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茂終于敢確認，這個孩子，確實是怪物。

    他用力閉了下眼，在睜開時，里面已經全然是冷漠。他居高臨下看著第五翎羽，道：

    “我作為一個父親，管教你，不過抽了幾鞭子，你就想殺了我。你如此有脾氣，我管不了你，你以后就自生自滅吧?！?/br>
    尚且是男孩的第五翎羽怔住，像是突然從一個狀態中抽離，眼神恢復清明柔和。

    他感到了父親的失望，開始害怕了。

    小聲地喊了一句爹。

    氣勢其實是此消彼長的。第五翎羽作為幼子的勢弱，給了第五茂發泄情緒的機會。

    第五茂威嚴問他：“以后還敢不敢了?！?/br>
    男孩第五翎羽道：“不敢了?！?/br>
    這一句敢與不敢，像給早期父子關系奠基。

    從此角色的扮演清晰明朗，一個是上位者，一個是下位者。

    第五茂凝視第五翎羽許久，姑且相信了這句“不敢”

    ——他不是相信兒子是正常人了。

    ——他是相信，兒子至少還有救，還有向好的心。

    第五茂至此更加嚴厲看管第五翎羽。

    但凡第五翎羽露出一丁點兒屬于不正常人的狀態，第五茂就會抽打他。

    “也就是說，翎羽大狗比這個怪胎還沒怎樣，他爹就應激了?！鼻厝缜蹇赐昊镁持械膸讉€片段，忍不住嘖嘖辣評。

    “不就是生吃點妖獸血rou，這算啥，我也吃過??！”雖然是被逼著吃的，“仙品族長就是少見多怪?！鼻厝缜逡荒槻恍嫉仄沧?。

    她繼續往后看。

    幻境畫面不是連續的，更多是碎片式的，給人想到哪兒是哪兒的感覺，有些時間線還是亂的，甚至出現插敘倒序的現象。

    就比如現在，第五翎羽搜地一下就成年了。

    他變成了秦如清更熟悉的樣子，肩寬身大，五官艷麗到冷漠。

    不過熟悉中又帶著絲不熟悉。至少秦如清印象中的第五翎羽，從未露出過脆弱妥協的一面。

    叫秦如清說，就是還未進化成變態完全體。

    長大后的第五翎羽第一次下四獄。

    過前兩獄時，他得了天級評價，比堂弟第五有林的評分還高。

    這幾乎都能證明他是第五家百年難遇的天才了。

    他看起來沒多高興，但絕對是帶著一絲期盼地，將這個消息告知了第五茂。

    最終卻只得了一句輕描淡寫的，“還行吧?！?/br>
    秦如清現身在窗外，隔著窗子，從外側視屋內的第五翎羽。

    他一半面容掩在陰影里，秦如清看到他只露半邊的嘴角微微地向下塌了塌。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沒說。

    秦如清看著第五翎羽離開，她依然留在原地。

    沒過多久，屋內這位情緒內斂的父親竟然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這笑容在他嚴肅的面孔上顯得十分突兀。

    第五茂高興地小酌，甚至叫上了下屬第五甲（大腳署長），攔著他徹夜飲酒暢聊。

    第五甲看著一頭霧水，不明白族長為何這么高興。

    第五茂只在酒壺喝空，再倒不下來一滴酒的時候，才稍稍透了一句：

    “翎羽長大了??！”

    第五甲瞬間了然，原來是因為兒子高興的。

    翎羽得了天級評價，確實應該高興。

    秦如清站在窗邊，敏銳地發現一件事。

    ——第五家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第五翎羽是“怪物”

    第五茂將這個消息瞞得滴水不漏。

    又過兩年，第五翎羽及冠。

    他選擇在生辰這天，下第三獄，這次卻只得了一個最低的黃級評價。

    第五仙品，從沒有任何一個嫡系弟子得過這樣低的評分，這幾乎在說，此子不適合第五家的道統，近乎毫無天賦。

    第五茂隱藏在心中、不可言說可怕陰影再次浮現：

    翎羽當然不適合修習源生，當然沒有源生天賦。

    因為他是個怪物！

    天生殺虐之心，又怎么可能獲得要求心懷天下的源生道統的青睞呢。

    “這爹是魔怔了?！鼻厝缜迦滩蛔↑c評。

    “不過結合妻子之死，以及身為族長的輿論壓力，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還是有病?！?/br>
    秦如清急于看后面，結果幻境又開始發神經，時間線往回調。

    是第五翎羽站在一個碑墓前的場景。

    他看著墓，面無表情地說：“都說因為生我，你才死的。真遺憾啊，你為什么要生我呢？我本來也不想來到這個世上。生了十三個月還生不出不就足以證明這點了嗎?！?/br>
    “你擅自生了我，還因此死了。真可悲?！?/br>
    “你的男人很愧疚你的死，打心底里厭惡我?！?/br>
    “我已經足夠忍耐他了?！?/br>
    “但沒關系，誰叫你生了我呢。我會努力做個正常人，即便我厭煩極了第五家?！?/br>
    “明天就下四獄，希望那個男人會滿意吧?！?/br>
    ……

    “你怎樣他都不會滿意??！”秦如清站在第五翎羽旁邊，像他能聽見似的，沖他說。

    “你是天生心理陰暗變態，你爹是后天陰暗扭曲了啊。這更難治。就像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爹也是被自己的思維困住了。你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往怪物方面聯想?！?/br>
    “反復佐證，反復確認。他陷在一個思維的泥沼里，從你娘因你而死的那天起，他就再也走不出來了?！?/br>
    “但他還愛你哎?？上阋部床坏??！?/br>
    ……

    第五茂再一次怒打第五翎羽，是在他知道第五翎羽殺了一個第五族人的時候。

    第五茂親手將這事壓了下來，卻選擇在人后對兒子暴打出手。

    “這一次，你要怎么解釋？”第五茂失望至極，甚至是有點傷心地說。

    他真的不理解，他小心翼翼，像呵護一朵幼苗一樣精心呵護翎羽，生怕他長歪了，就此走上了岔道。

    結果換來的，是第五翎羽的變本加厲。

    他幼時不過是生食妖獸，如今卻演變成親手殺害族人了。

    第五翎羽跪在地上，一個字都沒說。

    事到如今，任何言語的闡述，都解開不了這對父子的心結。

    秦如清蹲在第五翎羽旁邊，“你怎么不解釋呢，你啞巴了嗎？你裝樂子人的時候小嘴不是挺能叨叨嗎？”

    “你快對你爹說，那個人是你爹政敵的兒子，他幾次背地里對你出手，暗殺不成就試圖用言語激怒你，甚至侮辱你父親，你才忍不住殺了他的。你怎么不說呢？”

    秦如清親眼看見，那個人原本是想殺了第五翎羽，因為實力不夠，反被第五翎羽制服，于是羞怒之下，開始嘴上噴糞。

    “你以為你爹瞞得很好嗎，誰不知道你是個親手殺了親娘的怪物！有誰在母體里懷了十三個月還能生下來？呵！你爹背地里不知道處理了多少碎嘴的人，他這個族長手段就干凈嗎！可惜，怪物就是怪物，一個仙品族長竟然還有這樣的天真，企圖能將你扳正，哈哈哈哈——??！”

    第五翎羽牢牢地、不容質疑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動作是那樣的輕慢，修長的手掐著這個人的脖子，就像在捏一只螞蟻。

    他的眼眸平靜，不像是在殺人，更像是在欣賞。

    欣賞一場直觀的死亡。

    欣賞一個討厭的人，在他手上，緩慢猙獰地露出丑態。

    可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下人看見。下人當場就被第五翎羽的神情給嚇倒了。

    第五翎羽扭頭的時候，他就跟看怪物似的，連滾帶爬地爬起來，逃去匯報給了族長。

    于是第五茂知道了。

    第五翎羽此時的沉默在第五茂眼中成了挑釁與不屑。

    他抬了抬手，想再次抽打第五翎羽，卻又無力放下。

    沒力氣了。

    第五茂說：“你走吧，就當我沒你這個兒子?！?/br>
    第五翎羽跪在地上，冷冰冰地看著第五茂。第五茂見狀忍不住說：

    “怎么，又用這個眼神看著我，又想殺我了是嗎？剛殺完族人，我還沒來得及給你擦屁股，你就又想殺我這個親爹了是嗎？”

    第五翎羽面無表情地問：“我如果殺了你，是不是你就不會喊我怪物，就不會叫我改變自己了？”

    “呵?！币娺@孽子果真承認，第五茂是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第五翎羽。

    “你有什么資格殺一個仙品族長？你憑什么？憑你那顆毫無由來的，天生的殺虐之心嗎？你不過是個修習不了源生道統的，空余殺虐欲望的怪物。你只能被你低階的欲望支配，為世人所不容，陰暗、茍且、永無出頭之日！”

    第五茂看起來都不像是嘲諷。

    他面容平淡地，對著自己的兒子，道出了一直隱藏在他心中的，客觀事實。

    秦如清沒忍心去看第五翎羽的神情。

    她故作輕松地說：“玩球，這下子你是真想殺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