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第18章 穿過熱鬧的市集一路向南,沿途散亂無序的民房逐漸消失,轉而是規整的軍屯,房屋四四方方,一家挨著一家,院門多是敞著,小院里清一色晾著皮毛和衣物。 一個挑著擔牽著駱駝的男人從小巷對面走來,見趙西平面色陰沉,而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看穿著打扮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軍屯的姑娘和小孩,他驚詫地問:“趙兄弟,你這是從哪兒領回來的人?” 隋玉低著頭不敢吭氣,視線瞟到走在前的兩只腳停下了,她也跟著停下腳步,提著心大氣不敢喘。 “過幾日,等地里的活兒忙完了,來我家喝喜酒?!壁w西平認命了。 明明是個喜事,經過他的嘴一說,冷淡得如吊喪,問話的男人不敢多打聽,滿口應下后牽著駱駝拐彎了。走了幾步,又揣著一肚子的好奇回頭瞧路上的三人。 隋玉大松一口氣,她望著身前的男人,說:“多謝你肯收留我,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讓你吃虧?!?/br> 趙西平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不讓我吃虧?罪奴沒地沒糧,我帶回來兩張嘴沒多得一分地,你說說我如何不吃虧?” 隋玉愣住了,她不知道這個政策,她的嘴張張合合,最后只能訥訥地說:“我少吃飯多干活,給你洗衣裳做飯,還能去撿柴撿糞?!?/br> “這些活兒是個人就能干?!?/br> 隋玉閉嘴了,他吃了一肚子的氣,憋屈的很,她不惹他。 又拐了兩道彎就到了十三屯,一屯一百戶,共有三條巷子,趙西平的家就在第二條巷子的中間。他是個十夫長,院子比普通士卒的院子深三尺,兩間屋和一間灶房一間柴房,還有個牲畜圈。 一進門,屋里的布置一目了然。 從地里帶回來的鋤頭和鐮刀還在院子里放著,空水囊掉在墻根下,兩只禿毛母雞閑散的在柴房外刨土,人走進來,它們揚起脖子盯著,不時咯一聲。 趙西平一屁股坐在堂屋門外的石頭上,他深嘆一口氣,悶著頭搓手上的干泥。 隋玉拉著隋良站在院子里不敢動作,她不時瞟去一眼,見他一直保持那個姿勢不動,她試探著邁開腳,撿起地上的水囊掛土墻上,歪倒的鋤頭扶起來靠墻上,鐮刀也擺在墻根。甚至從牲畜圈的圈欄上拿了禿毛掃帚下來,打算把院子里的雞屎掃一掃。 “行了,別忙了?!壁w西平又嘆口氣。 他猛地出聲,隋玉被嚇得一激靈。 “我看你可不像是個膽小的,”趙西平斜眼戳她一眼,“敢說律法有錯的人,會被我嚇著?” “我害怕你,害怕你會反悔?!彼逵駱O力放低身段,又小聲反駁道:“我沒說過那種話?!?/br> “現在倒是長心眼了?!?/br> 隋玉沒吭聲,是她低估了人心,也是缺乏這方面的認知。 “你叫什么?”趙西平又問。 “隋玉,玉石的玉,我小弟叫隋良,良善的良?!?/br> 趙西平冷嗤,“其他的呢?不會哪天又帶回來一個吧?你娘你祖母?” “沒有,都死了?!彼逵窭侠蠈崒嵔淮闆r,“我跟良哥兒是姨娘生的,被判流放后,大娘和姨娘吊死了,我也上吊了,繩子斷了沒吊死,良哥兒就是那時候嚇傻了,他不會說話了。至于我爹,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br> “姨娘生的?”趙西平咬牙,在心里又狠狠罵李百戶一通。 隋玉點頭,她不想埋隱患就沒撒謊,反正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再壞一點也無關輕重。 “你爹真跟你大伯貪污無關?”趙西平再次確認。 “當真,我敢發誓?!彼逵褙Q起兩指,說:“我爹沒資格摻和這事,我大伯瞧不起他,就年關祭祖會見一面,這等生死攸關的事哪會讓他知道?!?/br> 趙西平信了,他起身往灶房走,說:“往后不能跟你堂兄堂姐有來往,我生平最恨貪官,我們在戰場上賣命殺敵保疆土,這些狗賊卻蠶食江山罔顧人命,我恨不得都給殺光?!?/br> 隋玉沉默了一瞬,點頭應好。 冷灶生了火,煙囪冒出青煙,趙西平往鍋里添瓢水,將早上剩的冷粥熱熱,聽到外面有掃帚刮地的聲音,他往外瞅一眼,被撲起來的灰嗆了一聲。 “先灑水壓薄灰?!彼櫫嗣?,不耐煩地問:“你沒掃過地?” “噢噢噢?!彼逵衩Ψ畔聮咧闳ヒㄋ厣先?。 “真是個千金小姐?!壁w西平冷諷。 隋玉不犟嘴,認認真真給小院灑水壓灰,再老實溫順地繼續掃地,堆起來的灰和雞屎鏟進筐里沒丟,這些可以堆肥,莊稼收了倒地里肥地。 粥熱了,趙西平端了自己的碗出來,說:“鍋里有飯,自己去盛?!?/br> 隋良邁了一步,又扭頭看他姐。 “我們不餓,不吃?!彼逵窭辶颊局粍?,說:“我們在路上只吃兩頓飯,習慣了?!?/br> 趙西平沒管她是真不餓還是假不餓,他填飽肚子放下碗就扛起鋤頭和鐮刀下地干活。 “我們也去干活?!彼逵褡烦鲩T。 “你在家待著,別累死在莊稼地里了?!笔莸闷ぐ?,他一肘子過去能撞斷她一身骨頭,趙西平對她再看不慣,也不會磋磨女人跟孩子。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盡頭,隋玉收回視線,見對面院子里的阿婆走出來了,她主動打招呼:“阿婆好?!?/br> “你是哪家的姑娘?趙夫長的親戚?聽著口音不像本地人?!?/br> “我是他媳婦?!彼逵竦皖^,羞赧一笑。 “啥?” “西平說等地里活兒忙完了就請你們來喝喜酒?!彼逵裼终f。 老阿婆愣了,“什么時候的事?之前可沒聽他提過?!?/br> “就今天,阿婆你忙,我去洗鍋洗碗了?!彼逵裱b害羞,快步進屋,還關上了門。 一進門她就換了幅神色,見隋良眼巴巴瞅著她,她走過去進了灶房,說:“餓了是吧?忍一忍,我們晚上再吃?!?/br> 隋良搖頭,他不餓。 灶上的鐵鍋像個桶,是個沒封頂的長方體鐵器,長有半臂高。隋玉探頭看一眼,里面的稠粥還剩個底,她拿碗刮出來,淺淺的一碗,男人再撐也能塞進肚,他沒吃,應該就是給她跟隋良留的。 隋玉將剩粥放進食柜,舀水泡鍋,洗了碗筷再洗鍋,順手將灶臺的邊邊角角都抹干凈,油罐和鹽罐也擦洗得反光,斷掉的耳柄都給洗出了原色。 “鍋里還有火嗎?”她問隋良。 隋良湊到灶洞里大吹一口氣,還有火星。 隋玉走過去,見地上豎了個樹樁子,樹縫里冒出一縷白煙,她蹲過去看,樹樁子里面燒空了,隨著她的呼吸噴進去,碳化的內壁浮出一抹紅光。原來火種保存在樹樁子里,那她就不用再留火了。 “走,出來?!彼逵耜P上灶門,此時她饑腸轆轆,腿也餓得發軟,只好坐在那墩石頭上歇歇。 隋良走到水缸邊,舀半瓢水先喝飽肚子,又送去給隋玉。 隋玉接過瓢喝個肚飽,她嘆口氣,打個水嗝。 “嗐?!彼α?。 隋良也跟著笑。 “你笑什么,小傻子,給,瓢放缸蓋上?!?/br> 隋良腳步輕快地跑過去,又跑過來,此時小院里只剩他們姐弟倆,他難得露出幾分孩子樣兒。 隋玉歇過勁了,她拄著膝蓋站起來,說:“你跟我去把牲畜圈掃掃,然后我們出去找野菜,今晚多煮兩道菜,吃到飽,慶祝我們有落腳地了?!?/br> 隋良重重點頭。 牲畜圈跟院子等長,沒頂,圈欄齊肩高。隋玉走進去,發現地上鋪著沙,沙上散落著嚼碎的草渣,角落里有兩坨軟塌塌的駱駝糞,很明顯,趙西平還養著駱駝。隋玉想到來時的路上問話的男人也牽著駱駝,她琢磨著每家應該都有一兩頭駱駝用來拉貨。 漂著草渣的水槽洗干凈換上干凈的水,草渣用掃帚掠起來擇出去,掉灰的黃土墻也掃一遍,駱駝糞隋玉沒動,這玩意兒沒曬干之前拿不起來。 從駱駝圈里出來,隋玉跑了趟茅廁,出來了又拿掃帚去茅廁里掃蜘蛛網,柴房、灶房、堂屋的屋頂、墻壁她也給打掃干凈了,唯獨睡覺的臥房沒進去。 “走,我們出門了,還喝水嗎?”隋玉從墻上取下籃子,太陽西墜了,是時候去挖野菜了。 隋良又去灌一肚子水,這才跑出門。 “出來了出來了?!?/br> 巷子里坐了人,哄孩子的阿婆,剝豆子的阿嬸,還有磨羊骨的小阿嫂,在隋玉開門出來時,齊齊望了過去。 隋玉沖她們赧然一笑,牽著隋良走過去。 “快做飯了,忙什么去?” “我去找找野菜,家里沒菜了?!彼逵褫p聲答。 “趙夫長的菜園子荒得像戈壁灘,你來了就好了,明年種些蘿卜苦菜,夠吃一年?!?/br> 隋玉輕點頭。 “人家是小姐出身,哪是種菜cao持家的人?!庇腥俗I諷。 很顯然,隋玉的身份和來歷已經被扒開了。 “哪有什么小姐,沒有小姐,是西平不嫌棄我,我跟了他自然一心給他cao持家?!彼逵裰滥昙o大的人最喜歡什么性子的媳婦子,她像是一捧攏不出形的水,沒有棱角,溫順極了。 “不會種菜我就學,到時候有不懂的地方,還請阿婆嬸嬸教教我?!彼终f。 “哎,行?!?/br> 等隋玉姐弟倆走了,留在原地的人交頭接耳議論說:“是個勤快的,性子看著挺溫順,不是戲文里小姐的做派?!?/br> “一個罪奴,她哪敢擔小姐做派?!?/br> “那說明她是個聰明的?!?/br> “挑挑揀揀哪有那么合適的,能娶個媳婦就成,這媳婦剛進門,趙夫長晚上干活回來不就有熱菜熱飯吃了?!?/br> “也是?!?/br> …… 隋玉拉著隋良出了軍屯往有水聲的方向走,沿途問路,知道這邊是氏置水的上游。等水聲越發清晰時,路上的房屋變成了莊稼地,莊稼地里都是干活的人,駱駝在路上運黍子桿,黍子桿葉遮掩的地深處還有捶豆萁的聲音。 隋玉探頭盯了一路沒看見趙西平,她收回視線,拉著隋良循著河灘往上游走,綠洲的盡頭是光禿禿的沙山,此時披上晚霞,美得像一幅畫。 隋玉看了一路,憋了一天的郁氣散了大半。 河里咚的一聲響,一條巴掌大的魚跳出水,又落進河里,隋良直愣愣地盯著,他饞得吞口水。 “等空閑了,我們織張網來撈魚?!彼逵駝恿诵乃?,她沒有地,只能從河流湖泊、荒野沙漠里尋出息。 隋良重重點頭,他收回視線,在地上尋找韭菜,他只認得這一種。 趙西平在地里忙活到天色黑透才回去,他先牽了駱駝將黍子運到糧場,這才摸黑回去,想到家里多的兩個人,他又嘆口氣。 “回來了?”聽到動靜,隋玉利索的從石頭上起身,她迎出門,說:“飯菜我已經做好了,就等你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