴里吃進一口沙。 “呸?!彼逵裢犷^吐一口,頭上的沙再次滑進衣襟,這下是徹底不瞌睡了。 這個漫長的夜似乎沒有盡頭,這片荒漠上似乎再無其他的生命。 宋嫻睡著了,隋玉也熬不住了,她低頭枕在膝蓋上閉眼打瞌睡。 在風沙減弱時,隋玉因為膝腿發麻轉醒,一睜眼,她看見星子繁多的夜空,今晚的星空清透如湖面,沒有一絲云朵遮掩,纖毫畢現地展露在這片荒漠上。 “你要去哪里?駱駝留下?!?/br> 隊尾傳來的說話聲讓隋玉停下試圖起身的動作,她抬起頭望過去,一道身影背對著她,說話的人隱藏在陰影里,壓低的聲音讓她分不清是誰。 “主家待我們不薄,你若是想逃,我能理解,我當做沒看見,但你不能牽走她的駱駝偷走她的貨?!?/br> “你不想走?” “我不能走?!鼻嗌秸玖似饋?,他舉起弓箭,說:“你敢牽走駱駝,我保證你活不到天亮?!?/br> 張順突然“哎呦”一聲,似乎剛剛睡醒,他大聲嚷嚷:“風沙停了啊,我快要被沙埋了。青山快來拉我一把,這鬼地方簡直不想讓人活命,還不如在敦煌,有吃有喝不cao心不受罪?!?/br> 這下所有人都醒了,隋玉也扶著駱駝艱難起身,黃沙埋過腰,這一覺睡得累死人。 “收拾收拾,我們繼續趕路,這個地方不能久留?!彼逵癜l令。 駝鈴聲又起,一行人一個不少地繼續往西去。 第218章 龜茲城 靠近龜茲城已是五天后,城池背靠山巒,山下綠草如茵,如敦煌一樣,雪山融水匯集的河流穿過城池,為這個綠洲提供灌溉用水。 入城看見漢軍駐扎在城門口,見到熟悉的面孔,隋玉一行人心下一松。 張順過去打聽,回來說:“大掌柜,軍爺給我指了方向,我們進城再打聽?!?/br> “行?!彼逵裾惺?,帶著駝隊走進龜茲城。 繁華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來往的商人眾多,街邊的房屋多是石塊混著泥土而筑,凸出來的石頭上凌亂地寫著蝌蚪字,隋玉好奇地仔細盯兩眼,都不認識。 在樓蘭時,隋玉跟秦文山打聽了在龜茲投宿的地方,如今進城了,只需找到懂漢話的人打聽一二,很容易找到阿古巷。 租住房屋,卸掉駱駝背上的貨,男仆們牽著駱駝出去吃草了。 隋玉在抖落發間和衣裳里藏的沙礫后,她疾步追了上去。 阿古巷外一里遠的地方就是牧草長勢頗好的草場,草場的盡頭是青黃混雜的山,山上土質不好,樹木不豐,如老禿的頭發,稀疏的頭發蓋不住頭皮。 青山和張順拿著鬃毛刷子站在一起給駱駝刷毛,二黑磨蹭著挪過去,他不清楚那晚聽到動靜的人有多少,但能斷定,張順是知情的。就算他不知情,憑他跟青山的交情,青山八成會告訴他。 青山瞥他一眼,又垂眼繼續給駱駝刷毛。 “二黑,你不給駱駝刷毛,走過來盯著我們做什么?”張順裝傻充愣,他催促道:“趕緊干活去,忙活完了我們回去歇著?!?/br> 二黑慢吞吞地“噢”一聲,但并不挪步。 青山牽著駱駝往遠處走,二黑立馬抬腳跟上。 “你找我做什么?” “那晚有多少人聽到動靜?” 兩人同時開口,二黑的話長,話音卻先落,可見他的著急和慌亂。 “我怎么知道?!鼻嗌嚼渲樥f。 “你怎么能不知道?要不是你突然阻攔我,我早走了?!倍谟謿庥旨?,“你沒跟主子告狀吧?” 青山懶得回答他的蠢問題。 二黑這幾天一直處于躁亂的狀態,怕女主子知情要尋個機會懲罰他,又怕她不知道,其他人會去告發,到時候他還是落不了好。 他現在看誰都心懷警惕,但為了讓秘密不敗露,他又想討好同為仆從的其他人,不過他擔心他們譏諷他忘恩負義,或是趁機威脅他,所以他一直沒行動。另一方面,他還想鼓動他們一起逃跑,但害怕青山這個愣子得到風聲要殺他。 “都怨你?!倍谕蝗幻婺开b獰地攥起拳頭,下一瞬,他被青山踹倒在地。 青山借著這個機會把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按在地上狠狠捶一頓,也想借此壓下其他人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 張順趁亂觀察其他人的臉色,宋家的家仆個個面露不屑,顯然他們清楚那晚的動靜。甘大甘二皺著眉,看樣子是不知情,也是,他們那晚守在隊伍的前面,很可能沒發覺。李武垂著眼,面色平靜地繼續給駱駝刷毛,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打斗。剩下的八個人是跟青山和二黑一起從胡都尉手上討來的,大多對青山很服從,但在自由身面前,他們心思浮動了。 一個錯眼,張順看見遠處的墻根下站了個人,定睛一看,竟是隋玉,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邊。 隋玉沖他點了下頭,很快消失在墻根下。 張順站了起來,他思索幾瞬,不免有些惴惴。 打斗的二人也分出了勝負,二黑被青山揍得鼻血直流,他躺在草地上放聲大哭。 “這是怎么了?”甘大這才開口。 “是啊,青山跟二黑不是挺要好的?!备识苫?,“怎么打起來了?打成這個樣子,主子看見要問的?!?/br> 李武突然笑了,他看向青山,說:“關系是挺好,你挺為他費心的?!?/br> 青山活動一下手腕,沒有接話。 “你們回吧,我們在這兒守著駱駝?!彼渭业募移驼f,“你們回去歇著,夜里換你們來守夜?!?/br> 龜茲的巷道窄小,房屋密集,現在投宿的地方沒有牲畜圈關駱駝,只能趕到草場上,日夜派人守著。 “那我待會兒來給你們送飯?!备蚀笳f。 “行?!?/br> 張順領著人往回走,二黑一個人落在最后面,心里惴惴不安。 回到阿古巷,女仆們已經做好了飯,兩盆白花花的大米飯,鐵鍋里還燉著滿滿一鍋羊rou。 “都回來了?回來了就吃飯,這一路都渴著餓著,大家受苦受累了,這頓多吃點,好好補補?!彼逵駨奈堇镒叱鰜?。 張順看她一眼,迅速收回視線。 小春紅先給隋玉和宋嫻各盛一碗飯,再舀滿滿一碗羊rou送過去,之后先給女仆盛飯,最后才是男仆。 甘大提個桶來,說:“吳叔他們在守駱駝,你把他們的飯菜分出來,我待會兒給他們送去?!?/br> “噢,好?!?/br> 米飯和羊rou盛一起,甘大一手提桶一手拿碗,喊上甘二,兄弟倆端著飯去草場上吃,他們不放心把自家的駱駝全部交給另一伙人守著。 二黑排隊在最后,輪到他時,小春紅驚叫一聲:“呀!你這是怎么了?誰打你了?” 隋玉聞聲看過來,皺眉說:“好端端的,你跟誰打架了?” 二黑心下一松,看樣子她那晚沒聽到動靜。 “是我打的,他自找的?!鼻嗌介_口。 “我不管你們為什么打架,不過不能結仇生怨?!彼逵穸谝痪?,扭頭繼續吃飯。 其他人盯她幾眼,各自心下揣度著。 因為值夜守駱駝,隋玉安排男仆白天休息,她跟宋嫻下午的時候帶著九個女仆出門,打算去城里探探情況。 “大掌柜,我跟你一起?!睆堩樧烦鰜?,“你們都是女人,我不放心?!?/br> 隋玉擺手,示意他回屋睡覺去。她們這一行人十一個人,先后經歷兩次沙塵暴,個個灰頭土臉,臟得看不出底色,邋遢得像個叫花子,誰會打她們的主意,再說這里還有漢軍駐扎,遇到危險可以求救。 沿著來時的路走出去,突然聽到一陣熱鬧的呼喝聲,隋玉停住腳步,拉著宋嫻循聲找過去,還沒看見人,她們先聽到歡快的鼓點伴著悅耳的箏聲。 “這個鼓聲跟我們那里的鼓聲不一樣?!彼螊拐f。 隋玉有些猜測,這個鼓點不像是用木槌敲出來的,可能是手拍出來的,像腰鼓那樣。 繞過兩座石屋,來到一堵高墻外,這是用黃泥和石頭堆砌的高墻,石墻厚重,承重也極佳,砌了兩層,下面開著一堵黑洞洞的門,上面光線極好,一群人在上面奏樂跳舞。 隋玉和宋嫻領著一幫沒見識的女仆站在下面仰頭欣賞,上面跳舞的人發現她們也沒驅趕,反而移到一個視野更好的地方翩翩起舞,自信而大膽地展示動人的舞姿。 “傳聞龜茲人能歌善舞,也喜好樂舞,這個傳聞果然不假?!彼螊垢袊@。 隋玉“嗯”一聲,這歡快的鼓點比過年時跳儺舞的鼓點更能鼓動人,要不是怕出丑,她都想踩著鼓點扭起來。 她突然想起來,龜茲這個地方在后世是新疆的庫車還是哪里啊,這不就是能歌善舞的新疆人的老祖宗嘛,一切說得通了。 一曲落幕,隋玉拍手叫好,宋嫻和其他人也大著膽子拍手叫好。 樓上的人笑出聲。 樓上箏聲又起,隋玉跟宋嫻帶著人走了。 路上,宋嫻問:“玉meimei,你懂樂器嗎?我想給綠芽兒買個腰鼓回去?!?/br> “我不懂,不過我也想給小崽買個腰鼓?!彼逵窈俸傩陕?,說:“我也打算給我自己買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