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這斷了腿,中了箭的野獸哀嚎起來,哪個不比人凄厲? 殊不知這里頭也有許多門道。 筆鋒落下,頓筆,沈言看著紙上還未干透的墨跡,若有所思。 說不準就成絕筆了,放開了寫也未嘗不可。 稍作思量,又開始寫起來。在刑一事上,鮮少有相關著作,寥寥幾筆,也是和法一道,通常是有人犯了罪,官員判了刑,才能用刑。 像他這般,不談法,只談刑,那就是私刑。 刑罰有很多種,西周就開始有分輕、中、重刑,又以五刑為主,往后的刑罰雖是“推陳出新”,但總的也逃不開這幾種。 墨、劓、刖、宮、大辟。后來改成了笞、杖、徒、流、死。 沈言覺得這里可分為新舊五刑。 舊五刑基本上是“rou.刑”,以殘害肢體為主,也是古往今來酷吏逼供慣用的手段,無論是視聽,還是身體的疼痛,都會給犯人帶來無盡恐懼。 相比之下,新五刑要溫和一些,一般而言,對身體不會造成不可回轉的傷害。 如此,稍作分類。除了大辟,也就是死刑外,生刑有三。 重刑,以他一家之言,就是僥幸沒死,但也半身不遂的刑罰。與刖相近的臏刑,首納其中,笞、杖也能算是。 輕刑,更多的是對犯人尊嚴身份的折辱,像是傳聞中上古時期“象刑”的改良強化—— 象刑,象征性地懲罰,用服飾區分罪犯以辱之。 ——包括墨刑,在臉上刻字,用墨涂黑。髡刑,士大夫代替宮刑的一種刑罰,刮胡剃發。 至于中刑,就處于輕重兩者之間。 身體殘缺,遭受侮辱,但不影響往后日?;顒?,像劓、刖、宮,徒、流,也就是削鼻,砍足,宮刑,充奴,流放。笞、杖也能算是,區別只是輕重。打脊背,打臀股,重了殘廢也是有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洋洋灑灑寫了一大通,還沒進入正題,一開始還覺得有些興致,這會兒倒是沒了。 沈言捏著毛毫,有心想要精簡一點,又覺得處處都是要點,馬虎不得??吹綄m刑,他雙眼微瞇,添了幾句上去。 男子去勢,女子幽閉,是為宮刑。 然而,錦帛動人心,為搏前程榮華,民間私自閹割入宮的人也不少。 “嘖?!弊巳葑谱频哪凶虞p咋一聲,放下筆,坐了下來。 端起茶盞喝了口水。 眉頭微動,往日看廠役筆錄,廢話連篇,還好一通訓斥,沒成想他自己寫起來,也不遑多讓,都說拋磚引玉,這磚都拋遠了,和自己嗑叨是索然無味。 他支著下頜,再次捋了捋了漫無天際的想法。 說到他們酷吏的看家本事,刑訊。 用的最多的還是中重兩種“rou.刑”。輕刑,也不能說是沒有用處,對于臉皮子薄的,傲骨錚錚的文人說不得還有些作用,但這些人一般還落不到他們手里,自個就一頭撞上柱子死了。 相比長年累月才能看出效果的刑罰,諸如流放奴役,刑訊,要的就是先聲奪人,占據先機,所以,往往場景十分血腥。 要說做這事,有什么要注意的。 一則,他們是為了口供,自然要盡量吊著犯人的命。 不能使的狠了,把人給磋磨死,也不能瞻前顧后,以免犯人心存僥幸,拒不開口。 所以,就要知曉哪些地方會致命,哪些地方打著痛,實則傷害小,哪些地方傷了還能救一下,哪里是犯人的承受極限,令其恐懼又不至于崩潰。 這也引出了第二個要則,什么人用什么刑,把握好尺度。 就像前朝,有種名叫腰斬的死刑,意為攔腰折斷,死者并不會立刻死去,而是會承受了巨大的恐懼痛苦后凄慘死去。同樣是斬去下肢,刖刑砍足,臏刑剔膝骨,雖致殘,人可活,由此可見,截去大腿之下,人能活,再多,人就得死了。 像這種血淋淋的砍去肢體,不管對行刑之人,還是受刑之人,都是極大的挑戰,因為斷肢大出血,難以救治,就算僥幸活下來,受刑者也會因為傷口腐爛,發熱等后遺癥死去。一般來說,是對付那些實在挖不出訊息的硬骨頭,還有沒什么利用價值的小嘍啰,也就是做那殺雞儆猴的雞。 三則,永遠不要過多地透露自己的刑訊手段。 有些新人,不知道是為壯膽,還是炫耀,拿著刑具,繪聲繪色地描述行刑的慘狀。意志薄弱的,可能看到銹跡斑斑的刑具,就招了。 對那些硬骨頭,不見得有用。 這審訊,說到底,就是與受刑者之間的拉扯試探。 你看他何時熬不住,他看你要使什么手段,好保全自身。 這人心是極其奇怪的,有的人悍不畏死,卻怕酷刑折磨,明明無惡不作,鐵石心腸,看著別人受刑,聽著別人哀嚎,竟然也會物傷其類,仿若感同身受。 所以,最恐懼的時候,永遠是將將落下之時。 過早暴露底牌,讓人摸了個徹底,便也達不到刑訊的目的了。沈言抬手,翻看了一下自己略帶薄繭的右手,瘦削蒼白,像行將就木的老者,只皮膚更年輕一些。 令人恐懼的是未知,是一片黑霧里,迷失方向的恐懼,你不知道周圍有什么,不敢前進,也不敢后退,待在原地,漸漸失去對外界的掌控。把自己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