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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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安靜,瘦猴子奔到門外警惕張望了一陣,方回來坐下,低聲道:“老大,隨嬤嬤胡貴都沒了?;食撬镜娜艘呀浫ミ^了一次,如今剩下張府尹帶著差役在撲火。福王妃的院子燒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了兩間倒座還在。小的偷聽到了福王府的下人在偷偷議論,隨嬤嬤知道活不了,與福王妃一道進了屋子,她在里面沒出來。胡貴也死了,他住在福王府的后巷,家里人在哭。小的前去看過,已經收斂了起來,說是得了絞腸痧,急癥去了。小的見到皇城司的人去了很久方出來,肯定是在問話,沒問出什么,便空手離開了?!?/br> 瘦猴子喘了口氣,皺起的眉頭很快就放開了,“那邊亂的很,很多閑人在看熱鬧,皇城司與府衙的差役趕都趕不走,小的擠在里面,沒人發現小的?!?/br> 文素素道:“發現你也沒事,秦王府肯定也有人在那里。不止秦王府,打探消息的人多得很?!?/br> 瘦猴子放了心,繼續道:“福王妃出門前去高小丫那里,是胡貴駕車,福王妃隨嬤嬤統共三人。福王府里亂糟糟,街頭又到處是看焰火的人,如他們這樣的車馬,在街上比比皆是,一點都不起眼。小的在后面綴著,胡貴都沒有發現。三人都沒了,高小丫聰明得很,又怕死,她清楚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此事便成了一樁公案?!?/br> 文素素道:“皇城司的人沒將胡貴家人帶走,便不會大張旗鼓追查?!?/br> 福王妃將福王戳成了血窟窿,回到自己的院子,放了把火,將自己燒成了灰燼。 如此激烈的恨意,總得有個由頭。福王妃馬車受驚翻到受傷,小產之事,京城無人不知。 福王意圖殺害已有身孕的正妻,又是不著片縷,與一眾姬妾廝混時被殺,福王府仆從都看到了,堵不了幽幽眾口。 一旦傳開,福王的荒yin無度,殘暴,都掩蓋不住,皇家臉面蕩然無存。 福王妃身邊近身伺候的,無論是責備他們伺候不周,還是圣上要封口,他們都活不成。 自己先求一死,興許還能保全家人。胡貴與隨嬤嬤選擇了死,便已想清楚明白。死前,絕不會向家人吐露半個字,免得節外生枝,家人被牽連了進去。 文素素看著驚惶未定的瘦猴子,問道:“可是嚇著了?” 以前瘦猴子總是盼著能做出一番大事,投靠文素素之后,算得上順風順水。 哪怕見到了血,殺過人,瘦猴子從沒今晚這般大的觸動。 權勢斗爭,會兵不見刃,亦會血流成河。 要是周王府輸了,胡貴,隨嬤嬤的下場,便換做了他。 瘦猴子那顆心,忽地就落回了肚子里,咧嘴笑道:“先前看到皇城司的兵丁,小的是有些嚇著了?,F在回到了烏衣巷,同老大一說話,一下就不怕了?!?/br> 何三貴與問川他們在一起候宮內的消息,許梨花與瘦猴子都沉著冷靜。她身邊的這三個臭皮匠,已經飛快成長,皆能獨擋一面了。 文素素很是欣慰,道:“你去灶房,那里有吃食。吃完去睡一覺?!?/br> 元宵節前幾天,烏衣巷就開始吃起了湯團。茂苑有年節時吃湯團的習俗,他們幾個簡直百吃不厭。 瘦猴子想到雪白的湯團,肚子頓時咕咕叫喚,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還活著! 周王府定當贏到最后,他瘦猴子,便成了響當當的人物,待衣錦還鄉回去茂苑,官員都得登門來求見他! 瘦猴子先前的惶恐,化作了籌措滿志,渾身得了勁,如猴一樣竄了出去。 文素素繼續守著小爐煮茶,等著何三貴回來。 到了寅時中,月亮西沉,黎明到來,天空一片漆黑。風塵仆仆的何三貴,同溫先生一道進了屋。 文素素請他們坐,倒了茶遞過去,問道:“宮內可決定了下來,早朝時如何定案?” 第九十章 溫先生猛吃了幾口茶, 長長喘了一口氣,道:“承慶殿已經定了,福王府失火, 福王妃與福王不幸葬身火海, 去世了?!?/br> 果真與文素素先前預計的那般,為了皇家臉面, 甚至更深一層的原因, 殺皇家人的口堅決不能開, 這件事只能成為意外。 如果是不幸去世,福王還有兒女,隔代親自古皆有, 閔大儒現在暫且會沒事,待隔段時日之后,再抱個病亡。 別的鋪子文素素管不著, 翰墨齋里的書,待天明之后安排掌柜全部撤下,不能再繼續賣下去。 閔大儒是圣上孫輩的外祖,死歸死,殊榮要留住。 何三貴跟著道:“先前回來時, 小的同溫先生一道前往福王府附近轉了一圈,皇城司出動了。他們都身著常服,小的卻認出了那些騾馬。騾馬刀箭都是皇城司的臉面,極為舍得在騾馬上花銀子, 都是上好的草料,豆子。養得油光水滑不說, 放置磨損快,折騰騾馬, 騾馬蹄上的掌,都是上好的精鐵打造。別的不敢說,小的一聽蹄聲,便知道是皇城司的騾馬?!?/br> 溫先生吃驚地望著何三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跟在文素素身邊的幾人,以前他并不太看得上眼。 瘦猴子形容猥瑣,愛占小便宜,臟兮兮不愛洗漱。過年時穿了新衣來拜年,不清楚底細的,還以為他身上的綢衫是偷了來,怎么看怎么不合身,別扭得很。 何三貴大字不識幾個,只懂得伺候騾馬,舉止畏畏縮縮,很是上不得臺面。 許梨花潑辣魯莽,禮數馬虎,看上去活脫脫就是無知的鄉下婦人。 如今仔細琢磨,幾人對文素素馬首是瞻,每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本事。 瘦猴子在各間花樓混得如魚得水,何三貴在皇城司伺候騾馬,皇城司只要一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許梨花雖只在鋪子里做管事,何三貴對她死心塌地。 齊重淵對文素素,同樣言聽計從。 文素素目光掠過溫先生,道:“皇城司應當是去清理消息了。福王府一眾仆從,是死是活,端看他們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不該說?!?/br> 溫先生忙道:“我也是這般認為,聽貴子說是皇城司的人,便沒再多留,趕緊回來了。老藺青書他們去取朝服送進宮,王爺七少爺就留在宮里,早起直接上朝。荀太醫正也進宮了,我估計是圣上龍體欠安,需要請個平安脈?!?/br> 龍體欠安請平安脈,只是溫先生客氣的說法。文素素回想著兩次面圣,圣上暗中帶灰的臉,在萬民歡騰時,突遭變故。驟然打擊之下,一時沒能挺過來也有可能。 文素素斂下眼瞼,問道:“沈相與秦皇城使都還在宮中?” 溫先生答道:“我沒見到他們出來?!?/br> 文素素哦了聲,“那皇城可有加強禁衛?” 溫先生神色一凜,忙看向了何三貴。何三貴先是一愣,凝神回憶了下,道:“皇城司執掌宮禁與宿衛的人馬,都歇在皇城內。若是要增派人手,小的應當被叫回去當差了?!?/br> 皇城宿衛依舊,圣上的身體應當無大礙。不過,溫先生低聲道:“當年先太子沒了時,圣上傷心過度,當即就暈了過去,纏綿病榻近了小半年。我聽過一些小道消息,圣上的身體,就是那時傷了根。自打那以后,后宮再也沒孩子出生?!?/br> 圣上傷心過度暈過去,是乍然刺激之下腦供血不足引起的暈厥。以大齊落后的醫術,圣上纏綿病榻小半年還能活過來,是他身子根本沒病,而是心理上的原因。 這小半年,圣上估計也睡不好,天天服藥,安神湯里最主要的一味藥,便是朱砂。 除了馬兜鈴一類的藥,朱砂也會對肝腎造成損傷。 以圣上不正常的臉色來看,文素素估計他患有慢性腎病,究竟是服藥過度,還是身體其他原因所引起,她就不清楚了。 至于后宮嬪妃再也無所出,簡單來說,他不行,再也無法人道。 這次福王出了事,圣上雖暫時無恙,藥肯定少不了。 溫先生的小道消息雖不太可信,文素素卻從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圣上活不了多久! 齊重淵手上無兵權,秦諒只忠君,立儲之事,就迫在眉睫! 秦王府只怕也會想到這點,很快就有動作。文素素斟酌了下,道:“朝堂上,我估摸著,很快便有請求立儲的折子?!?/br> 溫先生點頭說是,“請求立儲之事,從未曾斷過,圣上皆按折不發。這次福王沒了,立儲之事,圣上定當會放在首要?!?/br> “儲君是一國大事,圣上不會輕易下決定?!蔽乃厮卣f了句,突然問道:“瑞哥兒瑯哥兒珩哥兒幾人如何?” 溫先生震驚不已,很快,他便暗自嘆了口氣。 細數圣上的幾個兒子,都不堪為君。要是繼位者老實做守成之君,皇孫們有聰慧者,出一個中興之主,大齊至少還能繼續綿延百年。 溫先生道:“幾人年紀都不大,我見得也不多。瑞哥兒.....,王妃嚴格,規矩上倒教得不錯,讀書上,恕我直言,并無出挑之處?,樃鐑罕热鸶鐑捍髢蓺q,身形與秦王一樣,過于壯碩,瞧上去,未免就欠缺幾分機靈。珩哥兒比瑞哥兒小兩個月,長得肖似秦王妃,我遠遠見過一次,眉眼很是靈動,比瑯哥兒看上去要聰明?!?/br> 文素素神色若有所思,道:“福王走了,兒女都還小,王爺身為伯父,自是關心子侄,除關心讀書吃穿,還要上折子給他們請封,讓福王能安心離去。圣上白發人送黑發人,雖是天子,當以天下黎民蒼生為重。父子親人,乃是人之常情,豈能不痛心。如今皇孫們都大了,不如送進宮去讀書,陪伴在圣上左右,承歡膝下,排解圣上心頭的煩悶?!?/br> 溫先生聽得疑惑不解,干笑道:“呵呵,要是娘子有孩子,肯定聰慧過人,呵呵,瑞哥兒,恐怕就不夠看了?!?/br> 瑞哥兒只要規矩上不出錯,就足夠了?,樃鐑号c珩哥兒都是秦王妃所出,在秦王府中,兄弟在秦王妃的管束下,興許還能和睦相處。 進了皇宮后放在一起讀書,瑞哥兒并不出挑,嶄露頭角的便是最小的珩哥兒?,樃鐑荷頌榈臻L,從小受寵愛,對著優異的弟弟,他已經近十歲,生在皇家,多少懂得一些事。 兄弟之間會如何,端看他們的手足同胞之情,可否夠深厚了。 文素素沒理會溫先生的話,道:“我只是說說,待看到朝堂那邊的反應再說,這件事不能cao之過急,得慢慢來。只王爺那邊,七少爺要多加勸說,別忘了福王的孩子們?!?/br> 溫先生忙道:“娘子考慮得周全,是我想岔了?!?/br> 他瞄了眼文素素,咳了聲,鼓起勇氣道:“自打在茂苑見到娘子,我便很是佩服,舔著臉皮多說幾句,還請娘子莫要見怪?!?/br> 文素素抬了抬眉,靜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溫先生:“娘子的肚皮這般久都沒反應,可要請太醫瞧瞧?娘子聰慧無雙,無子對娘子來說,太不公平了?!?/br> 對于孩子的事,以前文素素細想過。有孩子對她來說,無往不利。但也會讓她陷入困境。 孩子是利器,生在皇家,由不得他天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關愛與管束之間的度,實在太難拿捏,文素素不敢認為自己能做好。 這道利器,可能成為一把雙刃劍,齊重淵與殷貴妃就是明顯的例子。 文素素笑道:“一切隨緣,公平不公平,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如果上天不公道,就自己去找公道?!?/br> 溫先生一想也是,文素素既然如此灑脫,他就沒再多說。忙了一晚,溫先生上了年紀,禁不住打了個呵欠。 文素素喚李三娘準備熱水吃食,道:“貴子,你與溫先生一起去洗漱,灶房里有湯團點心,吃些東西,就在客房歇息一陣。天很快就亮了?!?/br> 溫先生與何三貴一道起身出去,文素素也回了臥房歇息。 承慶殿的燈火,亮了一夜。在天色逐漸轉為清灰時,沈士庵等人從里面逐漸走出來,大家都神色疲倦,無心說話,出了大殿,各自前往值房去洗漱更衣,等著過一陣上早朝。 齊重淵頭暈沉沉,恍惚朝慶興宮走去,殷知晦本想回戶部值房,四下看了眼,忙跟了上去,關心道:“王爺可還好?” 齊重淵仿若未聞,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去。殷知晦見狀,只能按下心里的憂慮,跟在了他身后。 雖已經開了春,早間的天氣極為寒冷,不知何處的臘梅,傳來沁人心脾的幽香。 宮里已經忙碌起來,宮人在灑掃,抬水送吃食。慶興宮的燈籠已經滅了,殿內昏暗些,尤點著燈盞,蠟燭已經燃到只余一小節,想必是徹夜未熄。 殷貴妃已經梳妝穿戴完畢,正小口吃著燕窩,羅嬤嬤迎著齊重淵與殷知晦進了暖閣,她忙放下羹匙,不錯眼打量著兩人,一迭聲吩咐羅嬤嬤上吃食:“先別管洗漱了,吃完再洗?!?/br> 齊重淵喚了聲阿娘,在塌幾上跌坐下來,雙目失神,喃喃道:“阿娘,她們可會殺了我?” 殷貴妃吃了一驚,不禁看向了殷知晦。殷知晦與殷貴妃一樣的反應,驚訝不已。 殷貴妃忙斥退了伺候的宮人,道:“老二,你累了,歇一覺就好了?!?/br> 殷知晦想了下,低聲解釋道:“姑母,福王身中數刀,被扎成了窟窿。畢竟是親兄弟,王爺傷心之下,難免多想了些?!?/br> 得知福王被福王妃殺了之后,齊重淵只高興了一剎那,腦中一團混亂,在承慶殿里稀里糊涂,他們說的話,他都聽到了,又沒聽進去。 圣上精神很是不好,父子倆看上去倒很相似,皆是一幅傷心的模樣。如此一來,圣上對他格外地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