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然后啊……”周儀接著道:“又過了幾日,柜上攢了不少金銀首飾,于是我便把王十六叫過來,讓他幫我看看,并且吩咐柜上的伙計,無論如何要把他強留下來起碼一個時辰。安排完這些,我故意抻了抻,又在鋪子里跟王十六說了好久的話,才尋了個由頭兒出來,去了王十六的院子?!?/br> “那會兒,天已經黑了,王十六的鋪子已經關了。他這人其實很警覺的,只要是他臨近晚上的時候出去,就會關了鋪子,也不讓楊氏出門兒。咱們那塊兒,你也知道,素日里繁華的緊,雖是晚上,卻也有不少酒樓妓寨亮著燈。但那幾日,官府卻是查宵禁查的極嚴格,到了晚上,街上就沒人,安靜異常?!?/br> 聞安臣忽然追問道:“你可記得具體是什么時候?” “我記得很清楚,是戌正時分?!敝苄诺溃骸爱敃r去之前,我還估摸了一下,王十六最少也還得有一個多時辰才能回去,時間足夠了?!?/br> 聞安臣點點頭,沒再說話。 戌正時分,也就是晚上八點。當時正是冬天,天黑的早,八點,確實外面天黑透了。 周信接著道:“我摸到王十六家門前,一推門,喝,門只是虛掩著,沒關,一推就開了。我當時心里就樂了,原來楊氏這小浪蹄子也受不了了,這還給我留了門兒呢!我推門進去,兩步就過了院子,堂屋的門,也是一推就開?!?/br> “堂屋里頭沒點上燭火,推門進去,什么都看不見,我摸索著往內間兒走,口中還喚那楊氏,結果也無人答應。我當時給沖昏了頭,心里只盼著待會兒好好云雨一番,因此許多東西根本就沒多想,當時就該想到不對了,但可惜啊,這會兒后悔也沒用了?!?/br> “我當時只以為她是害羞,不敢點燈,也不敢應答,便小心的往床上摸去。終于摸到床邊兒上了,再往上一摸,便摸到了兩條腿子,黑夜里看不大見,但能感覺到,喝,這腿子真滑啊,跟摸著上等的絲綢一般。只可惜沒點燈,看不見是何等樣的白。然后我一路向上摸去,結果一直摸到腿心兒,都是毫無阻塞。當時我好是歡喜,道這小娘子早就準備好了,為了迎我,連衣服都脫了。這話叫什么來著?對,花徑未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br> 聞安臣沉默不語,并不接話。 “但是她身子是那般冰涼,也一動都不動,其實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可惜啊,當初色迷了心竅,什么都想不到了?!?/br> “我手往上伸,想抱著她腦袋香個嘴兒,結果手一撈,撈了個空。我還納悶兒呢,又一撈,結果還是撈不到。我伸手摸去,結果只摸到了她的脖子,脖子上頭……沒有了!她的腦袋,沒有了!我摸到了一手的粘稠,當時我瞬間明白過來了,那是血??!” “楊氏,被人殺了!” 說到這里,周信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第168章 思量 一邊哭,他一邊哆哆嗦嗦道:“當時我就嚇癱了,趴在她身上,都沒力氣起來了。我那會兒才知道,為啥叫她也不答應,摸她也不動,身子還冰涼。原來,她已經死了,被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給殺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撐起身子,然后摸索著點了燈,果然,便瞧見楊氏躺在床上,床上地下都是血?!?/br> “我呆呆的站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的離開,回到家中之后,便躲在臥房中,縮在被子里頭,只是打擺子,整個人傻了一樣?,F在想想,那會兒也是真孬,整個人都失了方寸了,最該做的是把衣服扔了,手上的血都給洗了。唉,還是那句話,現在后悔沒用了?!?/br> “后來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王十六回家,發現自家婆娘死了,帶著人沖了進來,我也被抓……” 周信嘆了口氣:“那日也是巧了,我失了方寸,恰巧我兒子周儀還去與同年宴飲了,我兒素來是有主意的,若是他在,我也不至于落到這種境地?!?/br> 聞安臣敏銳的捕捉到了一個詞:腦袋沒了。董鳴長為他描述案情的時候,曾經說過,王十六言道,他一回家,就發現自家娘子腦袋被砍了,但人頭,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現在周信也是這般說。 “你去的時候,人頭已經沒了?”聞安臣問道。 “對?!敝苄诺?。 “是沒了,還是你沒看到?比如說給床底下了?”聞安臣追問道。 周信想了好一會兒,苦笑道:“我哪兒知道啊……當時人都傻了,整個人都懵了,還顧得上看床下?” 聞安臣想想也是,這個事兒估計在他這里問不出什么來了。要是說細節,還得問問王十六才行。 周信接著道:“當時我甚至還懷疑,是不是王十六知道我倆的事兒了,猜到我今晚可能會去,一怒之下,殺了楊氏,然后嫁禍于我。但我后來想想,王十六沒那么大的膽子。再說了,他若是先殺了人,又來的我家店里,不可能不露出一些破綻。但那日他一切如常。為了免得他生疑,他在那兒瞧那些首飾,我就在柜子后面坐著,應付應付那些當東西的人。足足呆了一個時辰,中間兒還吃了頓飯。若是他做出這等事來,就算是再怎么樣,只怕也會心里著急。但我沒看出來,” “我在當鋪待了一輩子,這雙招子可不會這么拙?!?/br> 周信說完這些,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還有什么問的?” “暫時沒有了?!?/br> 聞安臣道:“若是有,我會再來找你?!?/br> “其實,我也就是說說,也沒覺得你能怎么樣。這個案子可是董推官定下來的,這順天府中,誰還能翻得過來?”周信自嘲笑笑。 聞安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董大人是正人君子,最是嫉惡如仇,卻也磊落光明,坦坦蕩蕩。這個案子,只看到底是誰做的,并沒有翻得過來翻不過來這一說兒?!?/br> 他頓了頓,道:“再說了,若不是你之前作惡多端,惹得董大人對你極為懷疑,也不會落到現在這般地步?!?/br> 周信先是愕然,而后苦笑:“是啊,我確實是罪有應得??!牢里這段日子,我也想的清楚明白了?!?/br> “放心,你若該死,是該死在別的事情上。一碼歸一碼,這個案子若不是你做的,我卻要還你一個清白!”聞安臣豁然起身,說完這話之后,便往外走去。 出來之后,已是天近傍晚,夕陽西下了。 在這牢中可是呆了不短的時間,一朝走出來,頓有重見天日之感。 聞安臣給牢頭兒道了謝,言道要請他吃飯,以做答謝。聞安臣本只是為了客氣客氣,也沒以為他會答應,結果這張牢頭兒張鐺卻是個順桿爬的,滿口答應下來。 聞安臣一愕,而后便是笑道:“張牢頭兒賞臉,真是在下的福分。這樣,就定在明日晚上,在福記客棧如何?我瞧著他那兒菜做的還是不錯的?!?/br> “你做東,你說了算?!睆堣K哈哈一笑,很是爽朗的樣子。 兩人又說了幾句,聞安臣便即辭別。 他出了府衙,卻見陳仲兄弟幾個正在外頭等自已。府衙門口站著的衙役都是眼神戒備的盯著他們,這四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強悍精干之輩,定是有些來頭的。 瞧見聞安臣出來,陳仲四人趕緊迎了上去。 “你們怎么來了?”聞安臣微有些詫異。 “我等身負保護聞官人之職責,不敢怠慢輕忽,以后聞官人去哪兒,我們便跟著去哪兒?!标愔汆嵵氐?。 聞安臣點點頭,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 這也算是自已人了,倒不用太客氣。有了他們跟著,安全問題就不用顧慮了。 等他們離開,府衙門口那幾個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閃過一絲了然。他們都是極會看臉色的,這位之前沒見過面的聞官人,能有這么幾個強悍精干一看就知道是精銳邊軍出身的人做護衛,那定然是大有來頭的。他們心里都是確認了一件事:這個人,不好招惹。 回到福記客棧,聞安臣自回房間,跟謝韶韻說了幾句話,已經是天黑了。 晚飯是在屋里吃的,直接讓小二送上了,聞安臣現在不缺銀子,而他又是只要是有條件,從來不肯委屈了自已的人,因此直接叫了六七個菜。謝韶韻看的心疼得緊,這又不是在家里,吃不完下一頓也沒法子熱啊。又不敢埋怨他,忽然有了個主意,道:“咱們這一路過來,也沒跟趙家妹子正正經經的吃頓飯,不如把她叫過來一起吃飯?反正飯菜也夠?!?/br> “好!”聞安臣笑道。 他自然知道謝韶韻的那點兒小小心思,自無不應之道。 趙長寧和她侍女恰好也還沒吃,兩人自然欣然應邀。 席間不談公事,只是說一些閑話趣聞,倒也是氣氛融洽。 吃過飯,聞安臣便做回到書桌后面,展開紙筆,沉思片刻,而后把今天得到的這些線索都寫在一張紙上,試圖把線索串聯起來。 趙長寧的侍女年紀不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很容易困,吃過飯便告了個罪回去睡覺了。趙長寧則是和謝韶韻倆人坐在床邊,低低說著話,聞安臣也聽不到他們說的什么。 他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把今日聽到的這些線索,分門別類的歸納完畢。按照每個人說的,分條羅列好,然后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聯系,發現什么破綻。 第169章 我也想破案 當然,聞安臣這也是怕自已忘記,這么多的內容,他可不敢保證都能記住。 仔細看了半響,聞安臣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周信應該不是兇手。 經過之前的接觸,他大體能判斷出,周信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如果真是他殺的,他當初不會熬那么久才交代,只怕一被抓起來就直接交代了。 而且還有很多疑點:他雖然雙手沾滿血,但殺人的兇器呢?在這個很重要的物證在哪兒? 還有,楊氏的人頭呢? 這些東西,董鳴長沒跟他說,周信也說不知道,不記得。這就是很大的疑點,聞安臣現在也不知道行兇的兇器找到了沒有,也不知道楊氏的人頭找到了沒有。 說到底,聞安臣發現,自已現在還是信息太缺失了。 這些事情,明日都得問清楚。 如果這兩樣兒東西都沒找到的話,那么周信不是殺人兇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又用了好久,聞安臣才算是把這些線索之間的關系理順了,心里頭也大致有了一點思路和想法。 他站起身來,長長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活動了一下,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肩膀,骨頭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正坐在床邊和謝韶韻說話的趙長寧忽然抬頭向他這邊看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卻欲言又止。聞安臣挑了挑眉頭,道:“怎么了?有什么話直說無妨?!?/br> 趙長寧指了指桌上的那張紙,又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你紙上寫的這些東西,和這起案子有關聯嗎?這案子我也聽說過一些,我能看看那張紙嗎?” 聽了他這句話,聞安臣突然想到趙長寧在薊鎮和自已說的那一番話,她說她想要幫助自已破案,也想過和自已這般一樣的生活,而不是被拘在深宅后院之中,余生只能相夫教子,甚或還要和別的女人勾心斗角,爭斗不休。 聞安臣很清楚,對趙長寧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一個目的。但當他看到趙長寧那熱切而期盼的目光,拒絕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只能是心里暗嘆了口氣,而后將那張紙遞給了她。 果然如他所料,趙長寧看完之后,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么?!?/br> 她的神情有些窘迫,臉紅紅的,眼里似乎要滴下淚來。 已是泫然欲泣。 聞安臣看了心中不忍,他明白這是什么感覺。對某種事務一腔熱情,并且把改變自已命運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倒是到頭來,卻發現自已在這方面并不擅長,如此下去甚至可能根本無法達到目的,這種情況下,心中的難過和失望是非常巨大的。 聞安臣給謝韶韻打了個眼色,示意勸勸他,而后走到趙長寧身前,低聲道:“你也別著急,凡事總有個過程不是?你剛接觸這個,不懂是肯定的,得慢慢來?!?/br> 他咬了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道:“你若是想跟著我破案,也成,我便慢慢的教給你這些!其實你若是跟在我身邊,耳濡目染的,自然就學會了?!?/br> “真的?”趙長寧一聽這個,大喜過望,頓時破涕而笑。 只是她的鼻孔還露著兩個鼻涕泡,看著有些滑稽。 這位趙家大小姐,素來是直來直去,大大咧咧,剛猛強勢的樣子,此時這般,卻是有種別樣的可愛。 “正好,破案有一個極重要的環節便是查訪,我一個人有的時候也顧不過來,如果有兩個人四處打聽的話,就好說多了。而且你是女子,于這方面有天生的便利,男子出去之后,打探消息,有可能人家還有戒心,但若是女子的話,便方便許多了?!?/br> 聞安臣笑道。 “真的?”趙長寧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喜悅。 她最高興的,不是聞安臣說接納她了,要教給她這些東西了,而是得到了聞安臣的認可,讓她意識到自已并非是毫無用處。 “沒錯兒!我怎么會騙你?這樣……”聞安臣想了想道:“明日我還要去案發的那塊地界兒打探消息,你跟我一起去吧。咱們分頭打探,到時候匯總,今日你先回去睡覺,明日走之前,我會教給你一些須得主意的事項?!?/br> “好!”趙長寧豁然站起身來:“我這就去睡覺?!?/br> 聞安臣嘴角微微一勾,這還是趙長寧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的這么乖巧。 趙長寧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笑盈盈道:“聞安臣,今日的事情,我真的很感謝你。這樣吧,有了這件事,在西安城你打我耳光的事情,咱們就一筆勾銷了?!?/br> 聞安臣額頭滲出一滴冷汗,苦笑道:“這事兒你還記得呢?” “怎么不記得?”趙長寧哼了一聲,昂著頭:“這還是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打我,而且還是扇我耳光。你都不知道,事后我臉腫了好幾天,都不敢見人了?!?/br> “我那不是沒辦法么?”聞安臣苦笑道:“你當時都嚇傻了,人都懵了,我要是不把你打醒,只怕現在這會兒咱們都在西安府的大牢里頭蹲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