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周末,他寫完作業又練琴,實在累了便趴在書桌上小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太陽落了山,天色也是當下這種死氣沉沉的灰藍色。屋里靜得可怕。他迷迷糊糊開門出去,發現每個屋子都沒有人,爸爸mama和弟弟都不在家了。 那天他們回來是這么說的:“看你睡著了沒叫你,我們去吃飯給你打包了?!?/br> 當時的古原接受了這個解釋,但那天的心悸在往后十幾年里久久不散。 很長一段時間,他即便再困也下意識地抗拒在下午睡覺。偶爾不小心睡著,醒來也要愣怔很久。這種時候他不會期待一頓熱乎乎的晚餐,只盼著周圍能有點兒光、有點兒聲音。 今天他醒來只愣了一小會兒,因為身上的毯子有種熟悉的讓人安心的味道,昏黃的小燈足夠他看清周圍卻絲毫不刺眼。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哪兒,緊接著就聽到廚房的方向傳來一些小心翼翼的、并不太清晰的聲音。 不知怎么,忽然就紅了眼眶。沉淀十幾年的委屈一擁而上。 “為什么不能叫醒我一起去吃飯?” “為什么不能給我留個小紙條告訴我你們去了哪兒?” “為什么就連打包回來的菜都是你們吃剩的?” 那時候他小學還沒畢業,自知不討喜,自卑到了骨子里。發現屋里沒人之后他甚至不敢去給爸爸mama打個電話,而是安安靜靜地重新返回書房又開始練琴。 他怕他們是真的走了,也怕他們忽然回來發現他在偷懶。 門口傳來鑰匙開門聲的時候他悄悄抹了淚,佯裝無事般走了出去,什么都沒有問。 那些當時隨著晚餐一起咽進肚子里的委屈,被此時的燈光烘烤,被廚房里飄出的飯菜香氣熏染,在十多年后重新找上門來。 或許幼稚,但那幼稚的委屈經過時間的發酵,早已膨大數倍,此時“砰”的一聲炸在古原心口。 他把手臂搭到眼睛上,用力咬了咬牙,當下的情緒卻不肯就此消散。 廚房里的湯燉好了,陸長淮走出來看古原睡醒了沒有。乍一看他的姿勢以為他還睡著,卻又忽然注意到他又深又壓抑的呼吸。 “古原?” 古原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兩人一時沉默。陸長淮正琢磨著怎么佯裝無事地走開,給古原留一些空間時,古原啞著嗓子,喊了他一聲:“哥”。 這聲哥叫得陸長淮心尖一顫,所有的高情商社交手段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立刻抬步走過去,彎下腰把手放在古原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低聲問:“怎么了?” 這個輕柔的動作讓古原心頭的酸楚忽然變得難以抑制,喉嚨像被塞了棉花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手臂還擋著眼睛,陸長淮看不到他的神色,但能看到他用力咬著發抖的嘴唇。 那樣子看上去委屈極了、可憐極了。陸長淮嘆了口氣,在沙發邊坐下來,伸手按在古原嘴角,稍稍用了點力,把他可憐的下唇解救了出來。 “睡了一覺怎么受了這么大委屈?” 陸長淮語氣帶笑,說著便托著古原的后頸讓他坐起來,按著他的頭放在了自己肩上。 “做噩夢了嗎?沒事兒,醒醒盹兒,我在這兒?!?/br> 他邊說邊用手搓著古原的后背,像哄小孩兒一樣。 十多年前由父母欠下的擁抱和安慰在此時此刻被陸長淮補上了。古原深深吸了口氣,眼睛又酸又脹。 是啊,那個一肚子幼稚委屈的孩子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擁抱、一句安慰罷了。 他不擅長撒嬌卻相當擅長原諒。 那個從不敢貪心的孩子終于在此時放縱自己貪婪地享受這個擁抱。 這個擁抱溫暖而安全,古原緊繃的肌rou和緊咬的牙關漸漸放松下來。陸長淮聲音很低地在他耳邊說著安慰的話,他心頭酸軟,微微偏偏頭,緊貼上陸長淮的脖頸和側臉。 抬眼去看,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不再可怖,周遭的一切明明是溫馨的、柔軟的。 好像可以接著睡過去,也可以找個無聊的綜藝看一看。人可以縮進毯子里,抱枕可以抱在懷里,好像可以怎么舒服怎么來。 他好像已經癱軟成泥,醉在春風里。委屈的一哄而散,腦袋開始肆無忌憚、想東想西。 回過神來,這個擁抱已經持續了太久。古原不說話,陸長淮也不再開口,只是沉默地抱著他,無聲地安慰。 時間長了,古原手有些酸了。他笑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湯不管了嗎?” “沒關系,火很小”,陸長淮放開他,跟他拉開一些距離,從桌上的保溫壺里倒了杯水給他。 古原盤腿而坐,接過水喝了半杯。他眼睛還有點紅,眼神還有些呆,看上去實在可憐。陸長淮沒說別的,只隔著毯子拍了拍他的腿說:“歇會兒吃飯了,我燉了雞湯,我們煮個面吃?!?/br> “行”,古原笑笑,“一會兒我刷碗”。 好家常的對話,古原在心里感嘆。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精心偽裝的騙子,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提,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陸長淮給的這一切。 年少時的自卑刻進了骨子里。他害怕說出那些躲在暗處的喜歡會被陸長淮拒絕,甚至是厭惡,害怕像當下這樣的慵懶燈光和家常對話會一去不返。 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從來都只會躲藏、只會逃避,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這些年習慣了用面具擋住半張臉,人也開始活得不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