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他只能勉力支撐著自己站起身,一步步地接近了那只布包,然后動手把它拆了個七零八落,直到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封信——上面還有森然的血跡,帶著血腥味的殘忍。 他面無表情地拆開這封霍長庭留給他的絕筆信,心底突兀地冒出一句:“他會說什么呢?” 沒有感情,沒有情緒,只是一句疑問。 然后他展開了信紙,不愧是薄薄的一封信,上頭只有八個字。 “吾愛長思,生辰喜樂?!?/br> 顧長思忽然發覺自己的唇角開始抖,然后是手,整張紙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在他手中顫抖得厲害。 吾愛長思。 生辰喜樂。 連個年齡都沒有,真省事兒啊霍長庭,生辰喜樂,就不只是十八歲了,還有以后的十九歲、二十歲……歲歲年年,就都囊括了。 那你呢? 那每一年的……你呢? 原來這封祝禱的意思,不是平安歸去、生辰喜樂,而是請你往后余生,都要好好過。 信紙從他手掌間滑落,他整個人像是抽去了靈魂,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走,封長念連忙去拉住人。 “長思……”他這樣子太嚇人,悲痛和驚恐一起縈繞上來,封長念幾乎快要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做什么去?” 顧長思空洞地看了他一眼:“下雨了,我去找傘,接人?!?/br> “我們先不了,好大的雨,我去好不好?”封長念虛虛地護著他,“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顧長思搖了搖頭,用手推他:“我得親自去。他能推開我,可我不會推開他。我得親自去?!?/br> 封長念收緊了手臂:“長思,別嚇我,長思……” “他說過的,”顧長思開始小動作地掙扎起來,“他說過會回來的,他不可能騙我的,你知道的長念,他從來不騙我的?!?/br> 封長念只是垂著淚把人漸漸圈緊了,感受懷里的人越來越掙扎,越來越崩潰,那些緊繃的情緒一點一點潰散,然后如同雪崩一樣分崩離析,聲音都變得嘶吼掙扎起來。 “他從來不騙我,他說他會回來的,他說他不會離開我的。他怎么能推開我呢呀?他從來對我都不狠心的,他從來答應什么都不會食言的呀,長念,你知道的呀!” “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他才二十歲啊,他才剛及冠啊,他才那么年輕啊,到底為什么???!” 封長念從背后把人緊緊抱住,最終遏制不住,也將額頭抵在顧長思背后,跟著他哭起來。 為什么,沒有人能告訴他為什么,誰都說不出為什么。 “我只剩下唯一一個愛的人哪,唯一一個??!為什么他騙我,為什么就連他也要離我而去?。。?!” 瓢潑大雨傾落,顧長思的哭嚎聲令人不忍耳聞,封長念只能緊緊抱著他,哽咽著安慰他,一遍一遍地說,沒事了,沒事了,都會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讓我再看看他一眼吧?!鳖欓L思把頭埋進臂彎,“我連個尸骨,都看不到了嗎……讓我回去吧,長念,求求你了,我想再見見他,哪怕是尸骨也行,我怎么能留他一個人在嘉定關外呢?” 那個地方那么冷,那么寒,那么孤獨,霍長庭不會喜歡的。 終究是……等不到了。 * 霍長庭死訊和北境丟失的消息一同傳回長安城,舉國哀痛,宋啟迎罷朝三日,并為其安排了親王規制的葬禮,就在這樣忙亂的時節,昭興十一年潦草落幕,迎來了十二年的晨輝。 顧長思自從回了長安后就把自己鎖在霍長庭的屋子里,誰叫也不出去,飯菜都被送到屋里,可整個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迅速消瘦了下去,直到玄門中要給霍長庭辦葬禮時,他才從屋中出來。 按照慣例,每任門主會為玄門已逝之人親刻牌位,供在祠堂,岳玄林選了一塊上好的木材,就在拿起刻刀時,這個數日不曾開口的二弟子說話了。 顧長思啞聲道:“師父,大師兄的……能不能讓我來刻?” 岳玄林深深地看著他,他自從把顧長思從淮安帶回來后就沒見過他這樣消沉了,之前霍長庭還同他講過,說顧長思沒有安全感、敏銳又警惕,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性子哄得開心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從根上修復好了他的創傷。 現在看來,新傷疊舊傷,他整個人愈發的冷冽起來,像是一塊寒冰緊緊凍住,快樂與悲傷、坦誠與警惕,都在里頭了。 岳玄林將東西交給了他。 顧長思跪在蒲團上,一筆一筆地刻,刻霍長庭的身份地位,刻他的名字,刻他的生辰八字,刻他的…… 他是什么時候走的呢?顧長思的刻刀詭異地停了一停,那段記憶太過鮮血淋漓,他總是不愿意去回想,可這個時候不得不去思考,他是什么時候走的呢?在哪?死時身邊有誰?痛苦嗎? 他的刻刀久久在昭興十一年臘月后不能落筆,糾結半晌,還是落下了個“拾”。 就在他自虐一般想寫“玖”的時候,秋長若叫住了他。 她說:“臘月十八,一定會是臘月十八,不可能是臘月十九的,長思,他怎么會……怎么會忍心呢?” “好?!鳖欓L思手指顫了顫,一筆一劃地刻下“捌”。 最后一筆洗完,他手一抖,刻刀摔在地上,整個人心痛得直不起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