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這傳言有鼻子有眼兒的,由不得人不相信。 其實傳言中說的大部分也都是真的,只不過,是對事實略微加了一些夸張和加工而已。 比如說聞安臣就沒有被打傷,但在這傳言之中,這位典史大人可是被打得非常慘,據說都見血了。 這個傳言,自然是聞安臣讓人放出去的,也只有他才有這種力量可以讓一個傳言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就傳遍秦州城內外。 聞安臣之所以讓人放出這個謠言,目的有兩個,第一是向張家施壓,聞安臣向張家施壓,并不是想讓張家改變什么,畢竟此時最不愿意張家改變的,其實就是聞安臣。聞安臣就是要讓張家維持現狀,就是要坐實他們毆打官府中人,不配合朝廷清丈土地政策這個罪名。若是張家想要改變,聞安臣還不樂意呢! 這會兒就算是張家哭著喊著讓聞安臣去他們家里清丈土地,并積極配合,聞安臣也是不會去的。聞安臣就是要在張家頭上結結實實的安上這個罪名,翻不過身來! 他這段日子都不會去動張家,會一直等到朝廷的旨意下來為止! 聞安臣之所以把這個消息放出來,要驚動張家,其實他的目的就是想得到一個羞辱張家的機會! 而他的第二個目的,則是警告其他人。 聞安臣已經可以預料得到,這一次張家做出這等事情,打了官府中人并且不配合清丈土地,而官府竟然也確實不再去張家清丈土地之后,說不定,就會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比如說秦州城中一些一直在觀望的土紳大戶富商——這會兒說不定心中也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 他們就會想了:“既然張家能這么做,我為什么就不能這么做?” “既然官府在張家面前這么軟弱,我為什么就不能試著跟官府抗衡一下?” 而聞安臣放出這個消息,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官府不是在張家面前軟弱,只是不想跟張家玩兒小的,要玩兒,就玩兒一把大的! 第373章 前倨后恭 確實,張家這次確實是厲害了,確實是打了官府中人,而且官府也不會再去他們的田莊上了。但問題是,等到奏章遞上去,朝廷震怒之后,等待張家的直接就是滅頂之災! 聞安臣的潛臺詞非常清楚:“你可以學張家呀!沒有人不讓你學張家,但是你得掂量掂量,你覺得自已能夠承受得起這個后果嗎?你覺得能承受得起,那你就可以學,我不管,學就行!你學了,我就上奏彈劾。我上奏彈劾了,朝廷就會震怒,你就要倒霉!反正現下朝廷對一切敢于抵抗清丈土地之人的手段你們又不是沒看見?” 其實,聞安臣是在虛張聲勢。 如果當真是整個秦州的土紳大戶富商官員,都跟官府作對,都跟聞安臣作對,都跟黎澄鬧起來的話,黎澄還真就沒有辦法將他們全部彈劾掉。 對于黎澄這個地方官來說,上奏章彈劾是他的權利,也是他所有權利中,級別最高,最具有威脅性的一種手段??梢哉f,對他來說,這是他手中的核武器。但是核武器可不能亂用??!如果真的是整個秦州的土紳官員都跟他作對,他一封奏章接著一封奏章的上去,將所有人都彈劾的話,那么朝廷會對他有非常大的意見。朝廷不但不會同情他,反而會認為他這個官員很無能,很廢物,這么多人反對他,他竟然收拾不了其中任何一個,還需要來求助朝廷? 簡直就是廢物!這種人還怎么做官? 如果黎澄真的這樣做了,那么他的仕途也就走到盡頭了,所以對于黎澄來說,清丈土地的過程中,上奏彈劾的機會并不多,大概也就一兩次而已。在張家身上用完這次之后,下一次就得慎重了。 這個道理,有一些做過官的人懂,但是誰也不敢冒險。畢竟誰也不知道黎澄會不會發瘋,再上一封奏折。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可就倒了血霉了。 一方面是每年多交些皇糧國稅,另一方面則是整個家族敗亡,孰輕孰重他們還是掂量得很清楚的。 還有人則是知道聞安臣的手段,知道自已如果學張家的話,聞安臣不用上奏彈劾,靠他的手段就能收拾得自已破家亡產。 所以,聞安臣很欣慰的發現,自已回到張家堡鎮重新展開清丈土地,繞過張家去其他家清丈土地的時候,這些人家非常配合,并沒有因為張家這件事,而就開始阻撓聞安臣清丈土地。 看到這一幕,聞安臣知道自已的辦法奏效了。 接下來的幾日,聞安臣一直在張家堡鎮主持清丈土地的工作,并沒有受到什么阻攔。 經歷了上奏彈劾這件事,張家堡鎮的這些大戶們,心中也都是對他頗為畏懼,誰也沒想到聞安臣和黎澄竟然使出了這么激烈的手段。畏懼之下,自然也就不敢反抗了,老老實實地任由聞安臣搓圓捏扁。 其實,聞安臣也不過分,就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該我做的我就做,我只是清丈土地而已,其他我一概不管,我既不向你們索要錢財,我也不收受賄賂,我也不會借著這個機會大肆鬧騰一頓,非要你們出一筆厚禮我才離開。 這種現象,其實在清丈土地的過程中,在相當多的地方都是普遍出現的。那些官府的衙役書吏們以清丈土地為名,直接就住進某個大戶人家家里,你要不給錢他們就不走,在你家蹭吃蹭喝,sao擾女眷,簡直是折騰得苦不堪言,趕都趕不走。最后沒法子,只好捏著鼻子出錢。 跟那些人相比,聞安臣及以及他手下這些人毫無疑問是非常干凈,非常奉公守法的。 張家堡鎮的這些土紳大戶們這么配合,所以速度也就很快,只用了大約三天時間,張家堡鎮的土地便清丈了大約有三分之一。 這一日,在張家堡鎮外面,湖邊的張家田莊別院之內,在那座小小的湖泊旁邊的竹子搭建的精舍之中,素來清靜幽雅的這兒,此時卻是被一陣咆哮聲給籠罩了。 張明玉正在大發雷霆。 他把手中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似乎這樣也不足以讓他解氣,又是將那張竹床給一腳踢翻了。只不過他卻是忘了,這會兒他穿著的,可是木屐。木屐,類似于后世的拖鞋,腳是露在外面的。他這一腳正好大腳趾頭踢在了竹床之上,當下腳指甲便是翻了起來,有鮮血從腳趾縫中涌出,瞬間便是把他大腳趾頭給染紅了。 張明玉從小讀書,后來中了進土當了官,也是素來養尊處優的,什么事都不用自已動手,哪里受過這般苦? 當即便疼的他啊的一聲慘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自已的大腳趾頭,轉眼之間已經是眼淚汪汪。 旁邊的幾個侍女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們瞧見這一幕,心中都是暗暗鄙夷,哪怕她們身為女流之輩,受到這種傷也不會疼的眼淚都掉下來,自家這位大老爺還真是有夠嬌氣的。只不過,鄙夷歸鄙夷,他們可不敢旁觀坐視,若真是那樣的話,只怕要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她們幾個人趕緊擁上去,拿藥的拿藥,拿紗布的拿紗布,清洗的清洗,忙作一團。 好一會兒之后,張明玉的大腳趾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經過這么一件事兒,他心中的怒火雖然不降反升,但是也不敢再胡亂發xiele,只是坐在床邊咻咻地喘著粗氣。 山羊胡子中年人站在他旁邊,低著頭哈著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一次張明玉遷怒于他,他已經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通,他心中也很受委屈:“前幾日讓我那么做明明是你自已決定的,事到臨頭卻來怪我?” 當然,這話他是斷然不敢說出來的。 原來,張明玉今日之所以如此大發雷霆,就是因為他得到了鞏昌府給他傳過來的消息。 原來,黎澄竟然真的上奏章彈劾他了。 之前消息在秦州城內外傳開的時候,他自然也是聽說了,只不過他卻是嗤之以鼻,根本就不認為這是真的。他不認為黎澄會因為自已而大動干戈,使出這么激烈的手段來,以為這只是聞安臣放出來的煙霧彈,散播的謠言,為的就是讓自已屈服。 但是卻沒想到,原來事情竟然是真的。 這一下,他可是慌了神。 鞏昌府中給他傳信的是他的一名好友,也在鞏昌府府中做官。 那名好友動用了一切關系,可以幫他把奏章攔上幾天,但也僅僅是攔上幾天而已。 他必須要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之內,作出決定,展開行動,挽救這一危局。若是等奏章遞上去,那可真就來不及了。 張明玉身為朝廷命官,這些日子聽了一耳朵的關于朝廷怎么收拾那些阻攔清丈土地之人的事情。他自然非常清楚,如果朝廷接到奏章,等待自已的下場是什么! 在短暫的慌亂之后,他便是一陣暴怒,厲聲吼道:“你這狗日的聞安臣,狗日的黎澄,你們竟然真的敢這么做?老子饒不了你們!” 只不過他發狠歸發狠,但是現下最重要的還是看看要如何做才是。 他沉默半響,忽然對那山羊胡子中年人厲聲喝道:“你還他娘的愣住干什么?還不趕緊去,干將把那該死的聞安臣給我請來?” 山羊胡子中年人聽了這話,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兒的跑了,去請聞安臣了。 聞安臣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另外一個大戶人家家中清丈土地。 四周都是那大戶人家家里的人,還有州衙之中的書吏衙役等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山羊胡子中年人低三下四的請聞安臣過府一趟。聞安臣瞧著他,微微一笑,眼中滿滿的都是不屑,淡淡道:“因何前倨而后恭?” 山羊胡子中年人苦笑一聲,哈了哈腰,低三下四,姿態放的特別低。 他沖著聞安臣苦笑道:“聞大人,之前實在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大人您,還請大人您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一次吧,小子之后再也不敢做這等事情了,還請大人您見諒則個?!?/br> 他也是沒辦法,他態度擺得不低不行??! 這次張明玉給他下了死命令,讓他一定要把聞安臣請回去,不然直接打斷他的狗腿扔出去! 他跟了張明玉這么多年,張明玉是個什么德性,他心里一清二楚。張明玉既然這么說了,那是真能做出這種事來的!張明玉此人平時還好,看上去樂呵呵的,實際上心胸狹窄,下手狠辣。而且一旦發起狠來,真真是一個不念舊情的! 別看自已跟了他這么多年,若真是沒有做到他要求的,他是真會這樣做的! 這種事,他跟了張明宇這些年中,已經見識過不少次了。 他是真的心中害怕,所以非要把今天這件事情辦好。只要是聞安臣答應肯跟他走一趟,他再怎么低三下四都可以。 聞安臣瞧著他,忽然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我知道,你不過是個傳話的人,不過是個執行的人而已,你怎么做,怎么說,得看你背后的主子怎么做,怎么說的?!?/br> “所以,那天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怪你。這事兒,咱們這就算揭過去了,我也算是饒過你這一次,怎么樣?” 山羊胡子一聽,驚喜若狂,趕緊連連點頭:“多謝聞大人,多謝聞大人。聞大人您當真是心胸寬廣!” 他這話倒是沒有胡扯,在這一刻,他真的是覺得聞安臣心胸寬廣,能有容人之量。 第374章 給我跪著等 事實上,別說是他了,在旁邊瞧著的那些土紳大戶,那些家丁仆役,那些書吏衙役,看見聞安臣如此輕而易舉,輕描淡寫的就放過他,都是非常詫異,心想:“聞大人這養氣的功夫也實在是太好了?!?/br> 他們中不少人可都是知道那天事情的細節的,知道聞安臣在田莊門口被這廝羞辱而后在田莊門口站了好幾個時辰,這廝都沒有出來再露過一面,有的衙門里的書吏和衙役,跟聞安臣比較相熟的,心里還暗暗為聞安臣抱不平,覺得聞安臣饒過他這也太容易了一些。 山羊胡子中年人陪著笑道:“既然這樣,那聞大人,要不咱這就去吧?”、 聞安臣眉頭一挑,有些驚異道:“去?去哪兒?上哪兒去?” 山羊胡子中年人臉色一變,心道:“你難不成是在耍我,裝什么傻?” 口中卻是極為的卑微謙恭,臉上堆著厚厚的笑意,道:“您不是都饒了小的了嗎?您不是都不計較小的做的事了嗎?那現在您是不是跟小的去一趟田莊?我家大人還在那兒等著您呢!” 聞安臣哈哈一笑:“當真是荒天下之大稽,當真是笑話!” “我說起這事兒過去了,那是饒過你了,那是不計較你做的那些事兒了!至于你主子做的那些事兒,跟你做的還不一樣!你主子做的那事兒,而我現在還耿耿于懷呢!那天讓我在田莊門口站了整整四個時辰,晾了本官這么久,現下一句話就想讓本官過去,天底下哪有這么輕松這么便宜的事情????” 山羊胡子一聽傻眼了,沒想到聞安臣說的是這意思。但接著,他就反應過來,聞安臣這是在耍自已呢。 他心中一陣怒火中燒,只不過這會兒他再發怒又有什么用? 再說了,他也完全不敢在聞安臣面前表露出來,只好陪著笑問道:“那聞大人您,怎么樣才能去呢?” 聞安臣微微一笑,指了指這家大戶人家的大門,笑道:“那天我在你們田莊外面站了四個時辰,這樣吧,你去這戶人家門口,在門口跪上四個時辰,如何?”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聽,臉色頓時一白。 這會兒天氣可是頗為炎熱了,而且此時正是午后,太陽暴曬的時候,他在外面跪上四個時辰,只怕要熱得中暑,就算不中暑,整整跪上四個時辰,這膝蓋也受不了??! 只是此時他哪里還有什么別的選擇? 他只好咬了咬牙,沉聲道:“好,聞大人,您讓小的跪小的就跪!” 說著,一溜煙兒的小跑,跑到這家大戶人家外面,在門外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只是他卻沒有留意,聞安臣只是說讓他跪,但并沒有說他跪了就一定會跟著他去田莊。 聞安臣瞧著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而后一轉身,面向大伙兒道:“成,咱不用管他,且讓他跪著吧,咱們該干什么干什么,現在接著清丈土地?!?/br> 大伙兒一聽,紛紛應是,又開始撿起手頭上的活兒干起來。 跟聞安臣比較相熟的孫少鏘剛好在,他瞧了大門外頭跪著的那山羊胡子一眼,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詭異。 他已經猜到了聞安臣接下來可能要做什么。 要說起來,他對聞安臣那可是極為了解,知道此事絕對不可能如此就會揭過去,后面好戲還有的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