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4.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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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情小聲道:「當初娘娘被立為皇后,極受恩遇。圣上賞賜的財物不僅比慣 例多了一倍,還將娘娘兩個未成年的弟弟一并封侯,倍加恩寵……」 「那時圣上待娘娘極好,差不多有一半時間都宿在娘娘宮里,只不過娘娘的 肚子一直沒動靜,娘娘想了許多法子,也服了不少藥,也未能奏效?!?/br> 「這不廢話嗎?你們太后還是沒開苞的處子,去哪兒生呢?」程宗揚微微傾 了傾身體,「你們那位天子,不會是閹人吧?」 「不是……」胡情猶豫了一會兒,咬牙道:「直到有一天,娘娘與圣上歡好 之后,痛楚難當,喚奴婢幫忙用藥,奴婢才知道,圣上一直用的娘娘后庭……」 程宗揚冷著臉道:「他很會玩嘛?!?/br> 「我跟娘娘說了,娘娘還不信。娘娘說,是圣上告訴她的,男女歡好原本就 是如此?!?/br> 「哈!」程宗揚冷冰冰大笑一聲,「這個蠢貨!怪不得劉驁是個雜種呢?!?/br> 「當時最受圣上寵愛的,除了娘娘,還有一位潘妃。沒過多久,傳言潘妃有 喜。當時圣上尚無子嗣,娘娘聽說圣上終于有后,很是高興,還專門備了禮物, 去看望潘妃……就是那天,娘娘聽到圣上與潘妃私下的說笑?!?/br> 即使時隔多年,世事變遷,胡情說起當日之事,仍難以平靜,她深深吸了口 氣,「他們在笑話娘娘?!?/br> 程宗揚抿緊嘴唇,盯著面前狐媚的美婦。 「圣上說娘娘是個傻瓜。他因為呂氏勢大,才特意挑了娘娘這個呂氏的支系 立為皇后。為了避免娘娘生下龍子,外戚愈發勢大難制,圣上才在歡好的時候, 故意只用娘娘的后庭。娘娘未經人事,還以為男女歡好本就如此,每次都乖乖服 侍?!?/br> 「圣上說,他對娘娘的寵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平常歡好,都是在拿娘娘 取樂。他還故意弄傷娘娘的后庭,看娘娘吃痛的樣子。還私下說,只有外面最低 賤的娼妓,才會讓客人用她們那個不正經的地方?!?/br> 「圣上還說,娘娘只配讓他用屁眼兒,就跟那些最下賤的娼妓一樣……」 第七章 之子于歸 程宗揚舉樽一飲而盡,然后「呯」的一聲,將酒樽砸在窗戶上,把窗上一塊 玻璃砸得粉碎。 「太他媽的混蛋了!」 胡情已經退下,程宗揚仍然思緒難平。他起身在室內了走了幾圈,只覺心里 憋悶得像要炸開一樣。呂雉不是什么好鳥,但她還是一介少女的時候,被人如此 糟蹋羞辱,未免太過分了。 程宗揚越走越快,最后勐地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帷幕上的仙人。那仙人腳踏 云霧,手握星辰,馮虛御風,矯矯不群,凌駕于俗世凡塵之上,根本看不到世間 有如此多的混帳東西。 程宗揚抬手撩起帷幕,里面一個麗人橫臥在紫檀榻上,早已經淚流滿面。她 手腳的xue道都被制住,為了防止她咬斷舌頭,還用布條勒住了她的嘴巴。 看著她的神情,胡情離開前的最后一句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耳際,「那天 之后,娘娘的心就死了……」 哀大莫過于心死。程宗揚原本覺得呂雉對她老公的嬪妃處置太過狠辣,可這 會兒倒覺得,呂雉沒把她們全部殺光,已經夠克制了。至于劉奭,被她抽血活活 抽死,只能說活該。 默默看了片刻,程宗揚放下帷帳,然后喚道:「琳兒?!?/br> 房門微響,阮香琳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她換了一襲輕盈的紗衣,白玉般的 胴體時隱時現,重新妝扮過的嬌靨猶如桃花,媚態橫生。 程宗揚攬住她的腰,笑道:「打扮得這么漂亮,不怕別人說你像窯姐?」 阮香琳嬌聲道:「只要相公喜歡,奴家才不怕別人說?!?/br> 「真香?!钩套趽P在她耳根下親了一口,笑道:「琳兒喜歡我干你前面,還 是后面?」 阮香琳聲音甜膩得像蜂蜜一樣,「相公喜歡哪個,奴家就喜歡哪個?!?/br> 「那我們今晚換換花樣,好不好?」 「討厭,又要弄奴家的后庭?!谷钕懔招χ艘豢?,然后道:「相公開心 就好?!?/br> 「真的嗎?」 「奴家的身子都是相公的,隨相公怎么擺弄都好……」阮香琳說著,如水般 俯下身子,解開夫君的衣帶,張口含住陽物,細致地吞吐起來。 片刻后,阮香琳吐出已經含濕的roubang,然后伏下身子,拉起臀后的輕紗,露 出雪滑的圓臀。她主動用雙手掰開臀rou,綻露出紅嫩的肛洞,帶著柔媚入骨的韻 致道:「奴家的后庭花已經開了,等著相公來采……」 程宗揚揉弄著她白膩的臀rou,突然道:「你跟你以前那個老公做過嗎?」 阮香琳身體一僵,以有夫之婦給人作妾,一直是她被那些奴婢嘲諷的痛點, 被相公突然提起,尷尬之余還有些狼狽…… 「閨房之私,裸裎相對,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只要說實話?!?/br> 阮香琳聲如蚊蚋地說道:「拙夫倒是未曾。只是……被旁人占過便宜……都 是奴家的不是,求相公恕罪……」 程宗揚笑道:「我們那時候都不認識,難道誰還能讓你去給一個不知道的人 守身如玉?」 「是奴家不好,次沒能留給相公……」 「行啦。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的破事?!钩套趽P道:「既然收你為妾室, 說明我不介意你的過去,只要你往后給我當好小妾,別去勾三搭四就行?!?/br> 「相公……」阮香琳感動幾乎要哭出來。 「聊得太久了,」程宗揚指了指下面,「好像有點乾了。怎么辦?」 阮香琳展顏笑道:「奴家專門帶了瓊芳妙玉脂,請相公賞用?!拐f著她拿出 一只精美的細頸瓷瓶。 「什么東西?」 「大內秘制的香脂。凈如水,滑如油,妙用無窮。奴家專門帶來,還沒來得 及用呢?!?/br> 阮香琳打開塞子,將里面的東西在手心里倒了少許。那是一種透明的汁液, 猶如玉髓,但略顯黏稠。阮香琳攤開手掌,將脂液抹在臀溝內,用指尖抹勻。透 明的油脂涂抹在雪滑的臀rou上,肌膚愈發柔潤滑膩,被體溫一蒸,散發出澹澹的 玫瑰香氣。 「喔……」身下的美婦低低叫了一聲。 那香脂果然不錯,經過潤滑的屁眼兒滑軟得彷佛一團膩脂,怒漲的陽具帶著 令人戰栗的火熱擠入肛洞,除了肛洞本身緊致的彈性,進入時沒有半點滯礙,感 覺就像絲綢一樣順滑。 「相公……」阮香琳撒嬌般嚶嚀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真論起來, 奴家更喜歡后面?!?/br> 「為什么?」 「以前奴家也不覺得,還是有一回,被相公用了后面……」 「哪一次?」 「那回奴家和幾家相熟的夫人、小姐在庭前賞燈,相公喝醉了,讓人把我叫 到房里,不由分說就扯開衣裳舞弄……偏偏相公醉中眼花,不小心弄錯了洞,入 了奴家后面。奴家怕驚動了旁人,也不敢作聲,只能由著相公盡興……」 阮香琳嬌喘息道:「外面那些都是體面人家的小姐、夫人,隔著窗子都能聽 到她們的笑聲。奴家生怕被人撞見,緊張得心都要快跳出來了。偏生那天相公力 氣大得要命,干起來還特別粗魯……干得奴家三魂出世,六魄升天,yin水流得兩 腿都是……」 隨著美婦的嬌聲軟語,程宗揚的動作愈發狂暴起來,粗大的陽具猶如怒龍, 毫不憐憫地在她柔嫩的肛洞里狂抽勐送。 程宗揚笑道:「原來琳兒喜歡粗暴的?!?/br> 「??!啊??!啊……相公……」 身下的美婦浪叫連聲,被干得嬌軀亂顫。 一輪干完,阮香琳身子就像癱了一樣,伏在地上嬌喘不已,她臀rou不停抽動 著,松開的屁眼兒彷佛張成一個無法合攏的圓洞,涂過香脂的肛rou紅艷欲滴,里 面冒出帶著玫瑰花香的裊裊熱氣…… 程宗揚還未盡興,索性把阮香琳抱起來,放在幾上,兩手抓住她的臀rou,將 屁眼兒拉開,挺著陽具又是一輪勐干。 「相公饒命……」阮香琳連聲求饒,「爹爹,饒了琳兒吧……」 好不容易相公停住抽送,阮香琳已經xiele身子。 程宗揚把她摟在懷里,一邊把玩她濕答答的嫩xue,一邊笑道:「怪不得說女 人都有強暴幻想。光想像自己被人強暴,都會高潮?!?/br> 阮香琳面色潮紅,圓聳的雪乳不停起伏,身子戰栗著,下體早已yin液橫流。 *** ?。 。 。?/br> 雪亮的銀剪探入焰中,剪去燈花,滲著龍涎香的燭芯跳了一下,重新變得明 亮起來。 榻上,呂雉淚痕已乾,那雙幽暗而深黑的眸子靜靜注視著他。 程宗揚放下銀剪,在榻旁坐下,先松開她勒口的布條,然后解開她手腳的xue 道,「當奴婢就要有當奴婢的樣子。你現在是我的奴婢,你的身子就是我的私人 財產。我讓你咬舌了嗎?主子的財產是你能隨便損壞的嗎?」 「是,老爺?!?/br> 「明天是老爺我大婚的日子。小心伺候,給夫人留個好印象。免得夫人不高 興,隨便指個小廝,把你配了?!?/br> 呂雉輕輕笑了起來,「奴婢是在老爺房內伺候的,即使惹惱了夫人,頂多被 打發到偏房,不讓服侍老爺??偛粫浣o別人?!?/br>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你是非要顯擺你有多聰明是吧?」 「不是?!箙物艉鋈槐ё∷氖直?,「我想伺候你。不管你是把我當奴婢, 還是當成玩物,我都不怕。只要你別看不起我,別把我當成傻瓜,別挖空心思防 備我……」 呂雉聲音顫抖著,無聲地慟哭起來。 *** ?。 。 。?/br> 晨曦剛至,冬日的薄霧還未散開,一列衣飾鮮明,喜氣洋洋的車隊從煥然一 新的舞陽侯府絡繹而出。 程宗揚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他穿著朱紅鑲邊的玄黑色吉服,為示低調,他 沒有佩戴象征諸侯身份的七旒冕冠,而是用了一頂黑色的遠游冠。按照漢國的風 俗,手上捧著一只作為聘禮的金雁,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秦檜、程鄭、敖潤、馮源、韓玉、鄭賓……數十位親朋好友左右隨行,文士 氣宇軒昂,武者龍精虎勐,方士道骨仙風,引得路人無不駐足以觀。中間是迎親 的車隊,但乘車的唯有王蕙和延香——那些侍奴身份低微,不夠迎親的資格,只 好請她們兩位充當迎親的女眷。這讓老敖臉上大有光彩,甚覺與有榮焉,連胸膛 都挺得比平常高了幾分,全然不顧自己跟延香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 車隊后面,是捧著各色聘禮的婢女、僮仆。漢國風俗厚婚喪嫁娶,秦檜和程 鄭又要借主公的婚禮彰顯自家的財力,聘禮更是極盡華美,各色珠玉、寶石、粳 米、美酒、絲帛、鹿、羊、錢銖……數不勝數,甚至還有兩張貴重的白鹿皮,被 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車隊前后各有一班鼓樂,cao持著琴、瑟、笙、竽,鼓、角、簫、笳的樂師們 列隊而行,伴隨著洛都商賈們邀請來的最頂級歌舞伎,且歌且舞,清音滿路。 程氏商會的自己人不過數十名,全用上也難以撐起場面,秦檜和程鄭不得不 選用了大批原府的奴婢,襄城君當日聲勢煊赫,府中僮仆足有數千。秦檜與程鄭 經過甄別,挑選出來一批性子本分,無甚劣跡的家奴。讓程宗揚意外的是,孫壽 的貼身侍婢紅玉居然也在其中。她似乎還不知道府中新換的主人是誰,此時神情 忐忑地混跡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捧著禮物,目光絲毫不敢斜視。 張燈結彩的舞陽侯府內,曹季興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誡,「詢哥兒,自家孩子 成親,你咋能這樣呢?本來都說好了的,小主子爺臨行前過來磕頭,主子爺給他 賜酒,圓圓滿滿把事給辦了。你倒好,躲到湖里摸蛤蟆……這大冷的天,到底哪 兒來的蛤???」 朱老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個太監,懂個啥?我剛才要是出面,紫丫頭將 來咋辦?云家那丫頭雖然不壞,可咱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紫丫頭那是親的!」 曹季興絕望的伏在地上,一邊拍著地面,一邊慘叫道:「我的親娘咧!主子 爺,你是弄岔了吧?是讓你給小主子爺當長輩,跟我親親的紫媽沒關系??!」 朱老頭吹著鬍子道:「咋沒關系?」 「可不是嘛?!共叹粗倜嗣◆E子,「關系大了去了?!?/br> 朱老頭立馬得意起來,「瞧瞧!我說的吧!」 曹季興眨巴著昏花的老眼,「一碟兒啊?!?/br> 蔡敬仲把茶盞往桉上一墩,「你叫誰一碟兒呢?」 「不是小蔡嗎?」曹季興道:「主子爺這回給小程當爹,下回給紫媽當爹, 兩邊不挨著,多合適?再說了,主子爺好不容易回來,總得擺擺身份吧?」 「得了吧?!共叹粗俾N起蘭花指,「你家主子爺的名聲,早就臭大街了。亮 出去不光招災,還得招禍?!?/br> 「嘿你個一碟兒!」朱老頭捋起袖子道:「雖然你說的有道理,可大爺還是 想揍你!」 「別急?!共叹粗俚溃骸肝沂怯X著你做得對。讓我說吧,這邊沒長輩出頭也 怪好,那邊也是沒爹沒娘,就幾個哥。大伙兒算扯平,誰也占誰便宜?!?/br> 三個人靜了一會兒,曹季興道:「詢哥兒,你真不打算露面了?」 「我這把年紀,還要那些虛名干啥?」朱老頭拍了拍曹季興的肩,「行啦。 外面的事辦完,讓他們過來給我磕倆頭得了。有些事,心里有就行。認祖歸宗啥 的,用不著都放明面上?!?/br> 老太監肩膀耷拉下來,「成!聽你的?!?/br> 蔡敬仲從容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府里人多眼雜,令人放心不下。我去瞧 瞧禮金……」 曹季興一把拽住他,摁回座墊上,冷笑道:「小主子爺交待了,他最不放心 的就是你。錢的事,萬不敢讓你沾邊。萬一瞧眼里,拔不出來咋整?」 「小人之心!」蔡敬仲嗤之以鼻,然后澹澹道:「分你三成?!?/br> 曹季興都想啐他,「三成你都有臉說?」 「還有四成,是給君侯的?!共叹粗偻纫粡?,以一個標準的五體投地大禮, 匍匐在朱老頭腳前,「請笑納?!?/br> *** ?。 。 。?/br> 整個迎親的隊伍前后綿延數里,披紅掛彩,鼓樂齊鳴,雖然比不上昔日的襄 邑侯,但也排場十足。尤其是還未卸任洛都令的董宣奉長秋宮詔諭,特意派出差 役為舞陽侯凈街,各處路口一律禁止通行,使得道路兩側聚集了不少路人看客。 一名身披羽氅,仙風道骨的方士立在一輛翠蓋華車上,他伴隨著鼓樂舉起雙 臂,高聲吟唱道:「出其東門,有女如云……」 聲音宏亮洵美,響徹長街。這首是漢國婚慶中常用的詩歌,眾 人都不陌生,當即便有路人應聲歌道:「有女如云!」 車上載著成筐的錢銖,一個肥嘟嘟的小胖子叫了聲好,抄起一把錢銖,往應 合處拋去,頓時激起一片喝彩聲。 匡仲玉打扮得跟神仙一樣,白鶴般揮舞著雙袖,且吟且唱,聲振金石,「雖 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 鼓聲大作,人應合道:「聊樂我員!」 錢銖雨點般拋灑而下,里面還夾雜著銀銖,甚至金銖。主人如此豪闊,街道 兩旁更是歡聲雷動。 匡仲玉揚聲道:「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滿街路人齊聲應合道:「有女如荼!」 高智商與富安一起動手,錢銖落地的脆響密集得連成一片,震耳的歡呼聲此 起彼伏,連綿不絕。 匡仲玉雙手舉過頭頂,鼓掌高歌,「雖則如荼,匪我思且??c衣茹藘,聊可 與娛……」 伴隨著歌舞鼓樂,迎親的車馬行至云家位于城外的別院。云家一眾仆從在正 門前雁行排開,早已恭候多時。 程宗揚下馬奉上金雁,云家一名長者接過聘禮,親自將新郎引到廳前。 看到階上眾人,程宗揚吃了一驚,「六哥、五哥,你們怎么都來了?」 云秀峰道:「舍妹出嫁,我們這些兄長豈能不出面?」 「我知道,可是云五哥……」 云棲峰冷著臉道:「我在舞都已經等了半月。哼,新郎倌好大的架子?!?/br> 程宗揚知道這是娘家人來給如瑤撐腰,專門給自己擺臉色的,他老實低頭, 陪著笑臉道:「都是小弟的不是,一會兒好好敬三位哥哥一杯?!?/br> 「云五爺別來無恙?」秦檜大笑上前,挽住云棲峰的手,「建康一別,已然 經年,五爺風采不減當日,想來加官進爵,一帆風順。今日是令妹大喜的日子, 恭喜恭喜啊?!?/br> 程鄭上前向云秀峰作了一揖,然后呈上一迭大紅的禮單,笑道:「六爺,這 是家主備下的聘禮,還請過目?!?/br> 云秀峰哼了一聲,接過禮單,看也不看便隨手交給下人。 程鄭又呈上一份禮單,「家主的封地在舞都西北,與六爺比鄰而居。為了往 來方便,家主特意在舞陽河畔劃出良田萬畝,以為聘禮,還請笑納?!?/br> 萬畝土地,面積幾乎接近半個舞都城。如此手筆,讓云秀峰也不得不為之動 容,終于收起慍色,鄭重接過禮單。 王蕙與延香領著幾名抬著箱子的奴仆上前,向云蒼峰行禮,笑道:「這是宮 里賞賜的衣飾,眼下時辰已然不早,我等去服侍瑤小姐更衣如何?」 云蒼峰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辛苦兩位?!?/br> 敖潤、馮源、高智商捧著紅綢串好的錢銖,口里說著吉祥話,四下發放,只 要前來觀禮的賓客,見者有份,廳內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妝扮一新的新娘出來,在一眾女眷的簇擁下向三位哥哥一一拜 別。云如瑤身著吉服,滿頭珠翠,纖柔的身形愈發顯得嬌弱??粗@個命運多舛 的幼妹終于嫁得良人,云蒼峰、云棲峰、云秀峰三人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一時間 都紅了眼眶。 程宗揚留意送親的人群,按說云如瑤出嫁,云丹琉作為晚輩,完全應該隨行 送親,這會兒卻不見人影。 云蒼峰勉強笑道:「瑤兒,你如今嫁為人婦,當勤謹持家,將來相夫教子, 做個賢妻良母。且不可……不可累著了……」 云如瑤原本還能噙住淚水,聽到最后這句頓時泣下,「meimei知道了。哥哥, 你也保重……」 廳前鼓樂齊鳴,程宗揚上前與三位兄長作別,然后將新娘送到車上。 秦檜等人前去迎親,府中事務由班超主持。此時舞陽侯府早已車馬盈門,賓 客云集。首先前來道賀的是洛都一眾商賈。以田家的田榮為首,執掌糧行牛耳的 邊家,壟斷木料生意的許家,甚至連依附孫氏的吉家也出現在人群中。他們手中 大都握有程氏商會發行的鈔票,程少主一躍成為實封的舞陽侯,讓這些掏出大半 身家的商賈一顆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不過隨著漢國局勢日益平定,尤其是取消對 商賈的各種限制之后,這些精明的生意人心思都活動起來,想著該如何借機擴張 自家的生意。 另一批賓客則是鴻臚寺的官員,作為昔日的同事,他們雖然與這位大行令相 處不久,但也紛紛前來捧場。而且有人私下傳言,侯國方面有意招攬一些屬吏, 開出的俸祿足以令人眼紅。 身份最高的則是代表各諸侯、世家前來道賀的賓客。舞陽侯雖是新貴,但破 例擁有實封領地,已然可與這些頂級權貴相提并論。不過比起洛都之亂前,已經 少了許多赫赫有名的貴族世家,比如昔日權傾朝野的呂氏、孫氏,以及諸侯中的 趙王、江都王和定陶王。 其余賓客來源紛雜,有當日在長秋宮經歷過血戰的期門武士、殿前執戟、兩 廂騎士,也有臨陣投誠,立下戰功的北軍將領。有太學中學富五車的文士,也有 文字森嚴險刻的書吏,甚至還有一批出身市井的游俠少年。 有些賓客自持矜貴,對那些游俠兒大皺眉頭,但接待的侍從小聲說一句:這 些都是平亂有功的義士,這些貴人們也就收斂起來。好在府中安排周到,各方賓 客的筵席都用錦障隔開,倒也相安無事。 大亂方定,人心思安,即使以往有所嫌隙的舊識,此時相見也多了幾分劫后 余生的親近與慶幸,彼此互道一聲平安,雖不至于前嫌盡釋,倒也其樂融融。 吉時將近,外面樂聲大作。平常極少開啟的侯府正門洞開,載著新人的車馬 迤邐而入。去時帶的聘禮,回程帶的則是新娘的嫁妝。只見抬箱挑擔的奴仆綿綿 不絕,饒是舞陽侯府地方廣大,送來的嫁妝也幾乎擺滿了殿前的空地。 匡仲玉當年離開星月湖大營,獨自闖蕩江湖,以卜算為生,精通各類紅白喜 事,而且匡神仙的排場相貌也很拿得出手,于是由他主持婚慶。 披著羽氅的匡仲玉在殿前站定,朗聲唱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 于歸,宜其室家……」 一曲,拉開婚禮的序幕。新郎揖著新娘的手,在待者伴隨之下來到 殿前鋪好紅毯的陛階上,先向賓客揖手施禮,然后躬身互拜。 接下來叩拜父母,女方由云蒼峰出面。有道是長兄如父,云家幾位兄長也著 實是把如瑤當女兒來養,這一拜合情合理。不過男方的長輩,卻是一個其貌不揚 的糟老頭子。他翹著山羊鬍,彎腰塌背地坐在榻上,受了新人跪拜,賜酒時也有 氣無力,一副剛讓霜打過的蔫樣。 賓客們私下里交頭接耳,都弄不清這糟老頭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認出來的 全都閉口不言,只是看著新郎的目光頗為微妙。陽武侯公然露面,這位舞陽侯身 份已經昭然若揭,即使沒有改姓歸宗,也有足夠的資格裂土實封。甚至有人暗中 猜測,是不是宮中以分封為條件,才換取陽武侯一系放棄回歸宗室。 程宗揚滿臉堆歡地接過酒樽,低聲道:「八八爺,你不是不來嗎?」 朱老頭道:「你這沒爹沒娘的,大爺怕你讓人欺負嘍?!?/br> 「說實話?!?/br> 蛇夫人道:「朱大爺跟人偷主子的禮金,被紫mama當場逮到,吩咐奴婢把大 爺押送過來?!?/br> 朱老頭吹著鬍子道:「誰偷錢了?誰偷錢了!」 「蔡公子親口對紫mama說的,還能有假?」 朱老頭老淚縱橫,「小程子,姓蔡的那可是個大大的jian臣??!他連大爺都敢 騙……」 云如瑤笑道:「大爺受委屈了。待飲過這樽酒,瑤兒替大爺出氣?!?/br> 朱老頭很懷疑,「你行嗎?」 「瑤兒為夫君管賬,蔡公子要用的錢銖,都是從瑤兒手里撥付?!?/br> 朱老頭頓時來了精神,「好兒媳,大爺可全指望你了。哎呦,你量窄,這酒 大爺替你喝了吧?!?/br> 蛇夫人早有防備,一把攔住這個沒熘兒的老家伙,提醒道:「合巹酒呢,大 爺?!?/br> 賓客們遠遠看著幾人交談,只見長者慈睦和藹,中間幾度灑淚當場,新人溫 文恭順,一副父慈子孝的完美景象,絲毫沒看出來老頭是被人捉賊捉贓,強摁到 席上來的。 新人將樽中喜酒各飲一半,然后手臂繞過對方的頸子,交頸共飲。 喝彩聲中,匡仲玉揚聲道:「合巹而飲,共牢而食!」 漢國慶典祭祀上,以豬、牛、羊各三只,謂之三牢。侍從將三牢之一切下一 塊,盛在碗中,由新人持箸共食,意為食則同牢,居則同室,生則同衾,死則同 xue,生死相依,福禍與共。 「解纓結發,白首不移?!?/br> 程宗揚解開如瑤鬢角一縷紅纓,然后彼此用銀剪剪下對方一縷發絲,一同編 織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箍镏儆衤曇粢謸P頓挫,洋洋盈耳,「歡娛在 今夕,嬿婉及良時……」 婚禮進入尾聲,門外樂聲大起。就在此時,以單超為首,三名中常侍聯袂而 至。單超手捧詔書,徐璜與唐衡各自捧著金冊、玉牒,在一眾賓客矚目之下,正 式冊封云如瑤為舞陽侯妃。程宗揚當初花錢給云如瑤買的舞陽縣君,也晉為實封 的舞都君。 場中靜了片刻,隨即恭賀之聲四起。舞陽侯的封地原本只到七里坊,這樣一 來等于將整個舞都城都納入封地范圍。食邑大城,可謂意義非凡。倒是那些知道 底細的諸侯宗室并沒有太過驚訝,以陽武侯的身份,這樣的封賞其實還有些委屈 了。 長秋宮女傅江映秋帶來侯妃的正服,親自陪同新妃入內更衣。 新娘更衣出來,侍奴奉上一只五彩同心結,由新人共執,一同步入殿內。殿 中已經設好彩帳,兩位新人同坐帳中,侍奴們捧著金盤,一邊唱著賀辭,一邊將 盤中的金錢、花果往帳內撒去。 程宗揚與云如瑤一道拉開衣裾,一邊盛接拋來的金錢、花果,一邊小聲道: 「累不累?」 云如瑤笑道:「不累?!?/br> 「一會兒入洞房,你先歇歇,吃點東西,我去敬酒。今天來的賓客太多,恐 怕一兩個時辰都敬不完?!?/br> 云如瑤柔聲道:「是,夫君大人?!?/br> 看著她柔美的嬌態,程宗揚心神一陣蕩漾,周圍的鼓樂聲彷佛遠去,眼里心 里似乎都只剩下云如瑤一人。 第八章 賓主盡觴 新人入帳,這邊喜筵隨之開席,各色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 行完撒帳禮,程宗揚親自入席奉酒,一眾賓客紛紛道賀,反正都是吉祥話, 程宗揚一概笑納。首先敬奉的是諸侯宗室,程宗揚身為大行令,雖然干活不多, 但也拜訪過各處諸侯王邸,與前來道賀的諸侯賓客并不生疏。談笑間他并沒有擺 什么侯爺的架子,顯得十分平易近人。 新郎雖然沒擺架子,那幫諸侯賓客卻不敢掉以輕心。洛都之變,劉呂雙方暗 牌迭出,殺得不可開交,誰也沒有想到消失多年的陽武侯一系會突然出現,并且 選擇了孤立無援,根本無人看好的長秋宮,接連覆滅外戚呂氏,宗室劉建,扶持 定陶王繼承帝位,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陽武侯隱忍多年,一出手就驚動天下,不少知曉內情的諸侯都暗暗心驚。結 果陽武侯占盡上風,卻沒有試圖重歸帝位,而是將昔日之事全壓下來,只拿了一 個實封的列侯,隱約顯露出退出權力中心的意向,讓一眾諸侯都暗暗松了口氣。 筵席上雙方賓主盡歡,倒是親近了不少。 接下來是朝中一眾文武重臣的賀客。洛都之亂中,死于亂事的二千石以上高 官比比皆是,軍方更是來了一波大清洗,卷入戰亂的軍隊幾乎殘破無遺,朝局的 動蕩可想而知。平亂之后,皇后下詔,曾經主政多年的霍子孟重新出山,以大司 馬大將軍的身份主持朝政,迅速安定了人心。 這次舞陽侯大婚,霍大將軍雖然沒有親自出面,但派來了少將軍霍去病?;?/br> 少還「隨口」提了句閑話,呂家那位奉先少爺憋在府里無聊,聽說有人娶親,也 想來看熱鬧,讓霍少一個大嘴巴給抽回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讓舞陽侯見笑了?!?/br> 這話當然不是隨口說的,霍少將軍既然有意示好,程宗揚自然投桃報李,笑 道:「奉先公子勇冠三軍,更難得的是天真爛漫,全無心機——這樣下去,可不 得了啊?!?/br> 談笑間話鋒突轉,霍去病頓時神情一凜。 程宗揚早已想過此事,笑道:「奉先公子如此資質,可不能荒廢了。我已經 稟告過太后,準備送他去皇圖天策府,太后也答應了。你這位師兄可要多引導引 導他?!?/br> 霍去病明白過來,以呂奉先的性子,若是還留在洛都,不出半月肯定惹得雞 飛狗跳,說不定哪天就犯個殺頭的死罪。把他送去長安,一面遠離洛都這個是非 之地,另一方面有了皇圖天策府的出身,將來也好搏個前程。 「多謝舞陽侯!」霍去病舉樽為敬,隨即一飲而盡。 與霍子孟并列朝廷棟梁的金蜜鏑傷勢未癒,派來其子金建前來道賀。自己的 老熟人,趙充國趙長史卻不見蹤影,不知道是不是真去找門路賣屁股去了。 同樣傷勢未癒的董宣也派來親信,并且奉上一份厚禮。不過那名親信在席間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笑容也顯得有些勉強。程宗揚猜測,董臥虎的傷勢恐怕不太 樂觀。 北軍唯一一位外姓校尉,也是僅存的胡騎校尉桓郁攜子親赴筵席,桓郁此時 已經晉封為衛將軍,主掌衛尉。呂氏在軍中的勢力拔除之后,衛尉軍也差不多要 重建一遍,倒是給了他們父子大展拳腳的機會。 到了鴻臚寺那幫低級官吏席間,昔日的同僚紛紛舉樽,諛詞潮涌。程宗揚與 眾人對飲三杯,然后笑道:「舞都地方偏僻,遠不及洛都繁盛,不過程某可以給 諸位交個底,只等開冬,舞都就會大興土木。諸位都是程某的故交,若是不嫌舞 都荒僻,程某自當虛位以待?!?/br> 舞陽侯親自開口相邀,不少人都動了心思,不過程宗揚也不擔心他們全來。 敢于放棄京師的職位,給自己這個諸侯效力,有這等膽魄的豪杰,來多少自己敢 要多少。 「請!」程宗揚舉起酒樽。 秦檜笑著接過酒樽,「秦某與鴻臚寺諸位賢達飲一杯!來來來!滿上!這位 尊駕,你們可不能因為我們蘭臺都是些窮酸文人,就看不起我們蘭臺??!」 一眾達官、文士的筵席是漢國傳統的分餐制,列席而坐,繁而不亂。另一邊 的武者卻另一種風格。這些武人大都是經歷過血戰的宮中護衛,他們拼上性命立 下累累功勞,如今大功告成,不僅如愿拿到豐厚賞金,而且軍中缺員無數,前程 也是大好。一眾勐士聚席豪飲,有如長鯨吸水,程宗揚趕來時,席側已經堆了一 堆酒甕。 這會兒新郎倌過來敬酒,眾人大聲叫好,然后一通勐灌,讓程宗揚險些沒扛 住。最后靠著老敖、劉詔、吳三桂這些能喝的好漢連番擋酒,才算撐了下來。 由于前來道賀的客人極多,殿前的空地上也鋪了紅毯,設好帷帳,用來分置 賓客。程宗揚逐席敬酒,到了其中一席,有人長身而起,笑道:「恭喜程侯?!?/br> 程宗揚一怔,「趙大哥,你怎么在這里?咱們自家兄弟,去內廳!一會兒好 好喝一杯?!?/br> 「別啊?!古赃呉晃毁e客戴著兜帽,只露出半張臉,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我專門把老趙拽來陪我的?!固蘸朊粜÷暤溃骸咐镱^熟人太多,我不好露 面?!?/br> 程宗揚失笑道:「陶五爺,你那點事早就平了?!?/br> 陶弘敏頭搖得撥郎鼓似的,「安全,安全。要不是你大婚,我早就 熘了,要不就躲在會館里頭,老實當個縮頭烏龜?!?/br> 「回晴州?」 「可不是嘛。我得回去找帛十六算賬去?!?/br> 「你這回……虧得不少?」 「虧那點錢算毛啊?!固蘸朊艉敛辉诤?,「你這一封侯,我虧那點錢全都算 撈回來了?!?/br> 程宗揚大笑道:「怎么著?五爺準備好了要大賺我一筆?」 「還用問?把你在舞都的地給我一塊,咱們兩清,我回去也好交差。地段可 不能太差了,回頭我還跟你做生意呢?!?/br> 「好說!」程宗揚回過頭,「趙大哥,你呢?」 趙墨軒朗然一笑,「算我一份?!?/br> 「好!等我忙完,咱們一起舞都好好商量?!?/br> 陶弘敏一拍大腿,「哎呦程哥,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著了,當了侯爺,還是 一點架子都沒有。等看好地,我給你弄條街出來!」 程宗揚一邊勸酒,一邊不時有人過來敬酒,他來者不拒,酒到杯乾。一路喝 下來,到了商賈們所在的西花廳,程宗揚沒敢直接進去,先讓人拿了壺涼茶,壓 壓酒氣,卻聽見那些商賈正在里頭破口大罵——罵的是寧成。 寧成作為帝黨干將,知名酷吏,在推行算緡令時,對商賈可是下了狠手。洛 都有名的大商賈鹿玉衡,就是被他一手破家,在他手中倒霉的商家不計其數。幸 好洛都之變中,帝黨煙銷云散,才讓這些商賈逃過一劫。 眼下朝廷廢止算緡令,又取消了對商賈的限制,但想起在算緡令中破費的錢 財,不少商賈仍是余恨未消,在席間對寧成破口大罵,甚至還有人商量著出錢出 力,追殺寧賊。 寧成逃得連自己都找不到,程宗揚真不信這些商賈有本事把寧成挖出來。他 揉了把臉,正待入內,卻被班超攔住。 秦檜在前面與賓客周旋,這會兒跟在身邊的是班超和程鄭。兩個人互相打了 個眼色,班超略一點頭,然后排闥入內。 幾名商賈說得性起,忽然「呯」的一聲,一條烤羊腿砸在桉上,杯箸紛飛。 「我就奇了怪了?!拱喑P膝坐下,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剁在羊腿上,一 邊切一邊說道:「今日是主上大喜的日子,怎么偏就有人這么不識趣,在喜筵上 盡說些不吉利的瘋話?」 他剔下一塊rou,用刀尖挑到叫囂最響的吉策面前,「到底是見不得府中的喜 氣,有意觸主上的霉頭呢?還是喝多了,得意忘形呢?」 吉策臉色煞白,額頭冒出一顆顆冷汗,卻連擦都不敢擦。 洛都文士數以萬計,班超在其中原本毫不起眼。洛都之變中,他作為說客游 說桓郁,卻在軍中悍然出手,親自斬殺劉、呂兩家使者,將唯一建制保存完整的 胡騎軍拉到長秋宮一方,為長秋宮最終取勝立下大功,不僅膽氣過人,而且智勇 雙全,如今已是聲名雀起。 被他一盯,吉策很有一種尿褲子的沖動,哆嗦著說道:「喝多了,喝多了, 說的都是胡話……」 班超刀尖一抖,將羊rou甩到吉策面前的碟子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皮笑 rou不笑地說道:「剛烤好的羊腿,慢慢吃?!?/br> 吉策一聲不敢吭,趕緊埋頭吃rou。 班超收起短刀,起身走到田榮面前,長揖為禮,「班某見過公子?!?/br> 田榮慌忙起身,「豈敢豈敢?!?/br> 商賈在漢國飽受歧視,田榮雖然身家億萬,童仆成群,但在場面上,還從來 沒有被一位文士稱為公子。 班超笑道:「田公子出身青白,長干優長,宮中已經有旨,選公子為郎中。 將來隨侍天子左右,可是要辛苦公子了?!?/br> 田榮怔了一下,隨即驚喜交加。他一個商賈,往日奔走豪族門下,也多是跟 門房、管家之流打交道,輕易見不到主人。郎中職位雖低,卻是天子近臣,與天 子朝夕相處,這等境遇,直如做夢一般。 迎著一眾商賈艷羨的目光,田榮一揖到地,「多謝尊上!」 班超笑道:「這是宮里的旨意,與主上可沒有什么關系?!?/br> 班超記性極好,與不少商賈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也能叫出名姓,記得對方所 做的生意,與眾人一番交談,席間方才略顯僵硬的氣氛很快就活躍起來。 程宗揚在外面聽得清楚,向程鄭投了個詢問的眼色。 程鄭道:「這些商賈被官府壓制得久了,都有些小人心性,近之則不遜,遠 之則怨。如今乍然得脫,一來得意忘形,二來小人得志,就他們剛才那番話,在 喜筵上就是失禮。若不敲打一番,將來必然生亂?!?/br> 席間眾人正談笑風生,外面有人喊道:「舞陽侯到!」 程宗揚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大步進來,笑道:「諸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 生輝!」 一眾商賈紛紛起身道賀。 程鄭笑道:「各位兄臺,滿上滿上!我先說好,今日不醉無歸!」 程鄭與班超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那些商賈一邊見到厲害, 一邊見著好處,加了十二分小心地賣力巴結,原本還想著把鈔票兌換成錢銖的, 這會兒也改了心思,恨不能再多報效一些,也好換個能見著天子的職位。 雖然那些商賈沒敢勸酒,程宗揚也得做做樣子。幾杯酒下來,酒意上頭,便 即告辭,但想到接下來的筵席,他不由得一陣心虛。馮大法方才已經偷偷熘過來 說了,喝酒最勐的還不是那些武人,而是那幫以豪飲為榮,喝起來連命都不要的 游俠少年。 吳三桂捋起袖子道:「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吳三桂舍命相陪,程宗揚也給自己鼓了鼓勁,硬著頭皮前去赴筵。結果卻是 虛驚一場,席間有劇孟這個老江湖坐鎮,不等那些少年群起勸酒,劇大俠便哈哈 一笑,叫來自己侍姬給眾人奉酒,順勢把他們的酒給擋了。 不但程宗揚逃過一劫,敖潤、劉詔和吳三桂也暗叫慶幸,看那些少年飲酒的 豪態,他們幾個也心里發毛,方才若是上去擋酒,只怕也會被當場撂倒。 府中賓客眾多,午時開筵,快兩個時辰才把外面的筵席走完,剩下的就是自 家人了。程宗揚把程鄭和班超留在外面招待賓客,帶著吳三桂等人來到內院。 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專門開了一席,由于還在負責戒備和各處的值守,在場的 只有三分之一,高智商和富安也混在席間,與眾人吃喝笑樂。非但如此,他還帶 了一個小胡姬——伊墨云。 「師傅!師傅!」高智商捧著一碗羹湯過來,「這是徒兒調的醒酒湯,你趕 緊喝點?!?/br> 程宗揚倒沒煳涂,乜斜著眼道:「臭小子,不會是坑我的吧?」 「徒兒哪兒敢啊,真是醒酒的?!?/br> 程宗揚聞了聞,一股酸味。醋能醒酒,自家徒兒這片孝心倒是可圈可點。他 舉碗喝了一口,一股詭異的味道讓他險些吐出來,「干!這什么鬼東西?」 「徒兒剛問的,鄭哥說醋能醒酒,韓哥說蜂蜜醒酒。徒兒拿不準用哪個,匡 老哥教我的,把兩樣摻一塊,肯定醒酒?!?/br> 程宗揚拎著碗道:「匡大騙呢?」 鄭賓道:「老匡說遇見幾個道友,過去打招呼。剛熘了?!?/br> 「把他揪過來,灌他!」 韓玉笑道:「程上校,先吃點東西?!?/br> 敖潤、劉詔和吳三桂已經湊到席間抓緊時間吃喝,程宗揚也坐下來,拿起一 塊rou餅啃著。 高智商摟著伊墨云的纖腰道:「我沒吹牛吧?我親師傅!實封的舞陽侯!從 舞都到首陽山,全是我師傅的封地!比你們部族領地都大!要是把我師傅放到你 老家那邊,妥妥的一國之君!我就是響當當的大太子!」 程宗揚一口rou餅當場噴了出來,「別!你還有爹呢!」 伊墨云一臉崇拜地看著高智商,「你爹爹也很厲害嗎?」 「那是!我爹可是有名的大將軍,手下足足有八十萬大軍!八十萬!」高智 商比出九根手指頭,「手拉手能從這兒排到你們老家,再排回來!」 高智商滿嘴跑馬車,聽得小胡姬不住驚呼。 程宗揚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一處筵席會設在自己干過活的酒庫。敖潤解釋 說,這是阿合馬自己挑的,他那邊帶的人多,來回搬酒太麻煩了,乾脆領著那幫 餓成狗的獸蠻人直接守著酒庫吃喝,也好讓大伙省點力氣。 聽到酒庫里的動靜,程宗揚終于慫了。里頭一陣陣的鬼哭狼嚎,聽著不光是 喝酒,還帶著拳打腳踢,讓人懷疑里面都喝出人命來了。 程宗揚沒敢進去,只讓劉詔這個不怕死的送了幾只烤全羊。 等了半晌,劉詔淌著鼻血出來,表示有哈米蚩和阿合馬在,那些獸蠻人都老 實得很,就是這會兒喝到興起,那些獸蠻勇士按照本族的風俗,正掄圓了手臂, 互相抽大嘴巴子高興一下。有幾個喝多的,阿合馬讓人拿大鐵鏈子鎖住手腳,嘴 巴里塞了馬糞,扔到馬廄醒酒,指定不會出亂子。 程宗揚無語良久,「得,就這么著吧。他們高興就好。老劉,你趕緊擦擦鼻 血?!?/br> 無酒不成筵,為了今日的婚事,程鄭等人訂下了城中各家酒商一半的酒水, 到處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唯獨有一席例外,單超、徐璜、唐衡這三名前來傳詔 的中常侍單獨列了一席,席間上好的酒食,卻幾乎沒動。 程宗揚人未到,笑聲便先自傳來,「程某娶親,竟然勞動幾位中常侍親來賞 光,著實讓程某過意不去?!?/br> 「恭喜程侯?!箮酌谐J堂銖姸哑鹦σ?,卻難掩憂色。 程宗揚收起笑意,「怎么了?宮里出了亂子?還是天子有什么不妥當?」 幾名中常侍互視一眼,徐璜苦笑道:「今日是程侯大喜的日子,原不該說這 些。只是……唉……」 程宗揚在主位坐下,示意敖潤取來杯箸,鎮定自若地說道:「大伙聯手,沒 有擺不平的事?!?/br> 唐衡道:「是這么回事:宮里安定下來之后,小的們派人去請國丈。按道理 說,兩日前便該到了的??裳巯聡晌粗?,連派去的人也蹤影全無。小的們不放 心,又派去兩撥人,可一樣沒有回音?!?/br> 程宗揚記得趙飛燕有個爹,不是親的。有個兄弟,也不是親的。他們若是入 京,肯定要封侯。炙手可熱的外戚新貴唾手可得,沒有道理不趕著奔赴洛都。 「皇后的意思呢?」 「娘娘還不知道?!剐扈迒手樀溃骸肝覀儧]敢說?!?/br> 程宗揚夾了箸鹿筋,慢慢吃完,然后笑道:「這點小事,看把你們急的。行 了,包在我身上吧?!?/br> 徐璜如蒙大赦,「拜托程侯了。娘娘就這幾個親人,萬一出什么岔子,小的 可擔戴不起?!?/br> 「把你們派去的人名單拿過來,再找兩個與他們相熟的。安排好我就去派人 去找?!?/br> 單超揖手道:「多謝?!?/br> 程宗揚笑道:「你傷勢未癒,我就不勸你酒了,喝杯喜茶吧?!?/br> 唐衡道:「還有件事想拜托程侯?!?/br> 「哦?」 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小的們想給陽武侯他老人家磕個頭?!?/br> 程宗揚一口應允,「長伯,你帶他們去?!?/br> 朱老頭沒找到,那老東西賞過酒就不見蹤影,不知道上哪兒野去了。幾名中 常侍只好失望而歸。 程宗揚敬酒也到了尾聲,剩下都是些熟不拘禮的自家兄弟。斯明信與盧景沒 有去觀禮,只選了處亭子小酌。程宗揚趕到時,卻發現趙充國、石敬瑭和劇孟也 在座。 石敬瑭臉上多一道傷口,一邊大嚼,一邊吹噓他怎么帶著人馬,清洗掉呂翼 一系漏網的余孽。 「呂家那個老賊熘得倒快,結果還是被我尋到鄉間,親手斬了他的狗頭!」 趙充國撫掌道:「大丈夫自當快意恩仇!痛快!痛快!」 朱老頭可不是什么泥人性子,報起仇來一樣心狠手辣。 「隔著帳子就聽老石的驢叫了?!箙侨鹑碌溃骸笓Q飲驢的大槽來!讓我灌 他一槽!」 「我還以為你們要敬到天黑呢?!故磋┱f著站起身,對吳三桂叫道:「誰 怕誰啊,換大碗!誰先倒誰是孫子!老趙,你先上,兄弟給你押陣!」 「成!」趙充國一拍大腿,「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老子先干他!」 「行啊,大兄弟,」吳三桂道:「連老石的便宜你都敢占?」 劇孟笑呵呵道:「得,一會兒工夫多倆爹?!?/br> 石敬瑭道:「你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乾脆!我先跟你拼了!」 劇孟道:「上酒!上酒!讓你瞧瞧馬王爺有幾只眼!」 即使面前擺著價值千金的珍饈美酒,盧景還是蹲在地上,一邊啃著雞爪,一 邊道:「我就說了,你那沒用。瞧這幾頭勐驢,你那屁大點的壺來得及嗎?」 「我這不是專門來顯擺的嗎?」劇孟靠在軟榻上,叫道:「手腳麻利點!讓 你燙個酒,你摸鱉呢?」 他那個侍姬正守著一只火爐,爐上一只銅盆,擺著十幾只酒壺,這會兒將酒 壺一只只放在盤內,吃力地捧過來,給客人一一擺上,然后退到榻旁,半靠半坐 地偎依在主人身上。 程宗揚都記不太清這位趙王妃以前的模樣,但看她這會兒神情間已經沒有多 少懼意,反而眉眼中那抹羞中帶喜的媚態,越來越足。 程宗揚伸出拇指,佩服地說道:「劇大俠好手段!」 劇孟哈哈一笑,伸手在婦人渾圓的雪臀上捏了一把,惹得她一陣花枝亂顫。 敖潤笑道:「劇大俠,你剛才不還在前面嗎?怎么喝到這兒了?」 「那幫小崽子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全倒了。都坐!一起喝兩杯!」 按照漢國習俗,要到婚后第三日歸寧,才由云家專門設宴,招待四方賓朋。 因此今日除了云蒼峰作為長輩出席,還有幾個送親的女眷,云家其他人都沒有隨 行,這里已經是最后一席。因為月霜的緣故,眾人默契的沒有提什么婚事,只是 談笑勸酒。 趙充國剛得到宮里頒下的賞賜,不僅補足虧空,手里還落了一筆,興致分外 高漲,挨個扯著眾人拼酒,連斯明信都沒放過。 正喝得熱鬧,秦檜拿著一封書信進來,「巫宗剛送來的?!?/br> 亭中安靜下來,眾人視線都望了過來。程宗揚打開書信,里面是一封謝柬。 劍玉姬親手執筆,在信中對程少主慷慨讓出魔尊的義舉表示誠懇的謝意,同時為 程侯喜結良緣道賀。她聲稱己方勢力將全數離開洛都,并且呼吁雙方保持最大的 克制,盡最大的努力,以維持長久的和平——在遭遇聞清語的圍殺之后,這賤人 的連篇鬼話在程宗揚眼里只能算個屁。 程宗揚把信箋一團,丟給秦檜,「拿去擦腚?!?/br> 「她們還送來一份賀禮,恭賀主公大婚?!?/br> 「還有賀禮?值多少錢?」 秦檜取出一幅卷軸,打開來,上面只寫了一句詩文:征篷出漢塞,歸雁入胡 天。 字跡飄逸出塵,彷佛要凌空飛去一般。程宗揚不懂書法,但透過字跡,彷佛 能清楚看到劍玉姬落筆時的輕松和喜悅——他真不明白,自己成親,那賤人有什 么好樂的?心情怎么就這么舒坦呢? 程宗揚擰著眉頭道:「什么意思?」 「這是王摩詰的詩句,后兩句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 「我知道?!钩套趽P打斷他,「老子大婚,她送這個什么意思?」 「這個……」秦檜也參詳許久,實在猜不透劍玉姬的心思,這會兒只能苦笑 道:「屬下也難解其意?!?/br> 盧景拿過卷軸,先聞了聞墨味,「寫成有三四天了?!?/br> 三四天?那么就是在進入武帝秘境之前就寫好的?程宗揚盯著卷軸,橫看豎 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奧妙,最后嘆了口氣,「這玩意兒太硬,擦不了腚啊?!?/br> *** ?。 。 。?/br> 夕陽西下,一隊車馬風塵仆仆地越過漢國最西邊的關塞,進入秦、漢兩國交 界處的荒野。 車輪轆轆輾過黃土,車上披發的胡巫滿面風霜,半閉著眼睛,似睡似醒。車 隊攜帶的糧草已經用去大半,剩下的草料都垛在一輛車上,堆得如同小山一樣。 忽然,一團乾草飛了起來,一只遍布著燒傷的手臂從草堆中伸出,沐浴在夕 陽金黃色的光線下。 草堆里傳來一陣嘶啞的「呵呵」聲,就像受傷的豺狼發出的狺狺聲,讓人分 不出是哭是笑。 【第四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