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隋玉不接話。 沒說話聲了,小崽瞇開眼,隋玉重重拍他一下,他趕忙又閉上眼,面上含笑,埋進她懷里繼續裝睡。 老牛叔出去了,屋里安靜下來,隋玉輕輕拍著小崽的背,哄他午睡。 天色漸暗時,河對岸的商隊收撿了貨物搬過來住,駝隊也都牽了過來。 晚飯的時候,隋玉從主人院出來被人叫住。 “玉掌柜,我來送房錢?!笔巧衔缈尢鞊尩氐哪莻€客商,他疲憊地說:“損壞的貨物有人賠償,置喪和治傷的錢都有人負責,我們沒有虧太多,不該欠你房錢的?!?/br> 隋玉沒有假客氣,她收下房錢,關切地打聽:“送去醫館的人如何了?” “都救回了命?!?/br> “那就好?!彼逵裼杂种?,到底是沒多打聽。 “娘子,小崽在找你?!毙〈杭t喊。 “來了?!彼逵駪宦?,她跟面前的客商說:“節哀順變?!?/br> 客商點點頭,轉身回客舍。 隋玉走進西廚,問:“小崽在哪兒?” “我騙你的,小崽沒找你,只是給你個脫身的借口?!毙〈杭t笑著說,“我做的對吧?” 隋玉點頭,“做的對?!?/br> “對了,娘子,河那邊客舍的人都走了,喂駱駝的、灑掃的、挑糞的通通走光了?!毙〈杭t又說,“那個客舍是不是開不下去了?” 隋玉覺得很有可能,沒倒的三進客舍還有兩堵歪墻,不知道能不能矗立著度過這個冬天,這種情況哪有人拼著不要命住進去。若是另外三進客舍也塌了,她覺得胡都尉舍不得拿錢再蓋。 這簡直是一場鬧劇,春天開唱,年末落幕。 然而不過兩日,崔六竟然找上門說要把河對岸的客舍賣給隋玉,隋玉壓根沒見他,直言說不買沾過人命的房子。 但崔六哪肯放棄,賠償的兩萬錢都是他自掏腰包的,一下就把家底掏干凈了,他現在一心琢磨著把這個不掙錢的客舍甩手,最好能賣個兩萬錢,還能去他姐夫那里討個笑臉。 崔六接連三天登門,隋玉煩了,她想起趙西平,若是他在家,這個狗東西哪敢來歪纏。 當天夜里,突降大雪,恰逢大風天,隋玉讓甘大甘二帶著青山他們過河推倒搖搖欲晃的黃土墻。 第188章 編纂劇目 一陣轟鳴聲,墻倒梁塌,雪粒簌簌飛濺,應和著寒風,坍塌聲如驚雷悶在罐子里,罐子破了,聲音也就止了。 “走了?!睆堩樥f一句。 十來個黑影又悄無聲息離開,雪地上凌亂的腳印很快被風雪掃平。 在天光大亮時,坍塌的房屋蒙上厚厚的積雪,打眼一看如一座兩人多高的矮山,支楞的茅草成了雪中唯一的灰黃色。 殷婆、翠嫂和林嬸帶著阿羌早起做飯,走出客舍抬眼一看,風雪迷眼,又趕忙低下頭,走進西廚了,幾人反應過來不對勁,相互對看一眼,又不約而同退回去。 “河對岸的房子呢?”殷婆驚呼,“又塌了?” “全塌了,看樣子是昨晚風雪太大,把房子壓塌了?!贝渖┱f。 老牛叔聽到聲走出來,問:“一大早,你們不做飯在喊什么?” “你看,對面的客舍塌了,全部塌了?!币笃琶嫔蠋?,聲音里含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老牛叔瞇眼細看,他想起昨晚半夜聽到的動靜,心里有了思量,開口說:“不關咱們的事,趕緊做飯?!?/br> 小春紅和柳芽兒她們緊跟著穿好衣裳出門,看見河對岸的房子全塌了,無不欣喜,老牛叔交代她們在客商出門前不準去河對岸。 灶房頂上冒起炊煙時,奴仆們開始清掃地面的積雪,每進客舍門外都鏟出一條通向西廚的小路。 客舍里住的鏢師聽到動靜出來開門,門一開,甘大甘二等人從灶房引火去鍋爐房生火燒熱水。 “昨晚下的雪不小?!庇戌S師穿好衣鞋起床了。 “河對岸剩下的三進客舍在昨晚又塌了,全塌了?!睆堩樦鲃犹崞?,“幸好房子里沒有住人,不然就是砸不死人,凍一夜也凍死了?!?/br> “又塌了?”鏢師驚訝,他們紛紛往外走,嘴里念叨說:“這蓋的什么房子?這不是害人命嘛?!?/br> 河對岸已經沒有房舍的影子,一座兩人多高,五丈多長的小山橫亙在河西,木椽子橫七豎八地戳在黃土堆里,上端落層雪,積雪的邊緣能看出木頭本來的顏色。 “這木椽子凍一冬,開春化了雪,拿來燒火合適?!庇腥宿陕湟宦?。 “過去看看?”一個鏢師說。 其他人搖頭,“看什么,生怕賴不到我們頭上?你沒瞧見昨天那個崔六又過來了,想把這個破爛貨賣給玉掌柜?!?/br> 聞言,有人心下一動,心下有思量的鏢師大步過河,踢翻還沒凍硬的積雪,來回走幾趟,雪地里踩得全是腳印,這下積雪下哪怕有痕跡也踩亂了。 隋玉抱著小崽從主人院出來時,聽到河對岸有動靜,竟是一些客商和鏢師興頭大作,走到坍塌的廢墟上看雪景去了。 “玉掌柜,你不派人給胡都尉傳個信?”正在吃飯的客商開口。 隋玉擺手,“今天說不定他小舅子又來了,我可不多管閑事?!?/br> “這下房子全塌了,你清凈了,那個崔六不能再纏著你接手?!?/br> “那可說不準?!彼逵褡I諷一笑,“萬一他把蟲蛀的木椽子當貴重的檀木賣給我,我還是不得清凈?!?/br> 其他人大笑。 “趙千戶什么時候回來?”有人打聽。 “雪停了估計就要回來,越往后越冷?!彼逵癖е♂踢M倉房,大壯、阿水和花妞都在里面,她把孩子放下,走出去打水洗漱。 有鏢師從門外進來,看見隋玉,他大著嗓門問:“玉掌柜,下雪了,該殺豬了?!?/br> “是啊,該殺豬了,我看圈里的肥豬不小了?!绷碛腥私釉?。 “等我家趙千戶回來就殺豬?!彼逵駪?。 “你這邊該弄個茶樓,請個會唱百戲的班子過來,這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實在是無趣至極,也難熬的緊?!币粋€吃完飯的客商從飯堂走出來,他望望天,說:“雪停了,我去城里找找樂子,我待不下去了?!?/br> 隋玉思量一下,說:“行,明年就給安排上?!?/br> “這就對了?!笨蜕虛嵴?,“你這邊弄個唱百戲的班子,往后生意指定差不了?!?/br> “要去哪里請百戲班子?你們走的地方多,哪個地方的百戲更精彩?”隋玉打聽,“你們跟我說說,明年我帶人進關請人,敦煌這邊我沒見什么有名的百戲班子?!?/br> “皇城根下的百戲最精彩,樂舞、雜技、趣事軼聞、或是唱賦,不過皇城根下的百戲班子你指定請不了,不如訓練你買回來的奴仆?!币粋€年長的客商提議。 隋玉心里有了主意,她還以為百戲真就是戲劇,既然包含趣事軼聞,她可以自己寫啊,她這個客舍里住的人,哪個不是滿腹的逸聞趣事,各個人懷揣著一身的故事。她之前還犯愁對關外的民風民俗不熟,這下正好可以借機打聽。 主意已定,隋玉很是激動,她跑出去喊回那個要進城找樂子的客商。 “大哥,不知你有沒有意向把你從商的經歷講給我聽,我寫下來,再稍加編纂,提取精彩的部分,往后在我的客舍里講給后人聽?!彼逵裾f。 客商愣了一下,隨即狂喜,他大笑著問:“你要把我的事寫下來?以后有很多人知道我這個人?” “玉掌柜,你還識字???”快要走進客舍的人又快步出來,他激動道:“我也有故事,你拿去寫,以后放在茶樓講?!?/br> 隋玉指了指客舍的牌匾,說:“識些字,客舍的名字就是我自己取自己寫下來的?!?/br> “行行行,了不得?!?/br> “我叫秦文山,家就住在長安城外,走南闖北七年了,走走走,你想聽什么我給你講什么?!币M城找樂子的客商大步走過來,他沖其他人擺手,強硬地說:“別跟我搶,玉掌柜喜歡聽我走商的事?!?/br> 說罷又討好地沖隋玉笑:“玉掌柜,你寫好了能不能送我一份?我拿回去供在家里,傳給子孫后代?!?/br> 隋玉苦笑,解釋說:“我會寫的字不多,很多時候遇到不會寫的都是造出個自己認識的字。這樣吧,我往后找機會多學些字,努力不負你所托?!?/br> 客商滿口答應。 “我還沒吃飯,你先想想,覺得哪些經歷值得宣揚?!彼逵裾埲诉M倉房,出門看見小春紅,說:“去給我找幾塊木板過來,我寫字要用?!?/br> 就在她吃飯的功夫,其他聞訊的客商三五成群過來,倉房里坐不下,只得轉進飯堂。隋玉跟秦文山共坐一桌,其他人或站或坐擠一起,抻著脖子看隋玉在木板上涂涂寫寫。 秦文山的故事講了兩天,這期間沒人來打擾,可能礙于風雪過大,崔六沒有再過來。 這天下午,隋玉帶著隋良點著燈在倉房整改編纂故事,姐弟倆討論得正熱鬧,這時院外突然響起一聲驚叫。 “是崔六過來了?!贝渖┻M來通傳,“看見房子倒了,他在那里鬼喊鬼叫,說是娘子你派人推倒的?!?/br> 客舍里住的客商陸續走出來幾十人,不等隋玉露面解釋,他們七嘴八舌講述風雪壓倒房子的事。 “我是最先過河去看的,雪地上沒有腳印,不是人推的?!?/br> “房梁都被蟲吃空了,墻也是歪的,能經得住風摧雪壓才是離奇?!?/br> “玉掌柜要是有壞心,河對岸的房子就蓋不起來,白天蓋晚上扒,還等得到現在才去推墻?” “估計是馬富叔侄死的不甘心,半夜搗鬼弄的?!比巳豪锊恢l大聲嚷嚷一句。 崔六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眼前的低矮雪山似乎成了墳山,多看一眼,他就腳底發涼。 “胡吣什么?”他大聲斥一句,恰好一陣風吹來,卷起殘垣上的積雪迎面兜他一臉,崔六嚇得驚叫一聲,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 客商發出哄笑聲。 隋良出來了,他大聲說:“崔少爺,我姐說了,你有什么事等我姐夫回來,等我姐夫回來了,讓他上門去找你談?!?/br> 崔六哪敢,他這時候敢登門就是仗著趙西平不在家,他站在河東看了看,滿口胡咧咧地罵幾句,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騎上駱駝又走了。 隋良轉身沖幫腔說話的客商拱手道謝。 “故事編纂得怎么樣了?”秦文山最關心這事。 “差不多了,這兩天應該就能排練上?!彼辶歼肿煲恍?,他對這個事也是好奇的很,“我姐說要選角排練,她挺上心的?!?/br> “好好好?!鼻匚纳礁吲d得只會說好,“我不急,你讓她仔細琢磨?!?/br> 隋良“哎”一聲,跑進廚院。 隔天,隋玉開始選角,十四個男仆中,張順和青山最為大膽,這兩人不怯場,言談說話也沒問題,她就選這兩人扛大梁,小春紅嘴皮子利索,她充當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的。 接下來的日子,張順、青山、小春紅開始背劇本,先由隋玉和隋良各給他們復述兩遍,講解大概的故事情節。 “你們就想象是自己在樓蘭經商遇到地痞惡霸,樓蘭國是什么樣子?你們盡情想象,腦子里要有一個畫面……當時跟你爭執的惡霸是什么嘴臉,周圍有哪些人,你又是什么表情……”隋玉為他們描繪,“主要是情緒,不能僵著臉一板一眼地背詞,該氣憤的時候氣憤,該激動的時候激動?!?/br> 青山更能領悟,他經歷的苦難更多,痛苦的回憶多,以前是麻木,現在過上了好日子,情緒起伏就大,哪怕秦文山的經歷不足以讓他氣憤,但他的記憶里有數不清值得他氣憤悲痛的事可回憶。 三人排練十三天,期間,隋玉通過另外兩位客商的講述,又寫下兩個劇本。 冬月十七那日,隋玉晚飯時通知客商,冬月二十的正午會搭臺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