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三百多錢?！彼逵衽牧伺腻X箱，這是所有的家底了，錢雖不多，但債還完了，她心里也輕松了。

    “去買只肥羊吧?！壁w西平突然興起，說：“去買只肥羊，明晚生堆火烤羊rou，今年過個肥年?！?/br>
    隋玉沒意見，絲毫不掃興，她背著手往東市走，說：“把錢用完，我還能賺?！?/br>
    “玉掌柜就是大氣?！壁w西平笑著調侃。

    第147章 枯樹又發芽

    一只體壯角大的黑公羊由趙西平牽回客舍，正逢客商散飯，見狀紛紛跟過去問：“趙千戶，在為年夜飯做準備？”

    “明晚烤羊rou?！壁w西平看出了他們的目的，直接說：“打算自家人吃，不賣?！?/br>
    “這只羊多少錢？”一個披著狼皮的客商問。

    趙西平比個手勢，說：“二百八十多錢?！?/br>
    “貴了?！?/br>
    “今年羊rou漲價，不過我這只羊斤兩重，你瞧這大彎角，長兩年了?！壁w西平伸手握住羊角，這只暴躁公羊長咩一聲，大力拱過去。

    甘大打開羊圈，走過來拽住羊后腿把羊拖進去。

    圈里本就有只公羊，兩羊一見面就火花四濺，四個羊角撞在一起砰砰響，其他人圍過去看羊打架。

    “兩只羊都宰？”有人問。

    趙西平面露一言難盡的表情，擺手說：“可不敢，這只羊是我小舅子的寶貝，殺不得?！?/br>
    眾人笑出聲。

    “姐夫，吃飯了?！彼辶颊驹谖鲝N門外敞著嗓門大聲喊。

    “看著點，別打出血了?！壁w西平囑咐甘大，說：“這兩只羊要是不消停，就把買回來的那只牽出來，找個地方栓著?！?/br>
    說罷，他大步朝西跑。

    今天燜了豬rou蘿卜干飯，挨著鍋底的飯粒焦香，蘿卜炕變色，隋玉最喜歡吃這種飯，吃兩碗飯再喝碗米湯，肚子撐得發脹。

    “這是上個月買的小蘿卜？”趙西平問，“還怪好吃的?！?/br>
    “是吧，我還打算明年麥收了也種幾畝?！彼逵裱刂鴱N院轉圈，說：“明天再買壇酒回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準備了?！?/br>
    “明晚我們去靠近西城門的道場燒火把，除晦后就回來烤羊?！壁w西平喝盡碗里的米湯，他拿著碗走到院子正中間，說：“這兒挖個坑，明天就在這兒燒火堆，大門一關，沒風進來，烤著火不會冷?！?/br>
    “加我們一個可行？”門外進來人，為首的客商說：“你這個院子不小，再烤兩只羊，我們過來跟你們一起跨年?！?/br>
    隋玉跟趙西平對視一眼。

    “羊和酒水我們自己買，你們幫忙收拾，羊皮也給你們?！笨蜕逃终f。

    隋玉聞言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說：“今天就把羊買來，晚上宰了，睡前把羊rou腌上，腌個一天，明天天不黑就開始生火?！?/br>
    “成?！睅讉€客商又離開，隋玉這邊答應了，他們就去收錢，三進客舍大概住了一百五十多個人，每人分攤四錢就能買兩只肥羊回來。

    隋玉開始準備腌料，花椒和豆豉一起炒脆炒香，放涼后搟碎，蒜頭拍碎，蔥段切開，蔥蒜混著姜放進石槽里搗成黏糊的糊糊，她直接準備一大盆備用。這些準備好，還有大醬汁，大醬汁舀半釜燉煮，煮去水汽，倒上兩碗香花椒和香豆豉的碎末攪拌均勻，再蓋上蓋子慢慢放涼。

    此時外面響起了羊叫，短促的三聲后，徹底沒了動靜。

    隋玉出去看一眼，在放血了，她又走進屋，天快黑了，外面的風太冷。

    三只羊收拾干凈，殷婆她們拿盆端走羊內臟和羊血，這些羊內臟洗凈，跟蘿卜煮兩釜，又是一頓極豐盛的下飯菜。

    “羊rou沖洗干凈了?！壁w西平和他的兩個兄長，以及甘大甘二抬羊進來。

    隋玉指了指黏糊的蔥姜蒜汁，說：“把這個抹羊rou上，里外都抹?！?/br>
    “行，我們來弄，你別動?！壁w西平說。

    先腌頭一道，中途吃個飯，飯后清賬，收支記錄完畢，隋玉再指使他們把羊rou上的蔥姜蒜末抹掉。

    “羊腔里面的無所謂，外面的蔥葉蒜末一定要擦干凈，不然烤出來是苦的?！彼逵裾f。

    “你吃過？”趙西平問，不等她回答，他反應過來：“也是，你肯定吃過?！?/br>
    “官家小姐嘛，哪能沒吃過烤羊rou?！彼逵裾{侃自己。

    隋良記不清了，他的記憶里只剩近四年的事，就連姨娘和大娘的面孔都模糊了。

    蔥姜蒜汁擦掉，整只羊再抹上溫熱的大醬，這時候的大醬是純黃豆釀的，火烤后會越來越香。

    院子里響起一聲貓叫，是貓官回來了，隋良快步跑出去，念叨說：“你跑哪兒去了？快跟我來，我給你留了兔頭、羊血和碎羊rou?！?/br>
    “貓晚上會不會來偷吃？”趙大哥問。

    “不會?！彼逵窀w西平異口同聲道，兩人笑著對視一眼，隋玉說：“貓官嘴饞，但不偷嘴，以前我們打獵回來，兔子、野雞和田鼠掛在墻上，它碰都不碰?！?/br>
    “那倒不錯?！壁w大哥說。

    羊屁股那里的rou厚，趙西平拿刀剌幾刀，將剩下的大醬汁都抹進去。

    隋玉打來熱水，說：“三只羊就放在倉房里，洗洗手，我們這就回去?！?/br>
    走之前，隋玉跟殷婆子交代一聲，明天白天她跟趙西平就不過來，畢竟家不在這里，過年這天還是要在家里忙活的。

    “客舍這邊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讓甘大或是甘二回去通知?！彼逵駠诟?。

    “好，娘子你放心?！币笃抛铀退鲩T。

    趙西平從客舍那邊要來一個火把，他舉著火照明，帶著媳婦和兄弟一路慢跑回去。

    家里有燒好的熱水，五人打水洗漱過后就各自歇下了。

    除夕一早，曲校尉安排人給十個千戶各送來一條年rou，趙西平收拾齊整，跟顧千戶一起去校尉府拜謝。

    等他回來，隋玉已經將rou煮上鍋，說：“做道紅燒rou，燉個豆腐魚湯，燉鍋風干雞，炒盤黃豆芽，只弄四道菜，淺淺填個肚，留著肚子晚上吃羊rou?！?/br>
    “行，其他人呢？”趙西平問。

    “上街買桃符去了?！彼逵駵惤鼏枺骸皬男Ｎ靖鰜碛秩ザ嘉靖?？”

    趙西平點頭。

    “胡都尉就沒表示點年禮？”

    “沒有，聽顧千戶說，胡都尉一向是對自己大方，對手下摳門?！?/br>
    隋玉笑兩聲。

    鍋里冒白煙了，她走過去揭鍋蓋，用筷子將rou撈起來。

    “三嫂，有客登門?！壁w小米跑進來喊。

    隋玉納悶，在幾步路的功夫里，她想過是之前住在軍屯的鄰居，也想過是顧千戶的太太，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隋慧，這一年她鮮少再想起跟隋家有關的人和事。

    “不請我進去坐坐？”隋慧問。

    隋玉沉默著引人進門，不過沒帶人進去，而是走進不算亮堂的門房，顯而易見，這是壓根不打算促膝長談。

    隋慧看出來了，臉上的神色轉為黯淡。

    “我只有過年能出來一下，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我大哥的消息？”隋慧問得忐忑，跟隋玉一樣，她也猜出來隋靈的死大半跟族人有關，為此，她更擔心不見蹤影的大哥。

    隋玉將所見所知的事告知她，說：“我們確認那個人是他，還活著，跟和尚走了，去向不知，至于還回不回來，我不清楚，只能等他再聯絡你，其他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br>
    隋慧又喜又悲，提著的心落下了，心里好歹又有了盼頭，她朝隋玉道聲謝，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來的人是誰??？”趙母見到隋玉問。

    “一個認識的人?！彼逵穹笱芤徽f。

    趙母撇嘴，這說了等于沒說。

    女人做飯，男人扎火把，等飯好了，十五個火把也扎好了。

    過年這天是半上午時吃一頓，下一頓就是過晌，一家人圍坐一桌慢慢吃慢慢喝，吃吃飯說說話，菜涼了再端去熱一熱，一直等到天色發昏才出門。

    火把照亮半邊天，長空上是舞動的火苗，風扯著烈烈火光肆意飛揚，火光驅散了風中的寒氣，鼻間充斥著柴煙和油香。在靠近吟唱的儺人時，隋玉又聞到清新的草木香，這些儺人臉上的圖案大概是由草木的汁液混著什么繪制的。

    鼓聲代替吟誦，有力的腳步紛紛奔向城外，隋玉牽著趙西平，后面又墜著隋良，三人快步往城門口跑。

    “跟上啊?！壁w小米吆喝，她鼓動五個侄子侄女大步跑，又打趣另外兩對兄嫂，說：“前面有人打樣，你們有樣學樣啊?！?/br>
    “去去去?！壁w大嫂不是黏糊的性子，她推走小姑子，說：“我們跟在后面看孩子，你先跑，跑快點，今年找個像你三哥一樣的姑爺?！?/br>
    趙小米心動，“那我可就跑了？”

    “趕緊跑?！壁w二嫂笑。

    “這丫頭真是不知羞?！壁w母也笑了。

    除晦的火把扔掉，隋玉跟趙西平站在火坑邊望著，等著其他人過來。想到去年除夕夜，佟花在城外殺了隋靈，趙西平讓隋玉和隋良站一旁等著，他撿根棍子去巡視，半道碰到同樣在巡邏的駐兵。

    亮明身份打個招呼，趙西平返回去找隋玉。

    “人都到齊了，我們這就過去，羊rou估計烤出香味了?！彼逵裾f。

    一提起羊rou，五個小孩渾身是勁，他們吆喝著大步跑，跑摔了一聲不吭，麻溜地爬起來。

    還沒靠近客舍，先聞到了烤rou的香氣，隋玉加快步子，越靠近，香味越濃。

    “還沒吃，我先流口水了?！壁w小米嘀咕。

    廚院里坐滿了人，鏢師和客商分開坐，鏢師們忙著添柴烤羊，客商們圍坐一起已經喝上酒了，紛紛吹噓東來西往的路上遇到的陣仗。

    隋玉繞過重重的人走過去接手烤羊的活兒，鏢師們走南闖北，烤羊是不在話下，但殷婆子沒烤過，一直不得其法。

    一家人落座，附近的客商探頭過來，說：“玉掌柜，羊rou腌得好啊，火一烤香味逼人。什么時候賣腌料？我們離開的時候能不能帶走兩三罐？”

    這又是門生意，隋玉朗聲說：“行啊，你們愿意買，我就準備嘛?！?/br>
    “能放多久不壞？”有人問。

    這個隋玉也不清楚，她琢磨道：“我明天先做一壇，放到二月份看壞不壞的了?！?/br>
    “齊兄，來，喝酒?！?/br>
    一個胡商打岔，這個話頭就撂下不再提。

    羊rou烤得滋滋冒油，羊油滴落在柴上，引得火苗飆起，橘紅色的火光舔舐羊rou，照亮了烤得發紅發亮的羊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