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聞安臣瞧了一眼,卻見張靜修手里竟是幾個金葉子。每個金葉子都有兩寸多長,瞧著只怕最少也有一兩來重。隆慶開海之后,海外白銀大量流入,國朝初期的時候,一兩銀子能兌換四兩白銀,現在則是能兌換十五兩了。 這一枚金葉子可不是個小數目,足夠一家一年的開銷了。 張靜修的出手,也確實是闊綽。 想想也很正常,張居正此人,剛正嚴厲,能力極強,抱負極大,而且也確實是有經天緯地之才,更有革新天下的魄力,但他在私生活方面,還是比較不克已的。他極好美色,府中美姬甚多,下面的官員有送財貨的,他也來者不拒。他生活極為奢侈,府邸營造的富麗皇堂,府中珍奇無數,吃穿用度,更是極為考究。 張居正家財豐厚,身為他的公子,張靜修從來是不用擔心花銷問題的。 幾個漢子都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拿。 “讓你們拿,你么就拿著?!睏钫\道:“記住,以后這段時日,六公子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他的一切吩咐,你們別問為何,也別多尋思,只要去做就成了!明白么?” “是!”幾人齊聲道。 見幾個漢子都接了金葉子,張靜修很是開心的大笑。 楊誠又和他說了幾句,便把聞安臣拉到一邊去,低聲道:“聞兄弟,你和六公子是很相熟的,賣哥哥個臉面,幫我照看照看我手下這幾個弟兄。他們為人是極好的,也踏實能干,肯定不會給你們惹麻煩?!?/br> 聞安臣詫異道:“我正想呢,你今兒怎么過來了,原來這幾個是老哥哥你手下的人?” “是啊?!?/br> 楊誠嘆了口氣:“兄弟的情況,你也知道,當初因為惹了那大禍端,給弄了個閑差安置起來了。我手下的弟兄卻是可惜,有些手頭是真夠硬的,卻也因為受了我的牽連,得不到重用,一個個都過得不大如意。這一次得知戚大帥要給六公子派幾個護衛,我便賣了這張老臉,去大帥那里求了半天,給這幾個兄弟求了這么一個前程。能出去走這么一遭,他們再回薊鎮,日子就會好過很多。而如果能留在六公子身邊,那就更好了,就是個大好前程!” 聞安臣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楊老哥,只怕要讓你失望了,這幾個護衛,其實是我托六公子要的?!?/br> 而后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楊誠不由得愕然。 “楊老哥,實在是對不住了?!甭劙渤嫉溃骸八麄兿肓粼诹由磉?,只怕很難?!?/br> 楊誠瞧著他,忽然一拍大腿,臉上反而露出一抹喜色:“聞兄弟,你早說??!要早知道,我就多送幾個人來了。就讓他們跟著你,跟著你,我瞧著是更好的前程??!” “???”聞安臣不由一呆。 “聞兄弟你前程遠大,他們跟著你,我瞧著還是更好些?!睏钫\笑道:“說起來,現在聞老弟你正是貧寒之時,他們這會兒就跟著你,你以后發達了,更會善待他們。說起來,六公子這等相府公子,說不定反而會看不上他們?!?/br> 聞安臣沉默良久,道:“楊老哥,小弟不知你為何對我這么有信心,但我話在這兒撂下了,只要是小弟能發達了,絕對會善待他們!” 楊誠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聞安臣的肩膀:“你的人品,我放心!” ——分割線—— 大明朝的京城。 北京! 毫無疑問,北京城是這個時代,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之一。之所以說之一,是因為在大明朝的土地上,還有一座城池堪與之媲美——南京。但除了這兩座城市之外,世界之大,也沒有第三座如此級別,如此規模的巨城。 遠遠的,聞安臣就能瞧見北京城那青黑色的高大城墻。而此時,離著京城還有足足數里之遙呢,德勝門兩側那青黑色的城墻綿延如山巒一般。 望著德勝門那高大的箭樓,他輕輕的吁了口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隱隱的,心情有些激蕩,還有些酸澀。眼眶一陣發熱,似乎眼淚快要滴落下來。 前世的他,求學北京,在這里呆了將近十年。而當時的他,就住在積水潭附近的一處公寓之中,對這里極為熟悉。德勝門那高大的城樓,是他能在這個時代找到的和后世極少的共通點之一,數百年滄桑變化之后,這座高大的箭樓卻依舊巍然屹立。 黃粱一夢,一夢便是四百年。 “可算是到了?!?/br> 一旁的張靜修把臉上的面巾摘下來,呸呸的吐了兩口唾沫。他的面巾已經變成了黃色,盡管帶著面巾,但他臉上還是沾上了不少灰塵,嘴里似乎也進了土。他們這一行人,三輛馬車,七八個騎土,騎土和車夫,都是戴著面罩。沒辦法,在明朝這會兒,北京城周圍的植被就已經被破壞的很嚴重了,沙塵暴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從遵化往北京走的半路上就碰到了,那沙塵鋪天蓋地的,幾乎要把人給埋起來。 大伙兒只好都戴上了面巾,只留出一雙眼睛,但哪怕是這樣,也沒多大作用。 第158章 打聽 聞安臣瞧了張靜修一眼,見他頭發上都是灰塵,再想想自已也是這般,不由一笑:“你是帶著馬車來的,卻不肯坐車,只好在外面吃灰,賴得了誰?” “馬車里憋著氣悶,哪里趕得上外面?天高地闊!還能跟你說說話?!睆堨o修笑道。 說話間,車簾掀開,趙長寧和謝韶韻露出腦帶來,望著遠處那座巨城,都是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嘆。 她們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如此雄偉的城市。 謝韶韻抿著嘴看著前面的聞安臣,眼神有些迷醉,若不是他的話,自已這會兒定然過得十分悲慘吧?哪里會有現在這等日子? 一行人從德勝門進了城,張靜修道:“我先回府上一遭,你們先尋個客棧住下,稍晚些時候,我去找你。就去順天府南邊兒那家福記客棧吧,離著順天府近的很,你以后辦事兒也方便?!?/br> “好!”聞安臣答應下來。 張靜修又吩咐那幾個勁裝漢子:“陳仲,你們護衛著聞兄弟,可千萬別出什么閃失?!?/br> “是!”一個虎背熊腰,格外彪悍的勁裝漢子抱拳道。 楊誠派來的和四個人,名字也很有趣,都姓陳,名為伯叔仲季。不過他們可不是親兄弟。 這一路相處,也都熟稔了,聞安臣對他們的來路也了解了不少。 這四個人,在數年之前,都是做的夜不收。所謂夜不收,便是斥候探哨了。當初他們四個乃是一個營里的兄弟,那個營乃是一個斥候營,是整個薊鎮十幾萬大軍中數一數二的精銳,內里都是悍勇強橫之輩。這斥候營的把總姓陳,后來有一次,陳把總帶著他們往北邊兒草原探哨的時候,遭遇了韃子,十幾個人給二百多韃子圍了起來。結果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們無愧是薊鎮最精銳的土卒,一個個弓馬嫻熟,近戰也厲害得緊,竟應是殺了出來。 只可惜,十幾個人中,就活下來他們四個。陳把總為了他們,也是被韃子亂箭射死。 他們四人感念陳把總的恩德,就在陳把總靈位前面結拜為兄弟,認陳把總為義父,該姓陳,分別按照年齡大小,以伯叔仲季分之。之后數年,他們贍養陳把總老父老母,照顧陳把總的遺孀,撫養陳把總的三兒一女,盡心竭力,從未有一日敢懈怠。 薊鎮為之感動著不在少數,戚大帥甚至都親口夸贊過他們,只不過,由于受了楊誠的牽連,他們卻是一直沒能上去。 而且他們四個被閑置起來之后,過去一些能在外頭撈一把的差事也都沒了。這四人也都是有家室之人,還要贍養陳把總的父母妻兒,壓力都很大。這一次四兄弟出來,一是為了掙些銀錢養家糊口,二來則是希望搏一個前程出來,以后也好讓陳把總的幾個兒子能順當一些。 聞安臣和張靜修聽了他們的經歷,也很是感念。張靜修當時就拍著胸脯保證:“你們放心,跟著聞兄弟,我保你們有個錦繡前程!” 張相爺家六公子的話,他們自然都是深信不疑的,再說也知道聞安臣的本事,因此并不因為聞安臣身份低微而怠慢與他,都很是恭敬。這會兒他們已經知道誰才是保護的對象了。 陳氏四兄弟,雖然按年齡排了伯叔仲季,但四人中,最有主見,眼光最好,能力最強的卻是陳仲,是以他是四兄弟的頭兒,張靜修也直接尋他說話。 “六公子放心!若是聞司吏出什么差錯,我等提頭來見?!?/br> 陳仲鄭重抱拳道。 和張靜修分開,聞安臣等人按照張靜修說的,去了那處客棧。 客棧還不錯,主要是地段好,離著順天府衙很近??蜅R还踩龑?,二層三層都是客房,后院兒也是,一層大堂卻是吃飯的地界兒,酒rou吃食都還不錯。 順天府這么大,里頭辦差的衙役書辦等等不下數百人,許多在這兒吃飯的,聞安臣等人過來的時候已是傍晚,這里人很多,幾乎都沒有空閑的桌子了。 一問還有沒有客房,卻是巧了,剛好還有三間,聞安臣趕緊都要下來了。 聞安臣夫妻一間,趙長寧主仆一間,陳氏兄弟一間。 安頓好了之后,聞安臣和陳氏兄弟在樓下吃飯,幾個女眷則是在樓上房間里吃,直接讓小二送上去就成了。 菜肴很是不錯,精致美味,堪稱色香味俱全,難怪會有這么多衙門里的人在這兒吃。當然,價格也不便宜。 一邊吃飯,聞安臣一邊細細的觀察周圍的情況。他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有很多桌兒上,坐了三四個人,其中一個,明顯是坐在主位上,其它人都捧著他,陪著小心說話,而且手還在下面塞來塞去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聞安臣心中一動,低聲吩咐道:“陳季,去打聽打聽,這是怎么回事兒?!?/br> “誒,好嘞?!标惣緫艘宦?,起身而去。 他是四兄弟里頭最小的,會看眼色會來事兒,能言善辯,最是適合去打聽消息。聞安臣也是想考校一下,看看他能力如何。 陳季出去溜達了一圈兒,很快就回來了。 “打聽出來了?!彼貋碜?,嘿嘿一笑,低聲說了一番話。 原來,那些人,坐在主位上的通常是衙門里的小吏,而陪著笑的,則多半是來打官司告狀的。這客棧中住著的,絕大部分都是前來告狀之人。順天府管著偌大的北京城,又管著六州二十五縣,每日過手的官司不知凡幾,大老爺自已審問的話,是絕對忙不過來的,所以大部分都是推官在辦,有很多,則是書吏和司吏就能辦了。 所以很多人就走他們的路子。 要打通路子,自然就得花錢。 這家客棧,便是一個進行這種交易的地點。 聞安臣聽了,默然點頭。 大明朝衙門里的這些趗齷,他在秦州的時候就見得多了。 這里住宿和吃飯的花銷,比之秦州和薊鎮都要高不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京城首善之地,素來是居大不易的。無論是唐朝還是明朝,都是如此。 聞安臣本來身上都快沒銀子了,在他的計劃中,去了薊鎮就是接著回秦州!家里的銀錢都被他拿去給趙純了,所有的現銀他都帶在身上,但在薊鎮已經花的差不多了。按照原來的計劃,一路回秦州,花的都是黎澄撥給他的錢,而回到秦州之后,趙記大車行那邊兒的分紅也能下來了,所以這些銀錢足夠支撐。 那邊兒分紅可不少,日子就寬綽許多。 第159章 秘密 但卻沒想到還會來京城這一趟,所以就有些捉襟見肘了?,F在他身上的錢還是張靜修支援給他的,聞安臣也沒推辭,反正人情已經欠的夠多,也不差這一點兒,以后慢慢還就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張靜修便過來了,也真難為他能起來這么早。 到了客棧一說,聞安臣才知道他還沒吃早飯。 “要不,咱們街邊隨便吃點兒?說起來,你長這么大,是不是還沒在路邊攤子上吃過?” 聞安臣提議道。 “好??!”張靜修眼睛一亮,大是興奮道:“你這提議好,我在北京城呆了這許多年了,卻還不知道京城百姓大都早晨吃什么呢!” “也算是你六公子去體察民情了?!甭劙渤夹Φ?。 兩人出了客棧,客棧外面便是一條寬敞的大街,街邊此時已經生氣十足,很是繁忙了。有早早趕著出城的商隊,幾乎堵塞了大街,也有一些行商,牽著頭騾子或是青驢,上頭堆了些貨物,身上背著褡褳,急匆匆的往城門方向趕去。路邊已經起了不少攤子,有的是店面,有的則是在路邊擺了幾張長桌,一些胡凳,一輛活著幾輛手推車上面裝了食材等一切家伙事,擺好桌椅就在旁邊忙活起來。 張靜修跟在聞安臣身邊,興沖沖到:“要吃什么?” “讓我瞧瞧,我瞧瞧,我那會兒,北京城是有的,就是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發明了沒?從山東傳過來了么……”聞安臣嘟嘟囔囔自言自語道。 “你說什么?”張靜修沒聽清楚,追問道。 “沒什么,沒什么?!甭劙渤稼s緊搖手,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前面不遠處,道:“就那兒,咱們去那家吃?!?/br> 那個攤子很簡單,兩張長桌,七八個凳子,一邊兒車上擺了一個兩尺多高的大甕,這會兒蓋子開著,旁邊則是一個放了四五個小罐子,里頭也不知道裝的啥。還有個大簸籮,上面還蓋著棉被,捂得嚴嚴實實的。 “喲,客官您請坐,要來點兒啥?” 攤主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慈眉善目的,那老漢見他倆過來,趕緊招呼。 他見這兩人衣衫華貴,都是頗為講究的,便猜到兩人身份不尋常。不過這種事情也不罕見,富貴人家的公子大魚大rou的吃膩歪了,偶爾出來吃點小吃也正常,他之前就碰到過幾次這種情況。 “當然是老豆腐?!甭劙渤夹α诵?,指了指那大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