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高粱給官府,桿子誰家想要可以拉回來,你想要?” “嗯,我想再打一床稿卷,等我頭上的虱子沒了,床上鋪的稿卷我就不要了?!闭f到這兒,隋玉轉身盯著他的頭,“你頭上沒虱子吧?” 趙西平不吭聲。 那就是有了,隋玉沉默。 飯后男人出門挑水,回來的時候就披著一頭濕發,他將兩條白肚魚扔桶里,擔心貓官惦記,他給水桶蓋上草簾還壓上石頭。 貓官聞到腥味,它興沖沖從灶房鉆出來。 “盯耗子去?!壁w西平扒拉它一下,進灶房拿兩把干草浸上水,他點了油盞坐院子里埋頭補網。 “草網又破了?”隋玉同樣披著發走出來,她手里拿著篦子,說:“我來給你捉虱子?!?/br> “我沒有?!?/br> “你有,你說每個人都有?!彼逵褚话殉蹲∷念^發,忿忿道:“我想有人給我梳頭發都想瘋了,你還一副不情愿的樣子?!?/br> 男人補草網的動作頓住了,濕熱的呼吸噴在他頸后,動作間,粗礫又柔軟的手指時不時擦過他的頭皮,皮包骨的手肘一下又一下撞在腰側,趙西平緊繃著,他渾身不舒服。 “行了,篦子放下,我待會兒自己梳?!彼荒蜔┑?。 隋玉失望,她放下篦子坐到他旁邊,聽他長吁一口氣,她低聲問:“我靠近你你不自在?” “不喜歡?!?/br> “真不喜歡還是不自在?” “有區別?” “當然?!彼逵顸c頭,“如果是不自在,那應該是你太長時間沒跟女人相處過……” “我這半個月是跟男人睡一張床?”趙西平抬眼看她,直白地說:“就是不喜歡?!?/br> “你太傷人了,我都快愛上自己了,你竟然對我不心動?!彼逵耥?,眼神動人。 “真丑?!?/br> 隋玉瞬間變了臉,一拳打過去。 趙西平低頭笑了,繼續補草網。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隋玉不服氣。 趙西平斂了笑,他抬頭盯著她,平靜地問:“為什么非要我喜歡你?” 四目相對,月色下,男人的眼神變得深邃,隋玉感覺自己的小心思都坦露在他眼前,她率先移開目光。 男人短促地笑一聲,說:“這就是我不喜歡你的原因,假?!?/br> “你疑心太重?!彼逵衽跗鹚哪?,兩人再次四目相對,這個男人像是荒漠里的戈壁,堅硬、沉默、帶有鋒芒,也帶有攝人的吸引力,她玩笑著說:“我不甘心,萬一我對你心動了,你卻不喜歡我,顯得我多失敗啊?!?/br> 趙西平心里一緊,臉上的rou也跟著一跳,他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只好繃著臉垂下眼,臉也從她手里掙脫。 “這不是在戲臺子上,少瘋瘋癲癲說情愛?!彼僖姷販睾烷_口,“進去睡吧,少想些有的沒的?!?/br> 隋玉不再緊逼,她扭身坐下,望著天說:“你哪天要是覺得喜歡我了,要跟我說?!?/br> 趙西平沒理他,手里編網的順序亂了,他有些煩,只能拆了再編。 “我的鞋底也有些不中用了?!?/br> “自己編?!彼荒蜔┝?。 隋玉不吭聲了,她陪他干坐著。貓官出來喝水,她伸手喚它,人家不搭理,屁股一扭就走了。 “臭德行,跟人一個樣?!彼止?。 趙西平當作聽不出她的意思。 草網補好,他給掛墻上,走過來拿了篦子,站得離她遠遠的。 “地里的高粱收完了還有什么農活?”隋玉換了話題。 “翻地、施肥?!?/br> 隋玉長嘆一聲,“還有這么多活兒?” “這兩樣都是我的活兒,你插不上手,趁年前清閑,你好好養養身子?!壁w西平說得認真,“我娘從關南遷過來,一路上遭了不少罪,過來了身體就壞了,近幾年才康健一些?!?/br> 隋玉這次聽進去了,但養身子也要吃要補,歸根到底還是錢的事。她進屋翻出木箱,趙西平給的四貫銅板沒用多少,她賣魚也才攢了不足二百文。 “我吹燈了?!壁w西平進屋說。 “好?!彼逵裉上氯?,隋良已經睡熟了,她蓋好麻布單子也閉上眼,床外側一重,男人躺了上來。 趙西平睜眼盯著黑漆漆的屋頂,他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隋玉像以前一樣問東問西,他猶豫著開口:“你睡了?” “???我嗎?”隋玉睜眼,“還沒睡,有事?” 聽她的聲音不像是生氣了,趙西平暗松一口氣,他翻身朝外,含糊地說:“沒事,我想問問你會不會包包子,我明天買半斤肥rou回來?!?/br> “噢,發面怎么發?”隋玉不清楚這個時代用什么發面。 趙西平會發面,他說他來做。 “哇,那豈不是能吃到趙夫長做的包子了?”隋玉翻身坐起來。 “睡覺睡覺?!壁w西平心想娶她之前不都是他自己做飯,有什么好驚訝的。過了一會兒又解釋說:“我只會發面揉面,不會調餡也不會包?!?/br> “我也不會,我倆一起琢磨?!彼逵褚诲N定音。 趙西平無聲嘆氣,他有些后悔了,吃什么包子,忒麻煩。 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趕集買酒糟,家里的麥子還沒磨粉,他又稱了五斤的灰面回來,到家了他就喊隋玉去灶房,“你學著點,我就教一次?!?/br> 隋玉暗翻白眼,面上卻是老實點頭。 酒糟兌溫水,再拌上兩瓢面和勻,和勻后就是半盆面糊,隋玉猶豫著說:“這只能做疙瘩湯了吧?” 趙西平不理會她的話,他揭了鍋蓋蓋面盆上,囑咐說:“你別動,我晌午回來了自己弄?!?/br> 隋玉巴不得,她抱起睡在灶臺上的貓官出門,關上門收拾東西下地。 “貓官今早逮了只大耗子?!彼f。 趙西平也看見了,貓顯擺了一圈才將耗子吃了。 “趙夫長,地里的活兒哪天干完?”巷子里的鄰居問。 “再有兩天就收拾完了?!?/br> “你今年速度倒是快?!?/br> 趙西平看了看隋玉姐弟倆,這兩人雖說動作慢,但一日日累積下來,干的活兒也不少。 “你地里的活兒忙完了來給我搭把手,一天五斤糧食,干不干?”另有過路的人問。 趙西平慢下腳步,一天五斤【注】,忙活半個月就夠隋玉一個月吃的了。 “不做,農活太累了?!彼逵裉嫠芙^,“西平一個人忙活二十畝地累得夠嗆,地里忙完了他歇一歇?!?/br> 問話的人詫異,繼而大笑,“趙夫長,有人心疼啊?!?/br> 趙西平攥住手,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隋玉的話。待出了軍屯,他粗著嗓子說:“往后在外別亂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怕什么累?!?/br> “我說的是實在話,你又不是只種地,哪一天開戰了你還要上戰場,身體垮了那可是要命的,我餓著肚子都行,但不能當寡婦?!?/br> 趙西平沉默。 隋玉不管他,她拎著筐走進高粱地,繼續踩桿子,隋良跟著她取穗。 趙西平站在地頭無聲地望了一會兒,他捶了下胸口,擼起袖子下地捆高粱桿。捆的時候他留著意,桿粗且直的留下來,打算抱回去等閑了打稿卷。 三人忙忙歇歇,晌午的時候又一起回家,趙西平還惦記著他的面,過了半天已經發脹起來了,就是還稀。他給拌上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團,喊來隋玉說:“你下午就在家,等面發起來了,你就揉面炒餡包包子?!?/br> 隋玉點頭,一大盆面,也不知道要包多少包子。 晌午吃過飯她回屋睡一會兒,醒了就開始準備餡料,她去集市上割個拳頭大小的豬rou坨回來,洗六個蘿卜切大半盆蘿卜丁,蘿卜丁切好就喊隋良燒火,她切rou片洗鍋煉油。 “喵——”貓官聞到rou香躥進了灶房。 “不是給你吃的,你今天吃rou了,我們也開個葷?!眗ou片煉得發黃,隋玉捧來油罐裝豬油,末了留半勺倒蘿卜丁下鍋炒。 隋良站起來深吸一口氣。 “葷油炒的蘿卜比豆油炒的就是香?!彼逵裾f。 隋良點頭。 加鹽將蘿卜炒得半生不熟再抄起鍋,隋玉刷刷鍋,又倒油炒三個雞蛋,雞蛋拌碎倒進半盆蘿卜里,頓時如黍米落進沙堆,消失不見了。 餡料拌好,面團也發了,隋玉擼起袖子開始揉面,揉了一柱香的功夫,面團還是疙疙瘩瘩的,不如趙西平揉的好。 “下次再包包子就讓他來揉面,累死了?!彼逵裼秩嗔艘槐K茶的功夫,勉勉強強算是平滑了,她甩甩胳膊,擦干菜刀切面團。 包包子的時候太陽未落,第一鍋包子蒸好,晚霞已出。隋玉跟隋良先一人吃兩個,吃飽了,她用盤子裝四個,讓隋良送到地里去。 她繼續包第二鍋。 隋良回來,第二鍋包子上蒸籠。 天黑趙西平回來,隋玉還沒包完,她見到人如見到救星,“快洗手,我來教你包包子,我手指頭快累斷了?!?/br> 趙西平進灶房一看,食柜里裝了半柜的菜包子,“這么多?” “你發面發多了,包包子有餡就省面?!彼逵耵筮^身讓位置,問:“包子好吃嗎?” “好吃,比街上的蘿卜包好吃?!痹诔允成?,趙西平永遠坦誠。 他洗了手進來,拿個熱包子一口咬掉一半,放下包子又拿起面團,學著隋玉的動作揉面包餡再收口。 “哎,你說我去集市上賣菜包子怎么樣?”隋玉心喜,“等地里的高粱收完了,我想去試試?!?/br> 趙西平又咬口菜包子,他緩慢地點頭,咽下包子說:“賣不完也沒事,能自己吃?!?/br> 隋玉反手給他一胳膊肘,“你是真會說話?!彼纳膺€沒開張,他就在給她泄氣。 月上中天,最后一鍋包子出鍋,趁著還燙,趙西平又挾一個吃。 隋玉給他端碗熱水過來,坐下問:“你之前是不是就沒吃飽過?” “吃飽了?!壁w西平詫異,“怎么這么問?” “你今晚吃了幾個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