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7.2).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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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命相士 29-04-16 飯堂內,汪臻正在說一起書生遇狐的軼事,剛說到妙處,客棧掌柜領著一行人進來,將余下的幾張空桌都占了。 那位少主斜了一眼,微微皺眉,沒有作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名商賈陪著一個錦衣華服,鼻孔朝天的小胖子進來,徑直坐了上席。那小胖子呼喝著讓小二上菜,對旁席理都不理,一副目中無人之態。掌柜的滿臉堆笑,把小廝趕到一邊,自己在旁端茶遞水,殷勤之極。 那位少主神情倨傲地瞥了一眼,淡淡吐出兩個字,“紈绔?!?/br> 旁邊的老者贊許地點點頭,然後扭頭朝旁席冷哼一聲。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讓人聽見。劉詔起身欲待理論,卻被富安扯住,小聲嘀咕道:“多大點兒事?” 高智商“呯”的一拍桌子,“好你個富安,你屬鱉的!遇事就縮頭,要你有個屁用!” 那位少主一聲長笑,霍然站起身,“十年踏破山河,平生劍試天下!對敵無情!對天無畏!此生無懼!你若想仗勢欺人,便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說誰仗勢欺人呢?”高智商叫道:“是你先找茬的吧?老劉,揍他!打贏了少爺我有賞!” 石越勸道:“高少息怒,素昧平生,如此動氣不值當……” “素昧平生就這么胡咧咧?石二哥,不是我不給你面子。被人罵到臉上,我還能忍?老劉,上!教教這貨做人!” 劉詔抓起靠在椅側的佩刀,下巴往門外一指,“屋里頭施展不開,出去玩兩手?” 那少主冷冷一笑,騰身躍到院中,長喝道:“你要戰!那便戰!” 兩邊都擺足了聲勢,程宗揚在院中都聽到動靜,不由心下生疑,下車走到門邊一看,下巴險些掉下來,“怎么是他?” 院中那位傲骨錚錚的好漢,正是來自大弁韓的周族少主周飛。數月不見,他神情愈發冷傲,往那一站,便是一副睥睨眾生之態,目無余子。這要讓小狐貍看見,當場就得抽他。 劉詔握著刀鞘出來。 周飛手一招,喝道:“槍來!” 大主灶捧起一桿長槍,扔了過去。 高智商愣了一下,“你不是劍試天下嗎?” 周飛接住長槍,冷笑道:“兵不厭詐!”說著腰馬合一,長槍毒蛇般刺出,攻向劉詔的咽喉。 劉詔揮刀劈開槍鋒,腳下一頓,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廝雖然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得緊,手底卻極扎實,確實有兩下子,這一場不拿出點壓箱底的手段,只怕還真討不了好。 刀短槍長,不利遠戰。劉詔搶上一步,長刀疾劈,似乎要蕩開槍鋒,直取中路,觸到槍桿的剎那,卻施了個黏字訣,勁力含而未吐,刀鋒貼著槍桿抹下,切向周飛的手指。 周族眾人齊聲喝彩,“好刀法!” “看此人修為,只怕是世間有數的高手!” “少主危險了!” 一幫人七嘴八舌,將劉詔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周圍人哪兒見過這種場面?看著周族眾人,就如同看傻子一般。 周飛傲然一笑,長槍蕩出一個丈許大小的圓弧,像是要將劉詔逼開,槍至中途,驀然槍影一收,卻是用槍尾攻向劉詔的胸口。 劉詔撤刀封住,兩人刀來槍往,在院中比斗起來,一連十余招,不分勝負。 正打得熱鬧,兩匹快馬在客棧外停下,一名中年文士帶著隨從進來。 那文士看到院中的比拼,不禁一怔,再往旁邊看去,更露出幾分錯愕,“高衙內?” 高智商轉過頭,也是一臉的稀奇,“老廖?嘿!你不在臨安待著,怎么跑這兒了?” 廖群玉苦笑道:“這話該是在下問衙內的吧?多日不見,衙內……可是清減多了?!?/br> “我爹說了,讀萬卷書,行千里路?!备咧巧烫癫恢獝u地說道:“書我讀完了,出來行行路,好回去接管我爹的家業,免得讓他給糟蹋了。你這是公幹?” 廖群玉笑道:“出來辦點事。沒想到會遇見衙內?!?/br> “可不是嘛!他鄉遇故知,這簡直就是緣分!” 廖群玉是賈師憲的心腹,與自家便宜老爹多有來往,高智商跟他也不陌生,當下問道:“我爹咋樣?我上次送回去的吃食收到了吧?果然不是親爹,我出來這么久了,他都不說來看看我!不會是趁我不在家,給我找了個後娘吧?好嘛,他的寶貝兒子在外面風吹雪打,他在家里抱著小娘兒們熱熱乎乎,心里還有我這兒子嗎?” 高智商一通不著邊際的抱怨,惹得廖群玉苦笑不已,解釋道:“太尉奉詔整頓禁軍,幾個月都不得閑?!?/br> 高智商哂道:“還整頓禁軍,弄得跟真的一樣。就禁軍那鳥樣,有個屁整頓的,趕緊解散拉倒?!?/br> 廖群玉笑而不語,等他牢sao完,扯開話題道:“倒是衙內出來這么久,臨安可寂寞得緊了?!?/br> 高智商哈哈大笑,“那些小媳婦、大嬸子們都想我了吧?” 廖群玉知道這位花花太歲的性子,順著他的脾氣說笑幾句,然後望著場中說道:“這是?” “禁軍的劉詔?!备咧巧屉p手攏到嘴邊,叫道:“老劉!你娘的沒吃飯??!幹他!往死里幹他!” 碰上高衙內這么個不著四六的貨色,廖群玉也是沒轍,只好扭頭看著富安。 富安小聲說了原委,本就是幾句口角之爭,算不得什么大事。無非是招惹了自家衙內,給他點顏色看看。 廖群玉對著高衙內拱手作了一揖,“周少主出言不遜,在下替他向衙內告個罪?!?/br> 高智商道:“怎么著?你們認識?” “正好有些事要辦,還請衙內高抬貴手?!?/br> 高智商好奇地問道:“什么事要勞動你這位相爺心腹?” “這個……”廖群玉似乎有些為難。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是給賈老伯做私密事的?”高智商撇了撇嘴,“多稀罕似的?!?/br> 廖群玉只好道:“不敢瞞衙內,也不是什么秘密事,無非是相爺性喜讀書,每年都會派在下前往各處搜羅詩文書卷。這位周少主頗有些秘藏的珍本,今日約好與在下在此見面?!?/br> “當我沒讀過書還是怎么的?書有小媳婦好看嗎?你就糊弄我吧?!备咧巧滩恍嫉卣f道:“得,就當我沒問。神神秘秘的,你愿意說我還懶得聽呢。老劉!給廖叔個面子,罷手吧?!?/br> 劉詔罷手跳開,誰知那位周少主卻是不依不饒,長槍一振,追著劉詔刺去。 槍勢及遠,越是外圍威力越大。劉詔起手時闖入槍圈,才能纏斗許久,此時一退,被他槍鋒壓住,頓時落入下風,接連遇險。 圍觀的周族諸人轟然叫好,眼看劉詔落在下風,還逮著往死里夸。要是換個不知情的,還以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對手碾壓,此時局面才突然翻轉,成功將圍觀眾人打臉。 周飛一連數槍,逼得劉詔手忙腳亂,接著又是一槍,將劉詔長刀蕩開,胸前空門大露。他雙腕一翻,長槍筆直刺出,長聲喝道:“看我的大天龍大霸——” “退!”敖潤大吼一聲,舉盾搶身撞上槍鋒,將劉詔護了出來。 周飛被重盾逼開,還待蓄勢再攻,廖群玉趕緊扯上隨從上前攔住,又拉了昔大主灶一道勸說。 一通軟話下來,周少主這才罷手,帶著冷漠的傲然收回長槍,在族中眾人的簇擁下,回到飯堂。 “沒意思?!备咧巧腾s人不成,覺得折了面子,也懶得再進去跟周飛待在一處,借口屋里頭憋悶,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營處生起篝火,要給兩位表演一手現場燒烤。 劉詔和富安跟著自家衙內一道離開,一幫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飯堂里只留下一桌客人,除了敖潤和幾名兄弟,還有一位臉色不佳的布衣文士,一個留著濃密鬚髯的男子。 貼上鬚髯,程宗揚憑空老了十歲,容貌也遮住大半。他與護衛們混坐一處,屋里燈光又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認出來,何況只有一面之緣的周飛?事實上那位周少主根本就沒理會這些隨從下人,只淡定地撫著長槍,對屬下的奮力吹捧露出幾分冷漠。 倒是那位與廖群玉同來的隨從一邊笑著附和幾句,一邊不動聲色地朝這邊打量了幾眼。 賈文和要了碗熱湯,慢慢飲著祛寒,一邊道:“久聞唐國國力殷實,此番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韓玉配合道:“這一路都是山道,真沒看出來殷實?!?/br> “單是這條山路就不簡單。能從山間開出數百里的山路已非易事,何況修葺完好,還用黃土墊過,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可見大唐國力之盛。還有這客棧,只是鄉間落腳之地,卻比得上他處郡縣的規模?!辟Z文和嘆道:“豈非國富民強,甲于天下?!?/br> 程宗揚沒有作聲,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後落在看似冷漠,實則享受的周飛身上。 離開太泉古陣已近半年,周飛北上唐國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說辭絕對是騙鬼的。周飛出自三韓之一的弁韓,認不認識字都難說,還扯什么家傳的秘卷珍本?廖群玉身為賈師憲的謀士,千里迢迢跑到唐國一處偏僻山鎮,與八桿子打不著的周飛會面,內幕肯定不簡單。 周飛與晴州的廣源行關系緊密,而賈師憲對晴州那幫商蠹深惡痛絕,他們兩邊怎么會扯到一起了? 程宗揚看著周飛,心里暗暗道:這小子還一臉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個住在小罐子里的隨身老頭都被死丫頭拐走,成了一名自由歌者,蓮花落的吟游詩人。底牌沒有了,全靠桌面上這些明牌,自己只要愿意,今晚就能讓周族滅族。 程宗揚想著,心里不由微微一凜。 自己看周飛不順眼,說到底也只是不順眼而已,雙方畢竟沒有什么了不得深仇大恨。動輒便起殺心,戾氣十足,這可不是好事。自己雖然突破了第六級通幽境,避免了生死之禍,但積累的負面情緒不是短時間就能化解乾凈的。 那幫屬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飛淡淡道:“後來呢?” 汪臻怔了一下,趕緊道:“後來啊……那位書生被狐仙迷住,日漸消瘦。忽然有一日在路上遇到一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一見之下,頓時大吃一驚。當下攔住公子,說他面帶妖氣。那公子將信將疑,按和尚的指點,買了兩瓶雄黃酒……” 汪臻繪聲繪色地講著狐仙被雄黃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後照例是一通財色兼收,建功立業的大圓滿結局,哄得周飛心滿意足。 幾人紛紛起身,昔大主灶摸出一串銅銖,一邊道:“小汪,你方才說那公子當上高官倒也罷了,可他一介書生,居然去邊關立了偌大的功業,聽起來不像真的吧?” 汪臻灑然一笑,“大主灶有所不知。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員外。白員外久負凌雲之志,豈止一富家翁?” 那破落戶信口開河,程宗揚收斂心思,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眼睛只盯著周飛旁邊那名與廖群玉同來的隨從。那隨從貌不驚人,偶爾一瞥卻目露精芒。而且看他的舉止,顯然與周飛更加熟稔,雖然與廖群玉同行,但明顯不是賈師憲的手下,很可能是雙方聯絡的中間人。這么一個高手,卻假扮成廖群玉的隨從,讓人不得不心生疑竇。 正思索間,耳邊忽然飄來一句話語,“想那白員外出征之前,曾經吟了兩句詩:茍利國家……” 程宗揚心頭一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戶身上。 周族諸人吃飽喝足,回房休息。汪臻賣弄了一晚上的嘴皮,雖然拿到的賞錢不多,好歹混了個肚圓,一邊揖手告辭,一邊心下盤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動心,好花些金銀尋仙問狐。 正動腦筋,那位少主開口道:“你方才說的紅丸……” 汪臻未語先笑,“少主欲知其詳,在下自當奉告。只是需尋一僻靜處……” 多半個時辰之後,汪臻從客棧出來,一手伸在袖中數著錢銖,一邊得意地哼著小曲。 &x5730;&x5740;&x53D1;&x5E03;&x9875;&xFF12;&xFF55;&xFF12;&xFF55;&xFF12;&xFF55;&xFF0E;&xFF43;&xFF4F;&xFF4D;。 發布頁⒉∪⒉∪⒉∪點¢○㎡ 汪臻住處離客棧不遠,原本也是帶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敗已久,連院墻也塌了大半。他推開破爛的柴扉,接著猛地打了個激靈,剛喝的熱酒都化為冷汗流了出來。 迎面站著一名巨獸般的兇漢,劈手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進院內,順腳踢上柴扉。 “大……大爺……”汪臻顫聲道:“天兒冷,屋里頭坐……有事您吩咐!吩咐!” “倒是識相?!卑綕櫪_青面獸,親熱地摟住汪臻的脖頸,一邊往屋里走,一邊道:“兄弟別怕。跟你打聽點兒事。那人是什么來頭?” “這個……”汪臻眼珠轉著說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頸一緊,舌頭頓時伸出老長。 汪臻使勁點頭,那人才鬆開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一邊咳嗽,一邊苦著臉道:“大爺,你們兩邊置氣,跟小的半點都不相幹。說實話,小的真不知道他們的來頭,只是有人來找對地頭熟的鎮上人,正好遇到小的……” 敖潤不耐煩地說道:“說實話!” “哎!”汪臻連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棧里頭討生活,給客人引個路,跑個腿,幫幫忙啥的。今天正遇上這些客人。他們衣著口音挺雜,哪兒都有,那位少主跟什么大主灶,還是域外的。地方聽起來也古怪,什么大便寒小便暖……” “別啰嗦,他們來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來游歷的?反正一來就打聽這地方有什么傳說,名勝啥的?!?/br> “再說?!?/br> “我猜吧,興許是盜墓的?!蓖粽榈溃骸皢柫税胩彀讍T外的墳?!?/br> “還有嗎?” “不然就是尋狐的?!蓖粽榈溃骸澳闶菦]看到,那少主一聽見狐女,兩隻小眼睛直冒光??!使勁在問紅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壯陽唄?!蓖粽榈溃骸巴塘思t丸,夜御百女不在話下?!?/br> “還夜御百女呢,”敖潤朝他腦袋上拍了一記,“一晚五六個時辰,一炷香都得換五個,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員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這才注意到屋里還有個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聲音聽起來卻年輕,他試探道:“小的會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還是個文藝家呢?說實話!” 汪臻老實道:“二三十段是有的?!?/br> “都是你編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傳下來的??腿藗儛勐?,小的又編了幾段?!?/br> “詩也是你編的?” “有幾句是白員外留下的?!?/br> “外面傳的多嗎?” “不多?!?/br> “你把白員外留下的詩念一遍?!?/br> “哎?!蓖粽閼?,從“人生若只如初見”,斷斷續續背到茍豈兩句。 程宗揚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問了白員外有關的幾件軼事,然後吩咐道:“老敖,帶他去見賈先生。請賈先生辛苦些,將白員外能考實的事跡整理一遍。越細越好。他要是老實就算了,要是不老實就弄死他?!?/br> 那人的口氣跟捻死個臭蟲差不多,汪臻當時就矮了半截,隨即被敖潤拎著離開,一路上果然老老實實。 夜色已深,周圍寂無聲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時刮過幾股寒風。 片刻後,一道雪亮的光柱毫無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劃過黑暗,映出角落里一個人影。 一個白髪蕭然的老頭出現在光柱下,他被繩子綁著,神情委頓地靠在墻角,身邊放著一桿繪著陰陽八卦的旗幡。 “鐵口神算,袁——原來是袁先生。幸會?!?/br> 老相士戰戰兢兢地堆起笑臉,“老朽只是想討些錢花花,沒成想遇見閣下。多有……多有得罪?!?/br> 程宗揚笑道:“老先生太客氣了。說來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著守株待兔,沒想到遲來一步,卻被老先生搶了先。老先生這么大年紀,腿腳還挺利索,竟然逾墻而入。佩服佩服?!?/br> 老相士乾笑幾聲,臉色卻慢慢變了。 對面的年輕人笑意淡去,眼神越來越冷厲,雖然面對著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卻如臨大敵。他舉起那根發光的圓管,對著他的眼睛,沉聲道:“說實話,你究竟是誰?”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睜不開,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鄉間以卜卦算命為生……” “茍豈是什么?” 老相士瞇著眼睛,可憐巴巴地說道:“好像……是一味藥材?” “信不信我給你上水刑?美國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種?!?/br> 老相士打了個哆嗦。 “別裝了。姓汪的在客棧里頭念出那兩句詩的時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樣。還有這個?!背套趽P晃了晃手電筒,“你是頭一個見到這東西,卻一點都不好奇的。以前見過吧?” 被人揭破偽裝,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無比復雜的情緒,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哀怨和留戀、壓抑的狂喜,還有濃重到如同實質的恐懼。 程宗揚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強烈。他竭力壓下心底的雀躍和疑惑,用充滿威脅的口氣道:“我這里有根電棍,你想試試嗎?” 老相士嘴巴動了動,最後用乾啞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我姓程?!?/br> 老相士顫聲道:“你來多久了?” “先回答我?!?/br> 老頭剛要回答,卻猛地閉上嘴,神經質地往四周打量著。 程宗揚沒有開口,只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姓袁?!崩项^聲音輕得像微風一樣,幾乎聽不清楚。 程宗揚謹慎地保持距離,沒有試圖靠近他。也許這只是個圈套,雖然他不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揚不準備冒險。 “我姓袁?!崩舷嗍康溃骸霸祛??!?/br> 看著程宗揚露出一臉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輕輕吁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名字。 程宗揚問道:“這是你的本名,還是借用的?” “借用的?!?/br> “本名呢?” 老頭苦笑道:“已經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無關緊要。對吧?” 不知道這位袁天罡究竟經歷過什么,遇到自己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沒有想像中的驚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來面目,“認識一下吧。我姓程,程宗揚?!?/br> “本名?” “如假包換?!?/br> 袁天罡反復審視著他,半晌嘆道:“你來的時間不長吧?真幸運啊?!?/br> “什么意思?” “rou身降世,可不多見?!?/br> “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br> “你呢?來了很久?” “久到我已經記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沒那么老吧?!背套趽P道:“大家難得遇見,都開誠布公一點,免得誤會?!?/br>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險,對嗎?”程宗揚聲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閃爍了一下。 “有辦法能回去。對不對?” 袁天罡眼中瞬間爆出精光。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大家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揚望著他打著補丁的衣袍,平靜得說道:“看樣子,你混得可比我慘多了。你還怕我貪圖你什么嗎?” 袁天罡沉默多時,最後猛地的一咬牙,“幫我解開?!?/br> 寒光一閃,袁天罡手腳上的繩索像被風吹一樣鬆開。他看著程宗揚手中的短刀,驚訝于它的鋒利。然後拿出一塊帕子,在臉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臉上的老人斑已經不翼而飛,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變化,露出的面容如五十許人,只是依然頭白如雪。 “認識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br> 手電筒被放到一邊,白髮相士望著那道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無限的眷戀。 “我來得比你早點。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謹慎地說道:“差不多五十年了?!?/br> “老前輩啊。你來的時候多大年紀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個嬰兒?!?/br> “一歲能言,三歲能詩那種?” “沒有?!痹祛缚嘈Φ溃骸胺堑皇鞘裁瓷裢?,反而是個癡兒。直到五歲之前,我一直都渾渾噩噩?!?/br> 程宗揚猜測道:“大腦發育不夠?” “也許吧。頭腦中東西太多,又與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猶如莊周夢蝶,夢中燈光電影,應有盡有。醒來卻連飯都吃不上?!?/br> 袁天罡嘆息道:“你運氣比我好,整個人穿越過來。我呢,成年人的思維,卻被局限在嬰兒的身體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會說話,連看都看不清楚,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腦被放在植物人的身體里面一樣,簡直讓人發瘋?!?/br> 設身處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揚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生在一處大戶人家……”袁天罡道:“的傭人家里?!?/br> “上面有五個哥姊,下面還有三個弟妹。我最初的記憶里只有饑餓。無時無處,無所不在的饑餓。我三歲才會走路,然後就像老鼠一樣,四處去找能吃的東西。尤其是夢中嘗盡天下美食,醒來之後,我滿腦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別的。因為我一想到曾經吃過的烤鴨、紅燒rou、牛排、火鍋、麻辣小龍蝦……我都會餓得發瘋?!?/br> “……你口味挺雜啊?!?/br> “你要像我那么餓過,也會什么都吃得下?!?/br> “吃的都記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還記得嗎?” 袁天罡搖了搖頭,“記不清了。以前的記憶都已經零亂了。我想,也許是個電工吧,挺高級的那種,好像是核電站設計編程什么的?!?/br> “科學家啊,這么rou?” “所以你該知道,我所具備的知識面對我的生存狀況時,該有多絕望。我這輩子連塊磁鐵都沒見過!” “除了核電,你總有其他知識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濟,你也能吟兩首詩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戶人家的小姐就是?!痹祛嘎冻鲆唤z古怪的表情,像是憐憫,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連地球是圓的都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