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了，你姐夫二十四那天離開的，五天了，說不準已經到家了?！彼逵裼帜钸兑淮?。

    趙西平此時離家不遠，他晚上投宿在農家，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騎上駱駝，過了晌就到家了。

    趙母往外看看，見他沒帶媳婦回來，她臉上露出笑。

    趙西平覺得刺眼，他站檐下說：“明年過年我帶她回來?！?/br>
    “想帶她回來你就別回來了?！壁w母垮臉，“我能接受她進門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br>
    “那明年過年我就不回來了，屯里人要是問起，隨你怎么說?！壁w西平犟勁又起，他盯著被大哥牽走的駱駝，琢磨著要不明天就回去。

    趙母看出他的意思，狠狠捶他一拳，警告說：“你敢明天就跑，你沒我這個娘?！?/br>
    趙西平只得作罷。

    “那個女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這才幾個月？三個月？你跟她睡了三個月就只要媳婦不要娘了？”趙母給他端來熱湯餅，恨恨地說：“我養了個什么東西?！?/br>
    趙西平嫌她說話粗魯，悶頭吃飯不接腔。

    趙小米小跑進來，喜滋滋地問：“三哥，你給我帶東西了嗎？”

    另外幾個小孩也眼巴巴地望著。

    趙西平撈過包袱遞過去，包袱里還剩四個包子，他讓幾個孩子分一分。

    “這是隋玉給你的買豬錢，七貫?！彼殖断铝硪粋€包袱遞給老娘，“隋玉說了，買豬錢若是有剩的都孝敬你?！?/br>
    趙母樂得合不攏嘴，又挑刺說：“什么她孝敬我的，還不是用你的錢?！?/br>
    “不是我的，是她自己賣包子賺的?！壁w西平端起碗喝盡面湯，見他娘跟兄嫂都滿臉不信，他難得起了談興，跟家里人說起隋玉擺攤賣包子的事。

    “她嘴甜，知眼色，有心眼，臉皮還厚，是挺適合做生意的?！彪x開隋玉，趙西平談起她變得坦然。

    “難怪我三嫂不回來，忙著賺錢呢？”趙小米佩服，她攢了三年的私房錢還不足一百文，她三嫂三個月就賺一百錢。

    “沒賣了，罪奴不能經商?！壁w西平說。

    趙母愕然，沒想到是這個結局，看著包袱里沉甸甸的銅板，她哼道：“早就說不讓你娶她，她要不是罪奴還能有這檔子事？”

    趙西平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人不講理起來怎么都講不通。

    “我回屋睡會兒?！彼鹕黼x開。

    人走了，趙小米小聲說：“我三嫂如果不是罪奴，我三哥連她的面都見不到?！?/br>
    “就你知道?！壁w母瞪她，轉頭倒騰著腳出去跟街坊鄰居說她三兒媳賣包子賺錢的事。

    “難怪沒回來過年?！?/br>
    “是啊是啊，過年生意好，她舍不得丟了攤子?！壁w母笑瞇瞇地點頭

    被婆家人扯謊說是在賺錢的人此時正在胡府的二側門外曬太陽，收了跑腿錢的門房說差人給她叫人去了，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隋慧還沒出來。

    怡心院，胡大人放下溫熱的茶盞起身向老娘告辭，轉身前暼了眼煮茶的婢女，這一眼被老太太看個正著。

    等在院外的小丫鬟在胡大人離開后，她悄悄走到門廊里，拉住打掃的小廝問：“哥哥，隋慧是不是在老太太院子里？”見小廝點頭，她又說：“勞你傳個信，二側門外有人尋她，是她堂妹和堂弟?！?/br>
    小廝沖打門簾的丫鬟招手，說了幾句丫鬟往里屋指，小廝探頭瞄一眼，見老太太正在跟隋慧說話，他轉身告訴小丫鬟：“讓人等著，老太太正在跟她說話，等人出來了我跟她說?！?/br>
    小丫鬟“哎”了一聲轉身跑了。

    “老太太正在跟隋慧說話，你再等等，她不忙了就會出來?！?/br>
    隋玉道聲謝，她搬來個石頭靠墻坐著繼續等。

    “……你是個靈秀的丫頭，能寫會算還會煮茶，以前也是高門小姐，放我屋里伺候很是糟蹋你的才貌?！崩咸兆∷寤鄣氖?，這丫頭性子溫婉，說話細聲細氣的，長得還好，要不是兒子有意，她還真舍不得放出去。

    “老太太心善，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氣?！彼寤鄣皖^說。

    老太太笑著搖頭，說：“什么福不福氣，你身上套著奴籍，哪有什么福氣。我們主仆一場，你是個貼心的丫頭，我也可憐你，你去伺候你大爺，跟了他，他給你脫奴籍，往后給我生個孫，你也有著落了?！?/br>
    話說得明白，隋慧紅了臉。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樂意，她笑著拍拍手，說：“我讓人給你置兩身好衣裳，這幾天你也別干粗活了，好好養養，年后挑個好日子，我讓大夫人來領你?！?/br>
    隋慧跪下磕頭，“謝老太太憐惜?！?/br>
    “好好照顧大爺，別惹大夫人生氣，出了岔子我可不保你?！崩咸指嬲]一句。

    隋慧應諾，見老太太閉眼了，她悄悄退出門。

    “隋慧jiejie，剛剛有小丫鬟來傳信，你堂弟堂妹來看你了，在二側門等你?！毙P一直留著心，隋慧一出來他就來報信。

    隋慧的心腔子里還撲騰撲騰響，她柔聲道謝，抬腳出怡心院。一路上她捂著心口平定思緒，發生了這事，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歇歇，今天如果是隋靈來找，她不會出門。

    “阿叔好，我聽說我家人來找我，她們可還在？”隋慧和氣地問。

    “在，就在門外?！?/br>
    隋玉聽到聲一骨碌站起來，她捶著腰牽著隋良走過去，見到人拖著嗓子說：“想見你一面真難，我把太陽都等落了?！?/br>
    隋慧抱歉一笑，“你知道的，主子有事吩咐，我們哪里有自由?！?/br>
    隋玉一想也是，她不多啰嗦，上上下下打量隋慧一圈，還是大戶人家的風水養人，隋慧又白白凈凈的了。她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羅裙像經過寒霜的山茶花，垂首一笑，又有了大家閨秀的氣質。

    “堂兄說你不對勁，囑咐我來看看你，我看你也沒什么不對勁?！彼逵襦止?。

    “你去見我大哥了？”一聽跟隋文安有關，隋慧頓時像換了個人，臉上的笑容淡去，面上出現驚惶之色。

    “嗯，我前天去看的，送了些吃的又送一雙鞋?！彼逵駠@聲氣，“他瘦得厲害?！?/br>
    “何止是瘦……”隋慧捂臉，她抬腳離開門口往遠處走，一直沒有人傾訴，她要憋壞了。她哭著說：“玉meimei，我前幾天去看大哥了，我、我擔心他活不過明年?！?/br>
    隋玉嘆口氣。

    “剛剛老太太指我去伺候胡大人……”隋慧握住隋玉的手，說：“我打算走你姨娘的那條路，等我有孕了，我求胡大人銷去大哥的奴籍?！?/br>
    隋玉震驚，她看向隋慧，說：“難怪堂兄說覺得你不對勁，你早就……”

    隋慧點頭，在第一次去看她大哥的時候她就生了這個念頭。她費盡心思從一個洗衣婢爬到老太太跟前，就是為了在胡大人面前露臉，她知道自己身上什么吸引男人。

    “你愿意嗎？”隋玉問。

    隋慧重重點頭，“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br>
    “那就好?！彼逵癫恢涝撜f什么。

    “玉meimei，勞你多去看看我大哥，等我得到胡大人的寵愛，我幫你和靈姐兒脫奴籍?！彼寤圻逵竦氖粥嵵匕萃?。

    這個誘惑太大了，想點頭答應時，隋玉想到趙西平，她支吾了半天，說：“我準備東西，到時候讓隋靈送過去?！?/br>
    “我meimei的性子我了解，她若靠得住，我就不會拜托你?！?/br>
    第45章 除晦除晦

    寒氣逼人的街巷里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清脆又爽利，隔著兩條街能清晰辨出他賣的是什么東西。

    隋玉哈口氣搓手，低頭交代說：“集市上人多，你抓緊我可別走丟了?！?/br>
    良哥兒點頭，他臉上興沖沖的，出門之前隋玉給他五十文錢，讓他到集市上可以買想要的東西。

    出了軍屯再往前走一里多路就是人流涌動的集市，歲末的最后一個趕集日，商販將壓在手里的貨都推了出來，商鋪的伙計一改往日的冷淡，掬著一張燦如菊花的笑臉站在鋪前熱情地招呼過路人，路邊擺攤的小販聲音更大，他們眼尖嘴利，一口一個叔、奶叫得親切。

    “屠蘇酒，賣屠蘇酒，年末喝口屠蘇酒，來年百病不生?！?/br>
    挎筐的女人探頭看一眼，問：“怎么賣？”

    “三十文一兩?！?/br>
    “過年了還這么貴?！迸藫u搖頭，捂住口鼻挎筐又走了。

    “我這里還有桃湯，桃湯便宜，不嫌麻煩你買桃樹枝葉回去煮湯也行?！毙∝湼呗暫叭?，“嬸子，桃湯我便宜賣給你?！?/br>
    女人擺了下手，甕聲甕氣地說：“已經買了?！?/br>
    轉眼又被賣桃符的商販拉住，她仔細翻看兩眼，討價還價后，二十文買走一對桃符。

    隋玉挎著籃子走在后面聽到聲，她走到賣屠蘇酒的攤子前，問：“桃湯怎么賣？”

    “二十文一罐，明天就過年了，我便宜賣給你，賣完了我也清凈?！毙∝溤谒@子里掃一眼，問：“你沒帶罐子??？”

    隋玉出門前沒想到要買酒湯，她拎起地上擺的一捆桃枝，說：“這個怎么賣？”

    “五文錢你拿走?！?/br>
    隋玉又抓兩把干桃葉和桃樹根，說：“這些一起五文錢，我待會兒回去拿個碗來再沽二兩屠蘇酒?！?/br>
    小販思量再三，接了五文錢，隋玉走的時候他不放心地囑咐：“小嫂子，你待會兒可一定過來，我就在這兒等你?！?/br>
    隋玉點頭，她又走到賣桃符的攤子上討價還價，用五十文請兩對神像回去。說是神像，其實就是在桃木上畫神官“神荼”“郁壘”的小像，簡單地勾勒幾筆，再分別寫上名字。在這個沒有紙張的時代，這就是門神。

    隋良聽見賣飴糖的吆喝聲，他扯了扯隋玉的衣擺，手往前指。

    隋玉帶他過去，三文錢一塊的飴糖，隋良掏錢買兩塊兒，他吃一塊兒，一塊兒喂進隋玉的嘴里。

    “真甜?！彼逵癫[眼。

    隋良也瞇了眼，他舔著飴糖尖尖吃得小心。

    路過糧鋪，隋玉走進去買半斗米，送客人出門的伙計走過來問：“你沒擺攤賣包子了？好久沒見你來買面了?！?/br>
    隋玉點頭，她伸出手給他看手上的凍瘡，說：“天太冷了，手上的凍瘡惡心人，不能揉面，索性就沒做了?！?/br>
    “那就等天暖了再賣?！被镉嫿o她稱米，說：“斤兩足足的，你看一眼?！?/br>
    “還是老價錢？沒跌價？”隋玉數錢。

    “冬天不漲價就不錯了，還跌價……”伙計笑。

    隋玉遞過銅板讓他數，出門前，她笑著說：“歲歲平安，百病不生?！?/br>
    “哎，您也是?！被镉嬕宦匪退介T外。

    過了糧鋪，隋玉站在路上想了想，已經沒什么要買的了，不過回去也無事，她牽著隋良在集市上逛。兩人跟著人流走，走到街尾穿過一條窄巷發現竟然有胡商叫賣的攤子。

    隋玉跟隋良又在這條風情迥異的集市上流連了小半天，姐弟倆在每個攤位前都駐足許久，但光看不買，胡商也不趕他們，因為隋玉肯聽他們吹噓每個破銅頑石背后的故事。

    閑暇且喜慶的日子難得，隋玉跟隋良在外面逛到太陽落山才回家，小孩們在巷子里跑，人手一個餅子，到過年了，多數人家都蒸些包子烙些餅。

    晚上做飯的時候，隋玉也發半盆面，打算蒸鍋包子過年吃，餓的時候餾熱，省事又飽肚。今天在集市上，她聽說從除夕到初五都有跳儺戲的，她打算帶著隋良再去湊熱鬧玩幾天。

    夜里躺到床上了，隋玉猛地一下坐起來，隋良驚詫不定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