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情緒是他沒控制好,拒絕的話也是他說的,無力感卻留給了古原,這不應該。 他看了古原一會兒,嘆了口氣,視線落到窗外廣袤的田野上,語氣很淡地開了口:“我估計你也猜到了,我爸媽沒了。一起沒的,死在中秋?!?/br> 古原猛地抬眼看向他。 “他倆都是生物系教授,是真正的學者,大半輩子都在跟山、跟植物打交道,最后也死在了山里?!?/br> 說到這兒,陸長淮很疲憊地閉了閉眼,放下當初那場意外不提,轉而道:“逢年過節我總得去看看幾位長輩。其實不多,也就三家。有兩家跟我們家關系很好,一直在一個小區住著,另外一家是我爺爺家。當初我爸媽屬于私定終身,老爺子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多少年都沒來往。我可能小時候見過他但是不記得了,記事以來第一次見他就是在我爸媽的葬禮上?!?/br> 就是這么三家人,陸長淮不論到哪家情緒都會變得很復雜。唐一蘅和朱槿家到處都是他爸媽的影子,待在那兒總會讓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兒。哪怕有時候他們刻意不提,那種刻意的感覺也讓他很難受。 至于爺爺家,陸長淮對這個爺爺的感情更為復雜。他心狠,多少年說不見就不見。他也后悔,在陸長淮爸媽去世后,他孤身一人搬來他們這個城市,想看看兒子生活過的地方,想跟孫子偶爾見個面。 陸長淮相信他的后悔是真的,可是有用嗎?沒有。人回不來,缺失的感情也填不起來。 這會兒陸長淮走了幾秒的神,頓了頓接著說:“理智地說,可能我爸和我爺爺雙方都有錯,不能全怪老爺子。我記得我爸提過,說當初如果不那么激烈地反抗而是好好坐下來聊一聊的話,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會多一個人愛我。 老爺子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我奶奶走得早,他一個人把我爸拉扯大。我爸是獨子,我也是?,F在我爸沒了,我自然就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哪怕感情再復雜,逢年過節我也得去看看他?!?/br> 古原聽完,好像明白了陸長淮身上那種孤獨感從何而來。 中秋佳節,父母雙雙離世,他不敢想象當時的陸長淮是怎么撐過來的。 以前,大家都說他共情能力強。同一首曲子,別人要靠反復琢磨才能琢磨出來的情緒,他僅在腦子里過一遍就能深切地感受到。 那些悲愴的曲子,由他表演出來感覺總是不一樣的。他的情緒一層層遞進,像在跟作曲家遠距離對話。琴弦的震動細膩得像顫抖,音符的跳動像踩著冰刀起舞,就連節拍間的空白都像或哀切或不甘的喘息……他的表演從來都不只是在表演。 一曲終了觀眾叫好,他借著鞠躬眨一下眼睛,悄悄讓淚滑下去。 這樣的共情能力被人稱作天賦,可古原有時候很討厭這樣的天賦。比如現在,他單單是想到那時候孤立無援的陸長淮就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再想到那天大雨,林子里那個孤獨落寞的背影,他不得不偏了下頭,掩蓋自己的情緒。 還好陸長淮看著窗外,沒有看他。 過了一會兒,他清清嗓子說:“我陪你去吧,我可以在車里等你?!?/br> 陸長淮回過頭朝他看過來,無奈一笑:“真不用?!?/br> 說完,他頓了頓,眼皮一垂一抬,又說:“我晚上回來可能有點兒晚了,你在家等我?” 在家等。古原咂摸著這個“家”字,終于還是點了頭。 他其實沒想到陸長淮能開口說這些,好像誰都不提過往已經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古原不可能把這些話歸結到酒后吐真言上,他知道這是陸長淮交到他手上的坦誠。 陸長淮活得清醒,不可能不知道坦誠待人是有風險的。遇到對的人也許能得到同樣真誠的回報,可如果遇到錯的人,未來這些坦誠或許就會變成別人跟你談判的籌碼或刺向你的長矛。 古原理智地想,陸長淮當下的坦誠完全不應該。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甚至有些不夠聰明。所以陸長淮既然做到了這一步,他當然想給他最真誠的回報,可他的坦誠他卻交不出來。 陸長淮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緊接著就說:“我今天說這些不因為任何別的,就是想說就說了,你別有什么壓力?!?/br> 古原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陸長淮調整了一下坐姿,身體偏了偏,朝他看過去:“既然聊到這兒了,有幾句話我還是想說一下,你想聽嗎?” “你說?!?/br> 陸長淮于是不緊不慢地開了口:“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誰,但是我認識現在的你。你說我這兒什么都好,這我承認。如果不是周圍這些人,我這些年可能真的撐不過來。但是古原,別把它當成終點,別讓它困住你。把它當成一個遠方的家吧。想出去走走的時候就大膽地走,想回來看看的時候就放心地回來。它永遠在這兒,永遠等你,永遠歡迎你?!?/br> 這番話說得古原心情很復雜,有感動,有心酸。從朋友的角度來講,這番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誠意足夠、溫度足夠、真心足夠??伤缃駪阎稽c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這番完全從朋友角度出發的話又讓他多少覺得有些心酸。 可他好像不能說什么,只能開個玩笑掩藏情緒:“陸老板,你這樣開民宿,這些年本錢賺回來了嗎?” “我又不是見誰都這樣”,陸長淮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