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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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鐘淳尾隨鐘曦偷偷跟來了佛堂,本想尋些逃出宮去的機會,卻猝不及防地窺見了他少見的狼狽模樣。 “跪下?!?/br> 他躲在廊柱后,借著蓮青色的帷帳望見了一雙蒼白而瘦削的手,腕間的佛珠長到垂進衣袖里。 “……啪??!——” 佛堂靜寂無聲,鐘淳被那清脆無情的巴掌聲嚇了一跳,探出頭去,卻見他高大的三哥被那個瘦小的女子抽得身子一斜,隨后很緩慢地坐正了。 “我對你失望了?!?/br> 女人的聲音很疲倦,但卻時刻保持著一種端莊與為人母的威嚴。 “對著你父親的牌位,你告訴他,告訴你戰死的叔伯們,當年害死他們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了嗎?” “我怎么聽說那本該葬身火海的鐘叡依然還活得好好的,甚至此時此刻就在丞相府中,還有不少太醫親自為其診治呢”? 鐘淳聽見鐘曦沉默了半晌,說:“鐘叡中年喪妻喪子,到了晚年子嗣更是稀薄,不僅白白替仇敵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有幾分放在心上的親生骨rou甚至不惜為了皇位對其刀劍相向,最后卻反倒橫死在他眼前——這難道算不上他的報應?” “就算他有命逃出火海,只怕也是時日無多,母親又何必糾結于一時?” 只聽靜妃冷淡地笑了一聲:“他那個兒子呢?” “鐘瓊生母是北衢獨孤氏長公主,留著他對以后兩國安定有益無害?!?/br> “我說的是你藏在宮里的那個?!?/br> “……” 鐘淳背上寒毛倒豎,總感覺有一雙靜沉無情的眼睛透過這帷幕直直看過來,忙輕手輕腳地退到廊柱后頭。 “斬草要除根,為娘早就同你說過要殺了他,這個人留在世上就是個禍害,你怎地不聽娘的話?” 鐘曦見靜妃連“為娘”都搬出來了,面色變了一變,但還是忍耐地道: “您的用心良苦兒臣都明白,張鄜素日疼愛小十三,但只要那孩子留在宮中一日,張鄜便一日不敢正面派兵攻打硯山,反而會因為顧忌他的生死而退兵,再拖上一些時日,他的蠱毒想必也深入肺腑?!?/br> “三軍不可失其將,眼下神機營趕不回京,張鄜便是那群人的主心骨,是他們的‘魂’,一旦連他也出了事,屆時敵方兵力定然會全面潰散,我們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誰知靜妃卻平靜地嘲諷道:“你說張鄜的蠱毒已深入肺腑,可為何前幾日還有人向我稟報,說親眼看見他在馬上指揮御敵??” “不僅眼未瞎耳未聾,一身玄甲寒光凜凜,可謂是威風無限哪——” 鐘曦眉頭一皺:“都是道聽途說,母親不可當真?!?/br> 靜妃聲色漸厲:“還不承認?承認自己的失策當真有如此困難嗎?!” “你以為張鄜是什么人?他都活到這個年紀了,玩弄權術的手段稱得上是爐火純青,當真會被你這種小孩子把戲所牽制?再者,大是大非面前,你覺得他肯為兒女私情而犧牲他所謂的‘大義’嗎?” “我告訴你,宮外都在傳鐘叡已經醒了,要下旨昭告天下傳位于六皇子鐘瓊,并命丞相張鄜輔佐其左右??!” 鐘曦猛地抬起頭:“……不可能??!” 躲在廊柱后的鐘淳聽到此話后亦是一怔,指尖像被蟲子蟄了一般,燒疼得厲害,后知后覺的鈍痛更是順著四肢蔓延到了心里。 靜妃緩緩地嘆了口氣:“曦兒,承認吧,你費盡心機握在手中的,只不過是個棄子?!?/br> “既然都是利用,哪個皇子對于張鄜而言都是一樣的,我比你更了解他,這一次,千萬別再中他的計了?!?/br> 鐘曦聞言默然了良久,才向靜妃端端正正磕了個頭: “抱歉,母親?!?/br> “即使是棄子,我也要握在手里才能安心?!?/br> …… 是夜。 鐘淳躺在床上,頭一回覺得窗外的蟲鳴如此清晰聒噪。 然而更令人煩悶的是鐘曦,他三哥連睡覺也不想要他安生,一邊摟著他,一邊壞心眼地在他耳邊笑: “怎么樣,小十三,偷聽別人說話的后果就是會睡不著——” “你家丞相不要你咯……乖乖地跟三哥過后半輩子吧?!?/br> 鐘淳想不出他臉上頂著一個丟臉的巴掌印,怎么還能做到和往日一般厚顏無恥的。 他翻了個身,拿屁股對著鐘曦,好半天才道了一句:“三哥,你現在還想去江南嗎?” 其實,老一輩的那些恩仇和鐘曦有什么關系呢?佛堂前的那些個牌位他一個也沒見過,一個也不認識,卻要平白無故承受這段無緣無故的血海深仇,這不是純屬折磨人嗎? 鐘曦聽罷沒說話,只是用下巴蹭了蹭鐘淳的發頂。 “那首歌怎么唱來著?我是……什么……什么山水郎?什么……借什么月光?” 鐘曦閉上了眼,輕輕地吐出兩個字: “忘了?!?/br> 過了一會兒,后邊沒動靜了,鐘淳才開始想張鄜。 他不信張鄜會不要他,這或許只是那人故意放出來的風聲,又或許是某種他參不透的計策。 雖然心里頭還有一點難過,但同時更多的是松了口氣的慶幸,以及堅定自己要從這里逃出去的信念。 ——這下他終于不是拖累大家的累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