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有一件大事,我也跟著過去瞧瞧?!甭劙渤嫉溃骸斑@說不定是一個極好的機會?!?/br> 他叮囑道:“你腳上傷還沒好,就先在這兒歇息。門拴好,除了我。別人喊別開門,知道嗎?” 謝韶韻柔順點頭。 又下去要了早飯,親自給謝韶韻端上來,聞安臣方才離開。 坐在桌前,看著上面的粥和菜,謝韶韻忽然甜甜一笑,心里都是滿足。 ———— 聞安臣隨著人群出了北城門,便瞧見人群都聚集在官道旁邊,正是昨日劉張氏哭墳的位置。 那里已經擠了不知道多少人,黑壓壓的都是人頭,一眼看去,怕是上千人總是有的。人頭攢動,都往中間位置張望。 聞安臣趕緊往前擠,他雖然做讀書人打扮,但也是身高體壯,死命的往里頭擠,別人還真是擠不過他。但饒是如此,等他擠到前面的時候,也是衣衫不整,帽子都歪了。 人群圍成了一個大圈兒,中間一片空地,約莫有三四丈方圓。穿著青衫(其實是藍色),戴著黑色方帽,手持水火棍的皂班衙役面朝外,眼睛盯著圍觀的眾人,時不時的冷喝一聲或是示威似的揮舞著手中的水火棍,逼退眾人,維持秩序。 空地正中間,正是昨日劉張氏哭的那墳頭,只不過,此時墳頭已經被挖開了一般,七八個手持鐵锨的衙役正在奮力的挖土。而在旁邊,一個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正自站著,他官服的補子上繡著白鷴——顯示了他五品文官的身份。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整個秦州,只有一個五品文官,那就是秦州知州! 聞安臣看的清楚,此人,赫然正是昨日和自已說話的那黎先生。 看清此人長相之后,聞安臣并沒什么詫異的,他只是嘴角微微一勾,心道:“昨日,果然是賭對了。一番應對,已經和這位黎知州結下了善緣,說不定能攀上他這一層關系。只是,怎么進一步發展,也得有所講究,不能貿貿然貼上去,那樣反而會引人反感?!?/br> 今日說不定是個好機會,但聞安臣還是靜觀其變。 在黎知州身前,跪著一個女子,一身素服,正自低頭垂淚,正是劉張氏。只不過昨日聞安臣沒看清她長什么樣兒,今日卻是看清了。 毫無疑問,劉張氏是個很出色的美女。她大約三十歲上下,杏臉桃腮,身段豐腴,是很成熟的一個婦人。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此時她一身素服,未施脂粉,楚楚嬌弱,當真是我見猶憐。 黎知州卻是根本不看他,只是擰著眉頭盯著墳頭。 聞安臣很快就打聽清楚了事情的經過,跟他猜的一般無二,他暗道:這黎知州還真是個急性子,今日就這么急匆匆的過來了。不過他還打探出了點兒別的,眼前這位黎知州,單名一個澄字,乃是嘉靖二十六年二甲進土。 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有衙役興奮的聲音傳來:“大老爺,挖到棺材了?!?/br> 黎澄淡淡道:“抬出來!” “是!” 領頭的是皂班班頭洪大熙,他應了一聲,喝道:“兒郎們,開干??!加把勁兒!” 衙役們用繩子把棺材綁牢靠了,幾個衙役喊著號子,奮力往上拖拽,掙得滿臉通紅,好一會兒之后,方才把那棺材給抬了上來。 聞安臣沒看別的,一直盯著劉張氏在看,當棺材抬上來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瞧見劉張氏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 不過稍縱即逝。 黎澄上前,圍著那棺材走了兩圈兒,沉聲道:“開棺驗尸!” “是!”衙役們正要動手,忽然人群中傳來來一個聲音:“慢,且慢!” 人群被分開,七八個壯后生簇擁著一個胖子走了過來,那胖子年紀不小了,頭發都已經花白,長的圓滾滾的,細皮嫩rou,一身錦衣,一看就知道是個養尊處優的。他顯然是匆匆趕來,額頭上冒了一層油汗,來到黎澄面前,帶領身后幾人一起跪下,道:“叩見大老爺!” “你是何人!” 黎澄擰著眉頭道。 “草民張六興?!卞\衣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指著劉張氏道:“這是草民本家侄女兒,他爹娘死得早,是我瞧著她長大的?!?/br> 然后他就叫起了抱天屈:“大老爺明察啊,我這侄女,最是膽小柔弱不過,連還嘴都不敢跟人還,還在娘家的時候竟被家中惡奴給欺負。她這樣的人,怎么敢做出那等事?還請大老爺明察??!” “是??!”他身邊一個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的少年也著急道:“姑姑咋可能坐這等事!” 看來,這少年是張六興的孫輩。 “是不是冤枉,開棺一看便知?!崩璩蔚溃骸澳銈兦彝讼?,莫要妨礙本官公事?!?/br> 張六興苦苦哀求,黎澄卻是軟硬不吃,就是不答應。 “可是只要一開棺,我張家的清譽就毀了!”張六興也是給逼急了,豁然站起身來,大叫道:“大老爺,俺張家也不是人人拿捏的,張家也有人是進土出身,現就在鞏昌府做推官,你今日人也抓了,棺也開了,若是什么都查不出來,俺們可要去鞏昌府告狀!” 他并不是虛言恐嚇,在大明,之前是有過這等案例的——由于辦錯案子而被革職查辦。而且如果張家沒說假話的話,以他們的能量,再加上黎澄辦錯了暗自,只怕黎澄也不好過這一關。 黎澄卻似乎是毫不在意,他淡淡道:“若查不出什么來,本官自去請罪,用不著你們告?!?/br> “現在,莫要影響本官公事!”黎澄忽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來,本官可就要打板子了!” 他這一瞪眼,自然是有凜凜官威,讓張六興等人都是不由得心中一個哆嗦,這才恍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大人,是能決定他們生死的!至少目前是這樣。 張六興等人乖乖的退到一邊去,再不敢多說。他們縱然現在有千般不甘,也不敢再表露出來了。 繼續開棺! 釘子被起了下來,棺材蓋被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然后一股濃烈的尸臭便傳了出來,聞安臣離著遠聞不見,但他瞧見離得近的幾個衙役趕緊捂住鼻子。雖說下葬了沒幾天,而且現在天不算熱,但尸臭也相當之濃郁。 黎澄也拿袖子遮住口鼻。而后吩咐其他人退開,待尸臭消散的差不多了之后,他擺擺手,一個老仵作帶著兩個學徒走過去,把尸體給抬了出來,放在一塊兒白布上。 驗尸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情,需要觀察的地方極多,但由于這具尸體已經死了有些日子,而且黎澄要求驗明的是他殺還是病死,所以許多東西就都不用驗了。盡管如此,那仵作還是檢查的極為仔細,身體的各個部位就不用說了,從頭發絲到腳趾頭,每一寸皮膚都仔細看過了。甚至他還讓學徒把尸體的衣服扒光,眼皮兒都被扒開,肚臍眼也翻看,甚至下體都檢查的很仔細。 第14章 看走眼了? 因為許多細節,可能就隱藏在其中。 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檢查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大伙兒都等的不耐煩了,那老仵作方才站起身來,走到黎澄跟前兒磕了個頭,恭敬道:“回大老爺,尸體并無外傷?!?/br> “沒有外傷?”黎澄擰著眉頭道。 “是?!必踝鞯溃骸靶∪藱z查的非常仔細,死者體表傷疤極少,且多是陳年舊疤,既無勒痕,也無掐痕,也無利刃傷口,更無毆打痕跡?!?/br> 黎澄陰沉著臉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小的以為,死者并非死于外傷,但不排除其他傷勢!”仵作可不敢面對黎澄,只得給了這么一個含糊的答案。 “哈!”張六興又是抖了起來,不過他學乖了,不自已動手了,給身后一個族中后生使了個眼色,那后生會意,高聲叫道:“不是死于外傷,那就是死于內傷了!除了病死還能怎么?” 黎澄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一擺手:“此人咆哮,干犯公事,十板子!” “是!” 衙役們如狼似虎一般涌了上去,把那后生摁倒在地,扒了褲子就打。 大板子落在rou上的聲音混雜著那后生的慘叫,讓圍觀的眾人都安靜下來,張六興等人更是噤若寒蟬,再不敢說話。 打完之后,后生被抬下去,黎澄走到尸體旁邊,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會不會是中毒?” 仵作道:“瞧著不像。若是服毒死,無論種的是草木之毒,還是砒霜之毒,或是體表,或是嘴唇,或是齒齦、牙齦,總會呈現青黑色,方才小的檢查過了,并無此癥狀?!?/br> 但他不敢把話說滿了,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只不過這尸體已經下葬這些時日,有可能是中毒了但看不出來?!?/br> 黎澄冷冷道:“那還不銀釵刺喉?” 仵作沒想到這位新來的知州大人對這塊兒也如此熟悉,趕緊應了一聲,取出一支銀釵子來,有學徒端來一個小盆,里頭乘的是清水。他取了銀釵和皂角,把銀釵給洗干擦凈,而后走到尸體旁邊,掰開尸體的嘴,把銀釵插了進去。 這一幕看得不少人都是心中惡寒。 良久之后,銀釵方才被取出,在陽光下看的分明,釵子依舊是一片銀白色,并沒有變得青黑! 眾人大嘩!議論之聲紛紛響起,多半都是在職責黎澄瞎折騰,冤枉好人。 聞安臣卻是擰著眉頭,若有所思。 他大腦中急速運轉,猛然間,想到了前世自已看過的一個案子,心里頓時就有了主意。 外傷沒有,驗毒也驗不出來,在所有人看來,黎澄這一次是跌了跟頭,看走眼了。但他卻是認準了定然是這女子殺夫,但他的cao守和品德又決定了他不會把這個女子屈打成招,所以他今日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出證據來! “徐捕快,帶著你的人,去城內各處生藥鋪子查一遍,看看最近半個月內,有無人買砒霜!” 黎澄又吩咐道。 有馬快領命而去。 在這個年代,砒霜絕對是管制物資,只有藥店能買到,而且每一筆都會在賬上記錄的清清楚楚,非常好查。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都快到中午了,幾個衙役才打馬回來。他們帶回來的消息讓黎澄很失望,也讓圍觀的眾人很失望——誰不想看個熱鬧,看個大轉折? 說來也巧,近半月以來,偌大的秦州城,竟無一筆砒霜買賣!徐捕頭心細,又把時間擴大到一個月,才發現有三筆買賣,但細查一番之后發現,這買砒霜的三個人,都和劉張氏毫無關系。 這下,線索徹底斷了。 黎澄一時間也是無計可施。圍觀眾人看向黎澄的目光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看到這位愛挑事兒又沒本事的大人物倒霉,他們心里是很愉快的。張家的人又開始鼓噪起來,在他們看來,黎澄敗局已定,而且現在基本上案子算是完結,他也沒有理由再打別人板子了! 劉張氏依舊跪在地上,眼神木訥的看著地面,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跟她沒什么關系。不少人都對她心生憐憫,真是可憐啊,家里男人剛死,又被這么折騰! 而就在此時,聞安臣自人群中走了出來,維持秩序的皂班衙役立刻發現了他,瞧著聞安臣像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他們不敢太粗暴,只是吆喝道:“退后!” 聞安臣揚聲道:“黎先生,是我!” 黎澄回頭一眼就瞧見了聞安臣,頓時精神一震。昨日聞安臣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此無計可施的時候,他對聞安臣還是很抱有一些期許的。 “放他過來?!崩璩畏愿赖?。 衙役放行,聞安臣快步過去,磕頭道:“昨日學生不知是老父母,有怠慢失禮處,還請老父母責罰?!?/br> “說的哪里話來?!崩璩问莻€很干脆利索的人,也不客套,指了指尸體,直接道:“你有什么法子?!?/br> 聞安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笑道:“且容學生先看看?!?/br> 他走到尸體旁仔細查看,重點查看的是那漢子的下身,不過他不自已動手,而是指揮兩個學徒,甚至還讓他們把尸體的屁股給扒開看。一時間,場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聞安臣身上,有好奇,有驚詫,當然,更多的是不屑和鄙夷。 人群中有人喊道:“兀那小子,你喜歡男人的腚溝子,就去南城的相公堂子,里頭有的是,讓你看個夠!” 這話說得極是猥瑣,頓時引起一陣哄笑。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聞安臣的笑話。 聞安臣卻是氣定神閑,充耳不聞,他瞧了一會兒,問仵作道:“這位老先生,在什么情況下,人會中毒,而表面看不出來?” 仵作不敢怠慢:“服毒已久,淤積在內!” “這個已久,指的是多久?”聞安臣的問題很銳利。 仵作有些拿不準:“不好說,七八日,十數日?” 聞安臣忽然淡淡一笑,手指著尸體的肚子,朗聲道:“如果說,毒一開始就在體內呢?是從內往外發的呢?” “那當然看不出來!”仵作幾乎要跳起來:“怎么可能有這種情況?” “當然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