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此前急于表現,反而落了下乘。 頭一回做這般事情,宋稷還有些不自在,面上仍囑咐著,“季山河雖是待罪之身,又有失職之嫌,便也只是做苦役,切記,不得用刑?!?/br> 用了也不能讓旁人看出,最好讓人吃個啞巴虧。 沈言了然,接過令牌。 卻見委以重任的宦者神色不變,只垂首應是,叉手行禮領旨,起身,君臣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難掩默契。 陶杌看在眼里,心里一沉,他必須做些什么,奪回圣心。轉念一想,計上心頭。 要事得以解決,精神一松,宋稷便有些困倦,正想將兩人打發,卻見沈言先行站了起來,進來時脫了氅衣,此時一身道袍,越發顯得空蕩,仿若風輕輕一吹,就要折了,想起季山河那獨屬武官高大強健的體魄,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 看出了圣上的顧慮,若是往常,他便是要列舉種種,以此證明,自己有勇有謀,能擔重任,生怕因身體拖累,淪為無用之人。 如今便也只是拱手,淡淡道,“夜間大雨,車馬勞頓,臣體力不濟,身體委實難消,若是再來回折騰,臉色憔悴是小,感染風寒,耽誤了要事是大,是以,臣懇請圣恩,允臣在皇宮宿上一宿?!?/br> 宋稷驚詫,沈卿素來不愛拿病弱說事,這會兒頭次說來,莫不是身體當真不好了? 困倦的精神徒然一震,“來人啊,宣太醫?!?/br> 沈言抬眼,眼皮一掀,偏淺的瞳仁微轉,卻也沒有阻止。 * “不出廠督所料,陶杌那廝果然有動靜?!?/br> 車廂一沉,有人跳了上來。 “嗯?!鄙蜓詰艘宦?,態度平平,細長的雙眼微闔,仍是閉目養神。 說話的是沈言的左膀右臂,陳赦,是為役長,也叫檔頭,家道中落,便也憑著父輩關系,勉強通過選拔進了錦衣衛,自言與世蔭承襲的天之驕子合不來,趁著東廠缺人,就填了這空缺。 沒旁的毛病,便是愛賣弄關子。雁衫霆 半晌,沒有聽到下文,沈言睜眼,卻不知對方瞧著他的臉,在想些什么,開口便道,“罰薪……” “別,別,督主饒命?!标惿庥戰?。 和旁的役長敬畏遠離不同,他是真心追隨,亦不懼外界盛傳喜怒不定的東廠提督,相處起來,還頗有些友人間的親近之意,所以…… 一貫爽直的臉上帶著幾分難過之意,似有千言萬語,又說不出口。 “無事?!?/br> 想來是為夜里圣上為他宣太醫之事。 一宿過去,如今怕已是人盡皆知,至于脈案,沈言轉著掛在手上的手串,神色平淡,憶起圣上隱約愧疚的神色,又看到眼前人真切的感傷,方才勉強解釋了一句,“宮中太醫,一貫喜歡夸大其詞?!?/br> 但你憂思過度,有礙壽數總該是真的。 陳赦欲言又止,心知自己人輕言微,左右不了督主的決斷,便也只能盡心完成督主交代的任務。 心里一嘆,說回正事,他神色微斂,湊到沈言跟前,低聲耳語。 說完,直起身來,頗有些不忿,“陶杌那廝竟敢壞你的好事,你看,要不要……” 沈言支著下頜,隨手翻了翻猶帶體溫的書卷,“你覺得,這是好事?” “屬下愚鈍?!标惿鈹Q眉,“圣上既然愿意將如此重犯交予督主,想來是有重新倚重東廠之意?!眲e看東廠亦有自己的監獄,同樣能不經三司,逮捕、審訊犯人,可圣上偏生更器重那群酒囊飯袋,分到他們手中,也就只有一些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這次涉及通敵謀逆一事,本就該東廠負責,誰成想竟然讓錦衣衛給搶去了,回頭又成了個西廠,說的好聽,天子耳目,刺探消息,成天見的在茶樓酒肆吃茶聽書,在勾欄花樓與娼妓調笑,被跟蹤了都不曾發現,反應遲鈍,連最次的番子都不如?!?/br>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在家憋了許久的陳赦一股腦說了一通。 直到馬車一頓,頗有章法的叩門聲響起,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在督主跟前發了牢sao,竟還沒有被打斷。陳赦懵然,“督主,你怎的不開口示意?”往日他說多了,督主都有些不耐,直接打斷,讓他說回要事。言詞激烈些,督主又訓斥他要慎言慎行,以防隔墻有耳。 如此耐心,他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反而越發惴惴不安起來?!岸街鳌?/br> “你說的對,我為何要呵止?”沈言換了個姿勢,理了理衣裳褶皺,不輕不重地提點道,“圣上之事,還是少說為上,若因此出了事,我不在跟前,你怕是要吃苦頭?!?/br> 仿若遺言的話涌入耳際,陳赦鼻頭一酸。 卻見清瘦骨立的男人闔起書卷,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細長的雙眼微瞇,“說不得,這的確是好事?!?/br> * “督公,這邊請?!?/br> 與廠督同級的指揮使,仍在追查季山河通敵謀逆一案,聽聞東廠提督親臨,還帶著圣上令牌,不敢大意,指揮使之下,形同副使的兩位指揮同知,便也陪同著,一道下了詔獄。 沈言,再加上檔頭陳赦,以及少數護衛,兩位指揮同知也帶了獄卒,尚且寬敞的過道,便顯得有些擁擠。季山河的監牢在最里頭,在眾人的簇擁下,沈言束手攏袖,走在中間。 獄中的環境算不上好,燭光昏暗,周遭彌漫著潮濕的腥臭味,有犯人的排泄物,亦有刑訊過后,未及時清理干涸發臭的血污。卻也是他最熟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