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日月應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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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姐弟二人終究已長大,男女終有別,再親密也不能回到兒時。 他也有伴讀,跟男子交往更密切;她跟幾個姐妹接觸也更多。兩人同寢同食,也是要分居同殿兩室。 她開口要回了那只鐲子。 “阿姊,其實我也沒佩戴過幾次。因為有次戴,被提醒是女子飾物,就摘下來放盒子里了?!钡艿苡懞玫匦?。 景元琦聽完他的話,忽然笑出聲。 “阿歸,你還記得,你跟我一起穿女裝的那次嗎?” 景令瑰臉有點紅,“記得是記得,阿姊你別跟其他人提,好嗎?” “這么說,我豈不是有了阿歸的把柄?” “有、有把柄也罷,但,說出去終歸不好?!本傲罟灏谚C子遞給她,憤憤說道。 景元琦第一次認識到,他們不是姐妹,有些方面終是隔閡。幼時相處的溫情讓彼此的心連在一塊,都快要忘了對方是不同的,從年齡到性別再到身世的不同,中間只一道血緣才能累下這相識的緣分。 —— 第二次來廣寧公主府,景元琦并不陌生這些陳設。只是那面看似正常的鏡子被jiejie搬走了。她問為什么,景安珺淡淡一笑,說有人說不合適。 jiejie轉頭指向庭中的那些花。它們身姿活潑,有著驚艷的色相。 “元琦,你知道我看的是什么嗎?” 景元琦咬著唇,“必定不是花吧?!?/br>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不是花,又怎能得到花?那還不如都毀了?!?/br> 景安珺冷冷看著庭院里的一切。 她不知道jiejie為什么突然這么說。這時景安珺忽又沮喪嘆氣,“我跟你說這些……我是真昏了頭了?!?/br> 從公主府回到皇宮需要不少時間,她坐在車里一顫一顫,心生恐懼:倘若以后自己終將離開皇宮,自己的家又是在哪里?跟那個不知名的丈夫一起生活的地方嗎?要遠離父母和兄弟姐妹,這實在是太難以想象了。 “阿琦有心上人嗎?”景合貼近她的耳朵,輕聲問。 景元琦看著她的促狹神情,故作思忖猶疑,“看樣子,是你有了吧?!?/br> “不是,我只是好奇,為何我和阿英聊這些,你從來都說不出來呢?” 她苦惱地皺起眉,“好像……是這樣?!?/br> “阿英喜歡雄偉男子,我愛慕清雅少年……嘿嘿,你都是附和我們,莫不是你都喜歡……我知道……” 景元琦沒等她說完,一下子起身,“景合,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我要找你jiejie告狀去!” 她激動得渾身顫抖,雙頰因為惱怒而紅了一片。 “別別,別找阿英……” 思緒如煙輕輕飄遠,又隨風湮滅于青萍。 她端坐于階前,看零散的幾許螢火。 冬天的時候,這里會飄下絮絮絲絲的雪,覆蓋掩藏三季的錦盛,除了那籠罩一切的天。 不想離開這里,也不想出嫁,至于少女思春合該有的夢中情人,她也沒有。 袖如柳,裙如水,江潮復漲復落,終無盡處。她抬頭,天上暈染開的金色糖霜已經斑駁脫落,若羽痕般飄落在腳尖和旁邊地上,忍不住讓她有了癢意。 這么美好的場景,為何皇姐想把這些都毀了。 景元琦不住納悶。 “阿姊!” 景令瑰遞給她一副手絹,“你的嗎?” 她定睛一瞧,是她不常用的絹帕?!笆俏业哪赣H留下的……怎么在你手里?!?/br> 景令瑰笑笑,“在你枕頭底下一直放著,剛剛露出來掉到地上,我就撿起來問你?!?/br> 只是說完,姐弟倆俱是陷入沉默,誰都不愿意先開口。 母親,仿若夜空上的星辰,是遙遠飄渺的碧落與黃泉。她隱約想起,少不更事的景令瑰天真地問,jiejie和他的母親都是早早離開了的,所以兩人是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 她不想提及自己的母親,也不記得當時是怎么應付弟弟的。景元琦不愿去打聽一下母親的下落。她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明明生她的人早已化作白骨,往事也隨著死亡沉寂多年,但一旦掀起那猙獰往事,故園塵不知要落到多少人頭上? 但為什么,還是很愿意親近弟弟呢。 因為二人的母親,很長時間就是同一個。景令瑰在她懷里悄悄訴說對生母的哀嘆和追念時,她沉默地聽,仿佛他也把他心中所感傾訴了出來。那些稚子的誠摯情感,盡管被皇后壓制,但始終不渝。 雨一直在下,甚至裹挾上了凍骨的白雪。宮殿梁柱表面朱紅的漆卻冒出凝珠,鼓起許多水泡,痛苦地褪去一層刺目的漚艷之皮。無限生長的檐角將飄銀的黑夜公平切割,稍懸上陳舊的尖月,縫合這怪誕的皇宮。 景令瑰正恍惚立于宮墻下,風浮浮吹過,弄起他身邊無數雜草臟雪。 呼吸越來越困難,他拂開種種意象,跌跌撞撞朝jiejie那里跑去。 景元琦一把攀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阿歸?!本霸嘈?。 背后的少年不語,固執地抱緊她。 “阿姊,好可怕,真的很可怕……月亮像匕首一樣?!?/br> 中宮被圈禁時,當景令瑰有次祭奠完自己的生母后,他就能看見皇宮里古怪且不詳的預示。他只告訴了自己信賴的jiejie,jiejie會溫柔地抱住并哄著他,帶他慢慢走出扭曲怪誕的世界。 景元琦聽見弟弟低悶委屈地開口,“阿姊,你走后,不,你嫁人后,我到底該怎么辦?” 她再次望向天空。 她能看見太陽,他看見的是太陰。 幻境和夢境永不相融,日月永不并行。 在翩躚春水與凋零風雪的模糊交界處,少女拉開景令瑰,捧著他的臉。 他正哭得滿臉都是淚水,也許是當弟弟當慣了,經常對著她不顧及身份狼狽地大哭。 “阿歸放心,我最重要的人始終都是你。你可以來找我,我也會來找你?!?/br> 此時,無人注意到,公主閨房里的鏡子,倒映出少女少年的兩道清麗身影。他們身邊即是滔天的紅光,殘陽旖旎,猶如初醒的殘夢,只余半分留于銷魂時。 —— “有個太妃為元琦證婚?”皇帝驚訝于趙昭容的提議。 “你之前還不是讓皇后前去嗎?”趙昭容把書簡放了回去 ,笑道:“陛下,衡陰的婚事已是太遲,如今不止皇女之嫁,還欲東宮冊良娣,可不得有個老資歷女性長輩么?!?/br> 她自是有目的,但她賭皇帝由于自身更加在乎姐弟二人之事,絕對會立馬答應?;实劬艾A嘆息,“也好,就云氏吧,她之前是父親后宮妃位最高的,侍君時間也長?!?/br> 趙昭容盈盈一笑,看上去十分為孩子們考慮周全。 此時有宮人來報,“陛下,良娣李氏前來覲見?!?/br> “進來?!?/br> 李良娣與景令瑰同年,身材尚小,但勝在雪膚花貌,儀態端正。 趙昭容夸贊了自己親挑的良娣一番,皇帝沉吟不語,忽然發問,“她出身哪里的李氏?” 李良娣有些害怕,趙昭容見狀便幫她回答,“陛下,是汝陰李氏?!?/br> “汝陰……汝陰……是個好地方?!被实壅{整好情緒,“此女家世清白,適合嘉珺,給她些賞賜?!?/br> “陛下,只冊良娣,孩子們年紀小,暫且勿讓他們同房 ?!?/br> 景崢點頭,“那是自然?!?/br> 趙昭容也稱是,心下卻開始計較,汝陰是不是與皇帝有關系 ,剛才他明顯失神了好一會?;实塾致犓氄f了安珺與駙馬一家的相處,才讓趙昭容回去。 元琦要出嫁了,他這個父親雖讓她養于皇后手中,但到底還是虧欠于這個女兒。她的大事,景崢自然要多參與一點。唯愿女兒女婿佳偶天成,自由自在,遠離一切紛擾,即使是一對不涉世事的逍遙夫婦,他景崢也養得起。 等昭容走后,景崢無力癱坐在冰冷的龍椅之上?;搓?,曾名為平興,是他一輩子也不愿聽見的地名。 現在正暮春時節,熏風催暖,草長鶯飛。宮階下一簇簇雜草,晚上還會有螢火蟲不停翻繞,無煙無火的光亮堆垛在庭院中,聚起座座燈盞;月光如練,照徹殿內,拓印了無數涌動形影在窗紙上。 景元琦攏來幾只小螢在室內亂飛,她倒是很稀奇這些蟲子,有只似乎是累了,恰巧停在來人的衣襟上。 “太子殿下今天怎么了,很累嗎?”景元琦打趣著,上前拍走那只螢火蟲。 景令瑰抿嘴,“這些儀式怎么這么累人???” 景元琦明顯感受到弟弟長得飛快,十三歲的景令瑰已經比十五歲的景元琦要差不多高了。 弟弟的眉目有些糾結,他嘆了一口氣,終是猶豫開口:“阿姊成親后,我也可以找你嗎??!?/br> 景元琦一想近日眾事,到底留戀居多,爽朗笑道,“怎么不可以?公主府等著阿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