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原來她近來練劍,總覺本派武功過于正大沖合,不大契合自家心性,有心創演出兩門全新劍法,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該叫什么名,只好拆開自己法號,打算一套叫做滅劍,一套叫做決劍,現在一比這飛龍探云手,不免有些過于質樸了。 想起武功,又不由想到葉孤鴻打敗那小韃子的事情,便開口問道:“徒兒,為師瞧那小韃子,比你要大幾歲,又生得壯實,你是如何打倒了他?” 葉孤鴻聞言,精神一振,當即站開一些,一邊比劃,一邊細細說了自己如何打的小韃子。 滅決師太聽他先說什么兜屁股一腳,抬手一巴掌,倒還不在意,及至他演練到“穿林出水”、“老猿掛印”、“頂心肘”這幾招,不由神色微變,驚奇道:“這幾招利落兇狠,頗是不凡吶,莫非是你葉家家傳的功夫?” 葉孤鴻搖頭道:“我家傳的武藝乃是劍法,但先父說我年紀小,筋骨未成,還不到練劍的時候,只隨便傳了幾招拳腳。讓我每日拉伸筋骨、打熬氣力,” 他這具身體毫無記憶存留,因此并不知道葉莊主劍法的來歷,假若葉莊主竟屬于那個門派,還有同門在世,自己此刻胡說八道,將來便有拆穿之虞,因此干脆借口還不曾開始練劍。 滅決不疑有他,只是自家起身來,把葉孤鴻所使幾招,依樣演練一番,隨后點頭道:“若是只練筋骨、不練內功,這般打法,倒也兇狠,可若是練成了內功,這些招數就有些過于簡單了?!?/br> 她順口評價,葉孤鴻心中卻猛然一動。 老猿掛印、頂心肘這幾招,后世為什么名氣這般大?除了影視作品渲染,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幾招兇猛、直接,不像許多傳武那般花哨,飛膝、撞肘這等招數,現代格斗里也屢見不鮮,可以說實用性極強。 但是滅決師太這個評價,卻恰好印證了葉孤鴻自家的某種猜想! 第17章 法出峨眉,不傳六耳 前一世,葉孤鴻練過不少武術,也識得不少武林中人。 彼此談論武功,經常把招數分為“練招”、“打招”。 所謂練招,便是類似于打一拳之前先畫三個圓、再轉一個圈的招數,所謂打招,便類似“老猿掛印”、“白猿獻果”之類。 兩下區別,一個繁復,一個干脆,甚至前者不僅繁復,更有些動作很是別扭,違背了所謂人體力學,后者則大多簡單、直接。 按大家自圓其說的說法,所謂練招,那是活絡身子骨、熟悉發力方式用的,真正實戰,還看打招。 又說師父往往只傳練招,真正衣缽弟子,才傳打招。 但是葉孤鴻心中一直隱隱疑惑。 那些所謂的練招,如果有個人配合你演練,便很容易看出其中精巧、兇狠之處。 只是正因為太過精巧,所以在實戰時幾乎用不上。 這里面就存在了一個悖論——既然是練招,為何還要去兼顧傷人?要活絡身子骨,直接做俯臥撐、倒立、劈叉、引體向上不好么?瑜伽也行啊。 再就是所謂打招,干脆去學泰拳、拳擊好了啊,理論上全是打招。 這些困惑由來已久,他心中也一直有個猜想,但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怕別人笑他中二。 直到這次穿越,親眼見證了滅決、丑頭陀等人出手,這個猜想才得驗證—— 從武術到舞術的變化,根本在于內功的失傳,或者說沒落。 如果一個人掌握了厲害的內功,前世那些被人笑話至死的“舞術”,會不會真正彰顯出其威力所在? 對于一個曾經抗鼎傳武的男人而言,這種誘惑,簡直致命。 “師父,我能否學內功?” 葉孤鴻當即開口。 “你?”滅決師太不由好笑:“你當然可以學呀!本門諸般絕學,你想學哪一樣,師父便教你哪一樣。內功乃是諸功之基,自然更是重中之重?!?/br> 葉孤鴻聞言,饒是成年人的靈魂,也不由滿面雀躍。 滅決師太見他這般好學,也自歡喜,她本是個說干就干的性子,生怕過程被人打斷,當即出門,喚店小二端來熱水,師徒各自去各自房中,洗了臉面手腳。 又囑咐了小二不許上來打擾,這才喚葉孤鴻來自己房中,將他他抱到床上,替他搬起腳來,做個盤坐之形,又把他兩手交疊,放在丹田之處。 低聲道:“徒兒,這個動作你記住了,收斂心神,且聽為師說來……” 她神情驀然一厲,雙眼緊緊盯著葉孤鴻:“師父所傳內功法門,皆本派無上絕學,凡本門弟子蒙恩傳授,皆有保密之責。其中種種,出得我口,入得汝耳,非經為師同意,一字不得外傳,便是父母妻兒,亦不得聞?!?/br> 說至此處,語氣更加決絕:“若有人無意聽得,本派中人,必當逐而殺之,一人聞之,便殺一人,百人知曉,便殺百人,直至殺盡方休!” “若系汝故意傳于旁人,查證得實,為師及峨嵋弟子,定當追索到底,輕則挑舌、刺耳,重則廢功、擊斃!此些言語,汝復述于為師聽來?!?/br> 葉孤鴻周身一凜,點了點頭,將滅決的話一字不差,復述了一遍,心中忽然奇道:咦?莫非兩世為人緣故,我這記性可是大有長進??! 見他說得不錯,神情又鄭重,滅決心中滿意,點一點頭:“這些言語,非是為師嚇唬,汝務必珍之重之,警之慎之,不可自誤,不可誤人!” 葉孤鴻連連點頭:“師父我知道,本門絕學,法不傳六耳?!?/br> 滅決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一張明媚面龐,頓時寶相莊嚴,朱唇輕啟,說出一段話來。 “人有三寶,曰精、氣、神,三者演化,力氣乃生,力氣者,可察可知而不可見,若論根本,先有氣動,乃有力生,氣沉淵底,力凝山根,運氣之時,須見自我,氣自我運,而力自來,其中虛實,宜見分明,一處有一處虛實,處處總此一虛實,氣若鼓蕩,神必內斂,休使有缺陷、凹凸、斷續,總須源源不絕、汩汩不盡,方見高明,鼓蕩之法……” (鼓蕩之法就不說了,不然練岔了不是耍子。) 滅決誦了一段經文,又加解釋,譬如精氣神,各家都有不同解釋,峨眉自然也有一番創見。 又如氣力之別,之同,也都細細說的分明,不是動手演示,讓葉孤鴻直觀感受到何為氣、何為力。 一番講述完畢,又細細解說所謂鼓蕩之法,直把葉孤鴻聽得如癡如醉,至此才明白,什么叫朝聞道夕死可矣。 滅決說罷道理、法門,自己也上床來,盤坐在葉孤鴻對面,伸出一根手指,虛虛點著葉孤鴻的丹田,教他運氣、存想,不知不覺,葉孤鴻的呼吸漸漸改變了頻率,一種難以名狀的脈動感,在身體中漸漸清晰…… 葉孤鴻不知自己何時睡去,及醒來時,天已大光,客房中一片明亮剔透,連浮蕩在空氣中的微塵,都流露出欣欣向榮的姿態。 掀開披在身上的棉被,葉孤鴻一躍下床,絲毫沒有盤坐了一夜的僵硬感,只覺身體輕靈而順服,有一種盡在掌握的微妙快感。 房門推開,滅決提劍步入,定睛看了看葉孤鴻,點頭笑道:“不錯,精神果是健旺了許多。好孩子,第一次練功,便能進入物我兩忘之態,你的天資,竟比為師還要更好!看來我峨眉振興可待!且去洗臉漱口,隨為師去用飯?!?/br> 葉孤鴻連忙點頭,跑去洗漱干凈,隨滅決下樓,各自吃了一碗清粥,幾個饅頭,明顯感覺自己胃口大了不少。 放下了碗,滅決淡淡道:“一早我去找了鄱陽幫,徐幫主替我們安排好了快船,他幫中折了幾個好手,麻煩事情不少,因此我讓他不必來送,我們這就去碼頭吧?!?/br> 葉孤鴻聽了,便喚小二來要付賬,小二連連擺手,說是鄱陽幫已然會了鈔,堅決不肯再收。 葉孤鴻也不在意,背了包袱,便隨師父出門,兩個不緊不慢來到碼頭,一條細長的船兒上,幾個漢子跳上岸快步迎來,齊施一禮,居中一個三十上下的健碩漢子道:“師太、葉少俠,小人乃是鄱陽幫舵主趙普勝,幫中兄弟喚我‘雙刀趙’,今奉幫主之令,送二位去往金陵?!?/br> 葉孤鴻抱拳還禮道:“如此有勞幾位大哥。趙舵主,我師徒要從金陵渡江,大哥若送我等去江北有人煙處便最好?!?/br> 趙普勝爽快道:“若是這般,我等自長江進滁河,于滁州放下師太和少俠如何?” 葉孤鴻一算,這一來又少走不少陸路,連忙點頭:“最好不過,多謝趙舵主高義?!?/br> 趙普勝咧開大嘴笑道:“能送峨嵋派的高人,乃是我等的福分。師太,少俠,請上船!” 第18章 開山掌法,絕世天資 自鄱陽湖入長江,順波東去,行千里而至金陵,以葉孤鴻所乘這般快船,晝行夜泊,只需兩三日行程。 趙普勝等人對滅決、葉孤鴻持禮甚恭,偌大主艙不入一步,自家幾人在船頭草草搭了一矮棚,權作休息。 滅決師太樂得清靜,師徒二人夜間習練內功,白日在船頭看看江景、說說閑話,又拿出一套“開山掌法”,傳授給葉孤鴻。 這掌法乃是當年七怪之中,南四俠的得意功夫,招數光明正大,四平八穩,最適合筑基開手。 郭大俠當初傳授徒弟兒女武藝,凡練拳腳,便自這套開山掌學起,若學劍法,則是韓七俠傳下的越女劍法,以示不忘本之意。 因此郭女俠一生所學雖然駁雜,但傳授弟子,往往也是以這兩套功夫起手。 葉孤鴻一學之下,頓時篤定,自己這次轉世,的確大幅度增加了根骨和悟性! 似他前世學武,一招一式,最初都是照葫蘆畫瓢,練得時日久了,漸漸才能察覺出招數間真諦所在。 然而如今,練內功就不說了,畢竟前世不曾練過,無從比較,單說這開山掌法,那真是:一看便會、一會便精! 二十四招開山掌,滅決只教一遍,葉孤鴻便一絲不茍使將出來,其中要點、關竅,自然而然便領悟于胸,這等天資,著實讓滅決激動不已。 滅決師太也不愧大派掌門,雖然驚喜,卻不曾忘形,就此把各種功夫一股腦兒傳授,一連幾日,都只和葉孤鴻拆解這套掌法。 至第三日,船入滁河,向北行得數十里,停泊在岸邊。 趙普勝等人搭好跳板,又捧出一盤金銀,恭敬道:“師太、葉少俠,往北十余里,便是滁州,船卻行不得了。這里些許錢財,乃是鄙幫幫主小小心意,以供貴師徒路上盤纏?!?/br> 滅決搖頭道:“承蒙貴幫千里相送,已是感激不盡,這些財物,貧尼萬萬不會收下?!?/br> 趙普勝臉色一苦:“啊呀,師太,您若不收,小人回去,幫主定責我辦事不利?!?/br> 滅決見他糾纏,眉毛一橫,有些不快起來,葉孤鴻連忙上前,笑道:“趙大哥,你回去和徐幫主說,君子相交,貴在知心,我和師父身上盤纏不少,若再帶多反添累贅。不過貴幫這番情誼,我峨嵋派定然銘記,以后貴我兩家常來常往,才是好朋友的情分?!?/br> 趙普勝聽了一喜,心想正是要你記下這份情誼,又見他師徒二人相拒之意甚堅,也便就勢作罷,點頭笑道:“有少俠這番話,小人足以和幫主交差。小人們謹祝師太、少俠,此行一帆風順。若是歸途時還經過鄱陽湖,鄙幫上下掃榻以待?!?/br> 滅決點一點頭,拉著葉孤鴻,也不走跳板,徑自提氣一躍,葉孤鴻眉毛一揚,只覺身形輕飄飄飛起,一掠兩丈,落在河岸之上。 葉孤鴻回頭道:“趙大哥,你們歸去路上也要小心?!?/br> 趙普勝滿臉堆笑,連連點頭,望著葉孤鴻和滅決去遠。 滅決牽著葉孤鴻,一路疾行,下午時進得滁州,找間面鋪填了肚子,便同店家打聽該去何處買馬。 那賣面的是個四十余歲漢子,聞言驚詫道:“這位師太,去歲四月,朝廷頒了新法,禁漢人、南人、高麗人,不得執持軍器,凡有馬者拘入官,因此莫說沒人敢賣于你們,便是真個買到,騎著穿街過市,一旦遇上公人,也是大罪過呀?!?/br> 滅決倒是真不知這個消息,峨嵋派門風簡樸,她出門一向靠走路,從沒想過買馬,聞言頓時惱道:“這個狗朝廷,端的欺人太甚!” 賣面漢子大驚,連忙看顧四下,口中叫哭道:“這話可說不得,可說不得,若被人聽見了,又是大罪過呀?!?/br> 葉孤鴻笑道:“店家不必驚恐,反正這里也沒旁人,既然買不得馬,騾子、驢子,總有地方買吧?” “那倒是有!”賣面漢子巴不得送這二人離去,連忙指道:“往前面直行,過兩個街口,第三個街口向右轉,再走過一個街口,有處市集,都是大牲口的買賣?!?/br> 葉孤鴻點頭謝過,取錢付了面資,師徒二人沿著所指道路走去,果然找到了賣牲口的市集,一番討價還價,十五兩銀子買下健騾兩匹,又花二兩銀,配齊了鞍韉轡頭,至于是不是買貴了,師徒二人誰也不知。 這騾子不知多久不曾洗澡,sao氣襲人,滅決好潔,使袖子掩著鼻子,皺著眉遠遠避開。. 葉孤鴻見師父難得露出小女兒模樣,也沒奈何,只得自己上手牽了,找了一家看著體面的客棧,進去辦了住宿,又賞了店小二一兩銀,讓他得閑時細細刷一刷騾子,再喂些好草料。 店小二大喜,拍著胸脯應下,還低聲承諾:“小客官放心,小人最會伺候牲畜,待晚上掌柜的睡了,小人使黃豆替他填料。來,小人先伺候二位去房間?!?/br> 葉孤鴻皺眉,懷疑店小二罵他,但是見店小二滿臉熱情忠厚,也只得強行打消了念頭。 滁州離八公山不遠,八公山乃是漢淮南王劉安造豆腐所在,故此滁州菜肴也以擅烹豆腐聞名,葉孤鴻揀精細的素菜點了四菜一湯,讓店小二端到客房里享用。 當夜無話,次日會了鈔出門,店小二牽來兩匹騾子,果然刷的干干凈凈,再無難聞異味,滅決大喜,和徒弟各騎一匹,踢踢踏踏離了滁州北上。 若說滁州城里,還有幾分繁華氣象,一離滁州,便只剩滿目蕭條。 這里倒不曾下雪,只是天寒地凍,少見行人,偶爾經過一二村舍,也大都是破破爛爛的木屋土宅,貧塞之處,比南昌府猶勝許多,村中百姓,也大都面黃肌瘦,神情渾渾噩噩,不見半點靈氣。 如此走了一日,連個吃飯住宿之地都不曾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