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擱淺(出書版) 第23節
我聞言默默把角落一片氣球放回了原地。就在剛剛,我找到了一塊氣球碎片,正懷疑兇手利用了氣球,現在看來,碎片可能是粘在董婆婆衣服上被帶到屋子里的。 四靈教有時候需要裝飾會場,但現在又沒有鮮花,也沒有廣告公司能制作展板和橫幅,教徒有時只能用假花和氣球來裝飾,董婆婆碰到氣球也不奇怪。 蒙和平不由得嘆了口氣,道:“為什么我們遭遇這么多案子,沒有一個能解決???” “大概因為我們蠢吧?!碧菩Q毫不避諱地說道。 “還有其他的疑點或者發現嗎?”蒙和平道。 “房間里沒有打斗的痕跡,我也向樓上樓下打聽過了,他們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碧菩Q說道。 “兇手有時間整理房間,沒有留下搏斗的痕跡也很正常?!泵珊推教岢霎愖h。 “董婆婆身上沒有外傷,一般來說,老年人更加容易受傷,如果她和某人搏斗過,應該或多或少會留下傷痕?!鼻f曉蝶說道。 “有道理,那按老唐的說法,兇手應該就是董婆婆的熟人了?!泵珊推秸f道,“不是鄭宏穎就是他的手下?!?/br> 我們還沒有找到線索,就先將殺人兇手確定為鄭宏穎了。不過這也不奇怪,經過簡單的推導,嫌疑自然落到了鄭宏穎身上。 首先,董婆婆沒有什么熟人,她的親人早就離開人世了,以她的性子在四靈教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由于董婆婆比較虔誠,和她走得近的也就鄭宏穎和他手下的神棍了。 其次,董婆婆和其他人沒有利益沖突,她得罪的最多的就是我們了,而我們都沒有對她動殺心,那還有誰要殺她呢? 答案呼之欲出——就是鄭宏穎。 那鄭宏穎為什么要殺了董婆婆? 許大禹死了,董婆婆就住在許大禹死亡現場隔壁,而且董婆婆還不愿讓我們入內,種種跡象,讓我們有理由懷疑董婆婆與許大禹的死有關——她是被滅口了。 “除了我們,還有人對董婆婆的死存疑嗎?”我問道,“現在我們人手不夠,要不要多拉幾個人幫忙?” 蒙和平嘆道:“有這樣的人嗎?”他又搖頭道:“就算有,也不會跳出來和我們一起對付鄭宏穎的?!?/br> “那我們還真是孤單?!鼻f曉蝶突然感嘆道。 一直以來,她都在為調查鄭宏穎四處奔走,朝著真相一路奔跑,仿佛沒有什么能夠阻礙她。我沒有想到她也會感到孤單。 “不光找不到隊友,說不定我們還會更加引人注目?!碧菩Q說道,“這里很多人就靠著四靈教維生,盡管四靈教就是個笑話,但它也聚集了這么多人,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隨大流?!?/br> 我搖頭道:“那光靠我們又有什么用,被鄭宏穎洗腦的人越多,對我們越不利。到時候就算我們揭開真相,他們也會無條件地相信鄭宏穎吧?!?/br> “你說得對,人的愚蠢確實難以想象。以前也有這樣的事情,明明科學已經這么發達了,還有人相信神創造萬物,符紙祈禱能夠治病?!碧菩Q說道。 “那我去拉人過來?”蒙和平說著就想動手找人。 “別急,你先觀察一下周圍有沒有不信任鄭宏穎的家伙?!蔽艺f道,“你把名字告訴我們,我們調查一致通過后,你再把情況告知他,看他是否愿意加入我們?!?/br> “我同意曉楠的看法?!碧菩Q說道,“我們還是小心一點?!?/br> 這件事就這樣確定了下來。 我們又在董婆婆房內轉了幾圈,沒能找到什么線索。 最后我和唐玄鳴都拿出了手機,對房間一通猛拍。 董婆婆的房間近期應該不會有人入住,但還是需要將照片存檔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雪片般落下,他們流星般落下, 像一朵玫瑰花的花瓣紛紛落下, 當風的手指忽然間 穿劃過六月初夏。 在眼睛不能發現的地方, 他們凋零于不透縫隙的草叢; 但上帝攤開他無赦的名單 依然能傳喚每一副面孔。 ——艾米莉·狄金森《戰場》 第8章 星星也不過是石頭 在四靈教中,死亡并不少見,有教徒在搜尋物資中死去,有教徒在祭品儀式中死去,有教徒遭遇意外死去…… 如果說這個世界是片大森林,那么死亡就是雨后從各處冒出來的菌菇,五顏六色,絢爛奪目,散發出馥郁的香氣,這香氣還帶著些許腐敗的氣味。如同熱帶水果在臨近腐爛時才最誘人,此刻,死亡對眾多人來說,就是有毒的果子,是通往無憂無慮的捷徑,但也是無可復加的黑暗。 四靈教內,不,是所有的幸存者,對死亡都抱持一種微妙的態度。 董婆婆的死,可以說是為四靈教殉教。她的死在這里刮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據說,一只蝴蝶的振翅就能在大洋彼岸掀起一場風波,鄭宏穎也不得不慎重對待董婆婆的死了。 因此,董婆婆死后的第三天上午,我們就接到通知,下午三點要召開集體大會,除去已經外出的,所有人都必須參加。 四靈教高層十分重視這個會議。 到了二點半,就有人敲著不銹鋼面盆,發出刺耳的咣咣聲,到每個樓層喊人。 我和唐玄鳴等人準時到了會場。里面已經有不少人了,我們混在人群中,找了個靠后的位置。 三點到了,但鄭宏穎遲遲未來,大會主持者也只是讓我們繼續等待。 這也算是國內特色了,上面說三點半開會,下面傳話的總會把時間往前挪,生怕領導來了,下面人沒到齊,讓人難堪,結果一級級傳下去,時間越提越早,下面的人浪費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我們正無聊著,突然,人群中有人提議道:“我們來唱個歌吧?!?/br> 我還在心里嘀咕,這有什么好唱的,真唱了不就和精神病一樣了嗎? 結果還真有人贊同,眾人唱起了一首四靈教改編的贊歌。 最后審判,使我敬畏;我罪深重,迷途忘歸; 四靈仁慈,如此恩典;何等甘甜,使我心安; 前我茫茫,即蒙恩惠…… “唱這種改編的歌不會出問題嗎,難道沒有人抗議?”我問道。 唐玄鳴向我解釋道:“沒有,鄭宏穎說原來世界上的宗教都沒有錯,神是萬能的,不過在傳播和理解的過程中,各個文明做出了自己的闡釋。他現在不過是取各個宗教精華的部分來侍奉神靈。有這個借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拿這些東西用了?!?/br> “不過會有這么多人跟著唱,還是出乎我的意料?!泵珊推讲挥傻谜f道,“看來找隊友這種事情真要小心?!?/br> “噓,小心一點,鄭宏穎來了?!碧菩Q提醒我們。 鄭宏穎就在歌聲中步入了會場??雌饋?,他對教徒自發唱歌的事情很滿意。 “我很高興,大家都沒有被近來的災難所打倒。這是一件好事?!编嵑攴f做了簡短的開場白,“我常對你們說,今天我們已經到了谷底,之后的每一天都有進步。但不得不承認,我失信了,因為已經有很多個‘今天’都讓我們以為是谷底了,就像前天?!?/br> 鄭宏穎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談起了董婆婆的死。他的話很多,時而談到董婆婆的生平事跡,時而談及教義,對教徒展開洗腦。兩個小時的大會最緊要的只有幾段話。 鄭宏穎說,生命是神創造的,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運,不能因為遇到困難或者磨難就絕望,絕望是對神失去信心和希望,經不起考驗就絕望,是不相信神,是罪。末日之時,所有人本都該被送去審判,是四靈庇佑了幸存者。他們的生命歸入四靈的名下,活著也不再是自己活著,是和四靈、和為此而死的祭品兄弟一起活著,要相信活著就能遇到生命中的美好,我們不能因為一時的憤懣而不珍惜生命。我們的生存就是我們的選擇,神寬宏大量,體恤了我們的軟弱,我們又為何要首鼠兩端,既損害了自己,又惹他人生厭。教義上沒有說教徒能用自殺的方式殉道。 “能相信他的鬼話嗎?”蒙和平說道,“這和他一直以來害人的做法不符啊?!?/br> “不能。四靈教出了事,他在安撫人心罷了?!蔽艺f道。 唐玄鳴說道:“曉楠說得對。說白了很簡單,鄭宏穎就是讓大家放心,董婆婆自殺只是孤例。他雖然以人為祭品,但絕對不會濫殺無辜,人啊,總是短視的?!?/br> 據說,猴腦是道難得的美食,四川多猴,川中巨富會飼養猴子,用猴腦待客。猴子作為次靈,在諸多生靈中最似人,它們在牢籠之中,漸漸明白自己的結局。每當廚子抓猴,猴群總會推出一只猴子,剩下的猴子逃過一劫,繼續在籠中玩鬧。這和四靈教內的情況微妙地相似,如果有一天,廚子不只抓一只猴子,而是要把所有猴子都趕盡殺絕,那么猴子們也只能拼死一搏。 “教徒覺得四靈教不像某些邪教那樣逼人去死或者騙人去死,教徒大概率能活下去,就不會多生事端。這樣一來,四靈教就不會遭到破壞,鄭宏穎又能收割教徒的好感,讓他有更多時間來洗腦教徒?!碧菩Q說道。 除了我們這些人私下的猜測和抨擊,大會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平安結束,鄭宏穎依舊在臺上光芒萬丈,儼然一副救世主的模樣。 邊上的人聽到我們對鄭宏穎的攻擊,可能覺得不過是無知的野狗朝著太陽狂吠,無論野狗如何叫喚,都影響不了太陽的萬丈光芒。 歸根結底,我們還是處于弱勢。 散會后,教徒們三三兩兩地離去。 蒙和平和唐玄鳴有事先走了,留下我和莊曉蝶混在人群中。 當我想要離去時,莊曉蝶突然叫住了我。 “你就想這樣一直不和我說話嗎?” “我和你說過話?!?/br> 在討論案情時,我和莊曉蝶說過話。 “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不是那個?!彼雌饋碛行┥鷼饬?。 我懦弱地保持著沉默。 “你為什么不安慰我一下,許大禹死了,我為數不多的朋友又死了一個?!?/br> “何莫也死了……” “你非得在這方面和我比較嗎?” “對不起?!蔽矣行└≡?,也有些口不擇言。 莊曉蝶轉過身想要離開,我的失言讓我再一次錯過了與她和解的機會。 我想追上去,但猶豫之間,莊曉蝶已經離開了。 后來,唐玄鳴和蒙和平知道我和莊曉蝶又不歡而散,都有些遺憾,又數落了我一頓。 ——這兩個家伙管得有些寬。 但是末世的生活還得繼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幾個人的愛恨糾葛而停下。在忙碌的工作之外,我們還是繼續著調查。 我甚至養成了休息時去幾個案發現場看看的習慣。 祭品小伙的房間已經挪作他用,暫時成為雜物間。 如果時間充裕,我甚至會讓車隊帶我到錢塘江邊上看看何莫溺亡的地方,在錢塘江奔流不息的潮水前,我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風聲和水聲對我而言就像咖啡和茶,能幫助我保持清醒。 我列出一些疑點,順著走下去,卻沒找到什么有用的結果,比如,我們從許大禹房間趕往蒙和平房間時曾數錯了房間。我想過是不是四靈教的人在樓層上動了手腳,許大禹的房間不是原來的房間,四靈教在中途就闖了進去,強行殺死了許大禹,又在另一樓層,比如十七樓,將同個位置的房間布置得和十八樓一模一樣,他們把許大禹的尸體裝進去,最后打開這個房間。但這存在問題,電梯的樓層顯示應該不會變,據我所知,調試電梯需要專業知識,四靈教內應該沒有能讓電梯到達十七樓卻顯示十八樓的人。而且由于四靈教所在的酒店樓層高,大家都習慣坐電梯,樓層顯示有問題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最重要的是,我們三個人輪流守在房間外,就算偶有打盹,也不可能忽視換房間這種大動作…… 但來回巡視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就在董婆婆的房間內,我找到了新的線索。 在董婆婆床頭柜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我找到了一把黑剪刀,上面殘留著膠帶的黏性物質。董婆婆平時可能用它剪過膠帶,但除了黑剪刀,外面還有一把紅剪刀,紅剪刀上的黏性物質遠比黑剪刀少。一般來說,有了專門剪膠帶的剪刀就不會動用其他剪刀了,因為沾上黏性物質很難清理,兇手可能沒發現抽屜里還有一把剪刀,所以用了新的。 這進一步表明,董婆婆是被人謀殺的。 我拿起董婆婆房內的電話,打給了唐玄鳴。 關于這點,我之前可能忘了說——由于基站報廢了,手機確實沒法用了,但酒店內部的電話網還可以使用,只要不斷電、程控設備不出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