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風雨兩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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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冥冥,鬼嘯雨。 宮城在水的浸泡下,被繪成了古詩中的仙鄉夢國。只是其中之人步入其間,就會驚訝發現,花容腐爛成泥,芳草連片沖散,九衢污濘,霉氣熏蒸,似乎整片大地都被攪弄成一團狼狽的霧旋。城外的象群躁動不安,幾次闖入了潑上土灰的城內。 景元琦踏出了臥房,腳下的木屐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府上的男主人已多日未回,留她一人在府中閑庭漫步。 府邸上的迤邐之境似乎又復生了。周季萌和她,一起鏟掉了那些面容丑陋的花草樹木。待最后一株扭曲生長的連理樹被連根拔起,景元琦心頭上的陰霾被驅散殆盡,她望著為她植新樹的男子,胸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只是默念著,她要對他好。該好到哪種程度,她又不懂了,她該怎么做? 不過談及愛,就令她憶起一位反芻給她恨的故人。奚朱見。 她偶爾會在閑暇時思考他的恨從何而來,畢竟他的名與字都帶著紅,她瞥見山茶抑或那幾朵木棉,還有湖中泊著的紅蓮,都不免想起她被刺流下的血,和他左胸口被貫穿的劍。 心肺俱裂,不過那時! 也許他該恨她,畢竟是她把他進一步推向狼狽的境地,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確實不識好歹。該說奚朱見有風骨,過于可笑,他如何在她面前諂媚,她還記得;要說他沒風骨,可他給她來了一刀,自討死路,又像是荊軻刺秦,最終壯烈得一敗涂地。 但周季萌是真正的君子,跟奚朱見這等小人完全不同。 她該敬重他的,只是她在他純摯的目光和百分百的順從里,緩慢又遲鈍品出了他的希求。他不是要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而是要與她作恩愛眷侶,攜手一生。 她怎么回應…… “殿下,臣得離開幾日,無法陪著公主了?!?/br> 周季萌站在她身旁,嘴角含笑。 兩人的裙襦拂合在一起,如兩朵同枝長出、彼此依靠的異色花。 他離她很近,她卻未感到不適,任憑他把落日與涼風擋在身側。景元琦整個人都融于他支撐起來的陰影中,獲得稍許的安寧。又或許,她就是自黑暗的宮廷而來。昌元頭一次感受到了不甘,難以啟齒自己的往昔。 該告訴他,那些丑陋怪異的物件存在的緣由?她那詭異得和諧的姐弟關系,他一旦知曉,會怎么看?隱秘,糜爛,墮落,一朵朵盛開又瞬間凋謝的無果之花,落于滔滔波流中。 景元琦生了一點勇氣,亦看著他,輕語:“我等著蔚卿?!?/br> 這次……定不會如此可悲! 周季萌抑制住自己的激動,壓下想要圈住她的手,低頭看向身形單薄的女子,全然失卻平日里從容應對的樣子,“好……” —— 中宮昔日相伴的光景,都在公主與駙馬的抵死纏綿中消磨殆盡?,F今乃是十七年。 皇室宗親來看望病重的帝王,他卻徹底失了年少時有的期待緊張。軀殼跳動的心,心口相通,言語全聚于唇齒,景令瑰再也無法向jiejie吐出或沉穩或輕佻的話語了。 跟隨叔伯和姊妹覲見景令瑰后,景元琦眼前不再是長大的帝王,而是那流連病榻的青年,那個人正捻起溫和的語氣,看似是平靜回應著他的親人們。 總有濫情之時。 曾經的瞋癡愛欲,已在空曠的殿堂數倍膨脹,露出熟爛的酸澀。 宮室徹底寂靜下來,徒留二人無言默對。不忍多看憔悴的弟弟,景元琦遲疑稍許,最終還是轉身邁向門外。 李貴嬪見皇帝捂住口猛烈咳了幾聲,還是急著開口,“陛下,留下昌元公主吧?” 病榻前的景令瑰還保持著帝王的尊嚴,緩了一會,淡淡地說:“你退下吧?!?/br> “……諾?!?/br> 病榻上青苔漫孳,生出冰涼凜冽的氣息。他還沒有死去,怎么竟如此萎靡不振? 景令瑰想。 叔伯的野心,讓他心神難安;貴族的車馬不于宮闕停留,只赴他一手扶持的周府與公主府。 夢里,景元琦有時會笑嘻嘻地牽起他的手,親密無間。 她親昵笑著喚他,阿歸。 要喚他陛下,皇帝抽出手,淡漠地回應。 朝堂天下,景令瑰是全然不管了的,他的感知已退化到嬰兒的地步,不分晝夜,長醉豪飲,盡興處不是露荒言,就是吐殷血,直令人cao心。 景元琦聽聞幺弟的荒誕無稽,也趕到他的行宮陪伴了他半月。不料景令瑰竟半分未聽進一言一語,待她離開不久便恢復如初。 有一日,朝堂上天子竟然到臨,只是靜肅少言。簾后的景元琦心下凄然生出些許心虛。 她自是知道阿歸為何如此,但事情早已不可挽回,做再多也是徒勞。 陪他治病時,她本想到此為止,誰都不要折磨誰。景令瑰始終冷對著她,也不正視她的眉目,只是無人之時,他就會如藤蔓一樣,圈住她的身體,久久都不放開。 她是他支撐他行動的信物。 至于周季萌,他陰暗地想要讓他明白自己后來者的處境;但又懼怕景元琦的怨恨,恐這樣必惹她生氣。 “那陛下可想過以后?還是說,就這樣廝混下去就可以了。反正天下都是陛下的,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可以順著自己心意,不用理會任何人的看法?” 景元琦瞧著那些繁盛妖艷的花,任由他抱著。 話音剛落,背后的人伸出手撫上她畫了斜紅的臉龐。真像被刀劃傷了那樣,景令瑰掩去不著調的遐思,凝眸看她無悲無喜的模樣,“你這樣辯駁,就是想離開這里??商热裟憧梢怨饷髡罅粼谶@里呢……” 景元琦眼神凜冽,死死盯著他,“你想如何?” 他笑笑,習慣了jiejie這樣的態度,“光明正大留在這里,不好嗎?還是說,你真的看上了周季萌?” 昌元公主推開了他,聲音稍冷,“陛下,即使不嫁人,我也不會留在皇宮?!?/br> 景令瑰倒是依舊端著一副和煦的笑容,只是眉目之間藏著煉化的涼寒,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詭異得興奮。 “原來公主早就認為我是同先帝一樣的人,既然已經這樣猜度我了,我是不是該坐實公主心中的罪名?” 景元琦只感覺無力,氣得想笑,他原來這么執拗。 “我不喜歡皇宮。除非你能把這里的高樓徹底翻覆,把所有流過血的宮殿推倒重蓋,讓一切停留在未曾染上罪孽的時候!可是,阿歸,你不是神,你做不到,世人也不容許你這樣做。我在這里多留一日,我就會想起我們相依為命的過去,瘋癲的母親,暴戾的父親,還有被斬斷的婚姻,以及我們倆掙扎求生的狼狽,我早就做過萬劫不復的夢,夢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在空曠的府邸,仰望蒼涼的夕陽,獨自咀嚼往昔那些美好在茍延殘喘??墒恰?/br> 昌元公主臉上的斜紅鮮艷欲滴,仿佛血已經傾仄下來,飄散進搖搖晃晃的殘風里。 她起初還是慢慢敘說內心的想法,越說越激動,比平時和媚的樣子生動不少,畫中佳人走出庭院,籠中雀鳥引吭高歌,只是天地為牢,至死方休。 “你的選擇比我多,你擁有的是一個國家,你卻讓我為你懵懂的情付出一生的代價。我為何不能抓住身邊的希望,過上本該屬于我的生活?景令瑰,我終于明白了,我不該愛你,而應該恨你!” 景令瑰臉色也逐漸沉了下來,他聽到了,恨——她口中冒出來的詞。 他應該傷心難過的,可是此時的他,卻未有任何頹敗的心思。前段時間里他醉生夢死,他本以為除了景元琦的愛就不會有任何觸動?,F在親耳聽到她說“恨”,牽連著身上劃的傷口隱隱作痛,倒讓他有了幾分扭曲的反應?;煦绮豢暗哪X子有稍許不正常的清醒。對,就該讓她變得跟自己一樣,她憑什么這樣理直氣壯要求離開這里,去過上夫妻和睦的日子? “恨?我會讓你更恨我!景元琦,該承擔罪孽的人是你,你真的以為,成親后就能萬事順遂了嗎?” 皇帝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嗤笑。 “你不是想離開嗎,你先回他身邊,看看會發生什么,昌元公主?” 他并未在意景元琦的心不在焉。往后那些日子里,姐弟相處也貌合神離,均隱去必要的詢問和信任。 臨走時,景元琦想要說什么,看向那濁浪江水,在景令瑰期待的眸中,最后嘆息了一句,妾,告退。 景令瑰只是看她離去的背影,怔然如白鬼的面容是凄厲的瘋狂。 既然這樣,又有什么關系呢。與她有關的人,已經被因果與無常利落毒辣地投進了不得解脫的地獄。能陪伴她的,只有自己了。 一抹夕光映在景元琦的面容上,明艷的如同牡丹帶露,頓時退卻了剛才的陰沉與枯敗,獨留在高高宮闕之上。 她身后,一支愁曲散入耳,好似戚戚婉婉,哀愁入腸。天邊正當斜陽日落,染紅了這萬間宮闕,朱墻碧瓦,魂斷夢縈。 日垂星辰,高樓殷紅。隔世的佳人獨立在沉沉浮浮的盡頭,恍如赴約而來。 周季萌策馬來到墻下,一抬頭,便望見了景元琦。 靜默的氣氛暗含流光重迭,光陰飛去,絲毫不容宮人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