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3節
本幫熏魚。 大概是熏魚的制作流程本就需要有些過的火候的緣故吧,張明璋在烹制這道菜的時候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做的熏魚又酥又香味道又好。 李政道有關母親最深的記憶便是每次放學回家時桌上那道香噴噴的熏魚,李政道13歲那年徒步前往贛州,張明璋還在他的行李里塞了一些壓制過的熏魚罐頭。 如今那些罐頭早已不知所蹤,但一路上的酸甜苦辣咸卻依舊印刻在李政道的心底深處。 曾幾何時。 他也一位因為憎惡倭寇,千里求學想要報國的赤誠學子啊…… 而在李政道對面。 楊振寧雖然沒見過張明璋本人,但當年他和李政道沒決裂的時候,也沒少聽說李政道提起過母親的事兒。 同時很湊巧的是。 楊振寧本人和父親楊武之的關系亦是極其微妙。 他一身的數學功底大部分都來自楊武之的教導,但在楊武之跨國來說服他回歸華夏的時候,他卻猶豫著拒絕了父親的期許。 誠然。 楊振寧和李政道在父母這方面的過往并不是同一種遭遇,但在這方面多多少少還是可以共情的。 想到這里。 楊振寧忍不住看了眼李政道。 自己的這位當年摯友、如今的死敵,似乎是有點變了…… 雖然他可能是因為憋得太久所以忍不住傾訴的緣故,整個聊天過程也絲毫沒有涉及到一些要害問題,幾乎都是李政道在說楊振寧在聽。 但無論如何,這確實是二人三年多來頭一次面對面的交流。 “對了?!?/br> 與此同時,李政道似乎也意識到了楊振寧的想法,轉頭看著他,說道: “這還是我們從那天之后,幾年來第一次聊天吧?” 楊振寧點了點頭: “是啊,三年兩個多月了?!?/br> 楊振寧和李政道都因為推翻了宇稱守恒獲得了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獎,但就在獲獎后的三個月內,二人就徹底鬧翻了。 李政道宣稱宇稱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自己在1956年4月上旬獨立地做出的,與楊振寧無關,為此他還拉下了吳健雄和史瓦茲二人給他做擔保。 不過楊振寧卻堅稱李沒有提出過要研究膺標量,他則拉來了史瓦茲的共同工作者斯坦伯格做反駁: 【會后(指1956年4月3日到7日的羅徹斯特會議)我與李政道討論二面角的分布時,李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想法。李建議我們把數據從Φ=0到Φ=2π進行劃分,但我們又重新分析了這些數據……不足以得出什么結論?!?/br> 同時楊振寧還提出由奇異粒子轉向β衰變是由自己提出來的,李政道則同樣做出了一波反駁。 雖然這事兒還沒有隨著后來的《李政道傳》發表在如今鬧得人盡皆知,但二人的決裂在物理界這個小圈子內卻已然不是什么秘密。 在后來的數年時間里。 楊李二人王不見王,誰參加了某個會議,另一個人就絕不會到場。 哪怕是之前李政道公開宣布自己也要回國之后,楊振寧也只是和李政道打了通電話: “你,回國?” “嗯?!?/br> “哦?!?/br> “嘟嘟嘟……” 結果沒想的是。 在此時這個環境的刺激下,楊振寧先忍不住找到了李政道,向他詢問起了歸國緣由。 而李政道呢。 居然表達出了比楊振寧更強的傾訴欲。 兩位死對頭就這樣莫名奇妙的完成了一次交流,這事兒的性質甚至堪比后世的那啥…… 隨后李政道換了個比較正式的姿勢,無比鄭重的看向了楊振寧: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回國的原因,那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也該有個了斷了?!?/br> “海對面的恩怨不會就此消失,但是……也沒必要帶回故土?!?/br> 楊振寧沉默了幾秒鐘: “你要怎么了斷?” 他對于李政道的這番話并沒有太過意外,李政道愿意解釋自己心境的變化,那么多半也會提到他們的恩怨。 實際上,楊振寧也是這個想法。 正如李政道所說。 二人的決裂早已不可挽回,但有些海對面的事情,還是留在海對面就好了。 這次隨他們回國的有不少親朋故舊,二人就像是兩桿旗幟,旗下各聚集了自己的追隨者。 如果他們的矛盾不有個說頭,那么影響的遠遠不止他們彼此,還包括其他人回國后的研究。 這是有過往史實可以參照的,比如說很典型的就是奧本海默和路易斯·斯特勞斯這兩位科學巨匠之間的恩怨。 奧本海默和斯特勞斯的關系起初相當融洽,他們在研究原子彈的過程中相互支持,共同為海對面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然而,隨著那啥戰時期的到來,兩人在政治立場上產生了分歧。 斯特勞斯逐漸傾向于保守派,而奧本海默則成為了民x黨的代表人物。 這種政治觀念上的差異最終導致了兩人關系的破裂,在斯特勞斯的推動下,奧本海默在內部受到了審查。 1954年的時候。 奧本海默甚至被剝奪了安全許可證,失去了參與核武器研究的機會。 同時受到影響的還有雙方的學生和故交,奧本海默的好友戈特弗里德·巴德的實驗項目便在斯特勞斯學生愛德華·布里的壓力下徹底宣告終止。 最終巴德甚至在海對面找不到工作,只能跑到英國去教書。 另外還有愛因斯坦和他的導師海因里?!ろf伯。 韋伯的課程是愛因斯坦大學翹課自學的直接原因,而他本人更是導致愛因斯坦畢業即失業的關鍵人物。 二人反目成仇之后,連帶海因里?!ろf伯所屬的亥姆霍茲一系都遭遇了一些打壓。 楊振寧和李政道都不懼怕這種科學領域的學術爭斗,但他們更清楚另外一點: 如今的華夏故土,并不是合適的爭斗之地。 他們的矛盾如果繼續這樣持續下去,將很可能撕裂整個華夏科學界。 因此他們之間的問題,今天必須要有一個結論。 這個結論未必是徹底調和矛盾……直白點說也不可能是徹底調和,但卻可以將矛盾從名利的爭奪換到其他的方向。 “怎么了斷……” 聽到楊振寧的這番話,李政道很快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我有兩個方案?!?/br> 楊振寧掀了掀眉毛,言簡意賅的吐出了一個字: “說?!?/br> 李政道則很快彎下一根手指,接著晃了晃僅存的食指,道: “第一個了斷方案,你從船上跳下去,自我了斷的同時咱們的恩怨也了斷了?!?/br> 楊振寧頓時朝他怒目而視: “李政道!你踏馬……” “第二個方案!” 不等楊振寧的話說完,李政道便又重新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我們重新做個約定?!?/br> 楊振寧原本盛怒的后半句話頓時僵在了嘴里: “……” 過了大概小半分鐘。 楊振寧方才回過了神,只見他松了松有些發緊的領帶,對李政道問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約定?約什么定?” 李政道同樣頓了頓,組織好語言才說道: “這段時間我其實也想了想,當年你和我的矛盾誰都說不上錯,但也誰都說不上對?!?/br> “如果只在原本的問題上深挖,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打嘴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罷了?!?/br> 楊振寧默然。 在很多很多年后,李政道會出一本書,叫做《破缺的宇稱》。 他在這本書中寫過一段內容: 【一個陰暗有霧的日子,有兩個小孩在沙灘上玩耍,其中一個說:“喂,你看到那閃爍的光了嗎?” 另一個回答說:“看到了,讓我們走近一點看?!?/br> 兩個孩子十分好奇,他們肩并肩向著光跑去。有的時候一個在前面,有的時候另一個在前面。 像競賽一樣,他們竭盡全力,跑得越來越快。 他們的努力和速度使他們兩個非常激動,忘掉了一切。 第一個到達門口的孩子說:“找到了!” 他把門打開,另一個人先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