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細長的雙眼微瞇,可若讓他那般窩囊死去,沈言緩步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那他,只能讓別人去死。 料峭春寒,微風涌進屋內,揚起了鬢角發絲。 屋外什么都沒有,只臨了一堵高墻,這位置是他選的,不想開窗的時候,被過路的下屬像看猴一樣用驚詫的目光,偷偷窺看,更不想對著來往的人群。 往日里察言觀色已經夠了,完全不想看誰偷了腥,誰又被收買,誰吃了街口那家灌湯包,誰偷jian?;它c卯。 微弱的陽光順著高墻落下,堪堪觸碰到窗棱。 一襲青衫佇立在窗前,微風吹過,形銷骨立,面無血色的宦者隱沒在黑暗之中,雙眼沉沉,如同蟄伏在暗處的蛇,冰冷無光。 沈言抬手,骨節分明的手伸了出去,微暖的陽光落在掌心,青筋襯著蒼白的手,仿佛要在這微光中,徹底融化。他翻轉手心,手背朝上,指甲蓋也是灰白暗淡。 將多余的情緒抽離,冷眼旁觀。 圣上為何對他有了殺意? 這些年來,他行事謹慎,鮮少逾矩,亦不驕不躁,為圣上辦成了不少差事。 不說君臣相宜,自認為還是一把合格的刀,還算趁手。 圣上突然如此動作,要至他于死地。 只手搭在窗臺,沈言目光沉浮。 一則,因為東廠檔頭遍布各地,聽命于他,權勢過大,圣上認為把控不住,感到威脅。 二則,他無意間觸碰到了圣上的忌諱。 忌諱…… 東廠自先帝立起,目的是為了暗中尋找建承帝的蹤跡,當初還是藩王的先帝攜軍攻入皇宮,掘地三尺,都沒找到廢帝尸體,疑心對方喬裝打扮出逃到民間。 先帝是太.祖庶子,建承帝是太.祖嫡孫,庶叔造嫡侄的反,亂了綱常,因此,當時朝臣民間都有擁護廢帝復立的聲音。先帝為此夜不能寐,重用宦官,成立東廠。 這般處境,落在當今身上也是一樣。甚至,因為圣上是先祖遺落民間的皇子,即便認祖歸宗,仍然有混淆皇室血脈的流言蜚語。 會是這個嗎?他知道的太多了? 指尖輕敲窗臺。 這時候,如果說出疑似找到建承帝后裔的消息,禍水東引,能不能轉移當今越發顯露的殺心? 不,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正如他知道的,暗衛發展的極快,所謂建承帝后裔出現的消息,圣上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反正,東廠提督,現在是不該知道的。 沈言遙遙看向威嚴高聳的岔脊,緊繃的肩背放松下來。 巳時。 距離畫中“沈言”身死獄中,還有十二個時辰。 第070章 東廠督10 真正的jian佞,應當是大忠似jian,如他這般,只靠錢財錦帛動人心的,委實差了一層。 想不通,沈言索性也不去想。 轉身,闔上窗戶,又回到了桌前。 倘若圣上的決議沒有回轉,他便是使勁折騰也無濟于事,反過來…… 蒼白的手捏住寫了小半的冊子,鬈發垂落,細長的雙眼微瞇。倘若圣上護著,就算大臣們再怎么叫囂,也奈何不了他。 挽袖,捏住一截墨錠,輕輕打轉。 墨色暈開,泛起漣漪。 他凝視著硯臺里的墨汁,就算這次逃過一劫,以后,他又該如何? 腦海中忽的浮現出某人剛正凌然的臉,季山河,失去了過去的記憶,被他人的言行裹挾,像面團一樣,任由別人蹂.躪的面目全非,到最后一刻,都還在懷疑自己。 明明是扎根戍邊的沙棘,卻把自己活成了無根的浮萍。 沈言嗤笑一聲。 笑著笑著,又覺得索然無味。 那我呢? 毛毫吸足了墨汁,濾去多余的墨汁,復又繼續之前未完的著作。 失去了目標的刀劍,就該折斷沉沙嗎? *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 季山河漫無目的地在市集上走,憶起這次見面,含糊不清的地方,似乎更加清晰了。 但他不由得,又生起了更大的疑慮。 關于殿下的身份,對方拿出了廢帝私章,自證血統。 傳聞,廢帝建承帝猶愛玉石,某次,得了罕見玉料,命人雕刻成私章,柄處是精致繁復的鏤空浮雕,雙龍銜珠的樣式,分毫畢現。 除了皇家,沒有誰敢私刻龍紋。私章是真的,可人是不是當真皇子皇孫,還猶未可知。 初次接觸,是在詔獄,聽聞圣上急召,是為商討處置他的事宜。想到可能會牽連家中,他不由心急,于是,在殿下的安排下,他稀里糊涂地喬裝打扮成了西廠提督的模樣,竟還毫無阻擋地進了宮。 他心里還亂著。下意識聽從了安排。 事實上,內心深處,也是想看看的,骨子里忠君報國,讓他著實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事,哪怕殿下多次游說,細數對方昏庸的罪狀,其中就包括放縱宦官胡作非為。 季山河腳步一頓,走神了一瞬,憶起詔獄里的私刑,股間仿佛隱隱作痛,臉色難看,胡作非為也確實是真。 宦官,著實可惡可恨。 但這并不是謀逆的理由。 更何況,他隱瞞不報,也是擔了極大的風險。一著不慎,恐怕就成了千古罪人。 憶起這些日子的波瀾壯闊,季山河拉了拉有些下滑的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