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
封瑜帶著她離開那陰冷潮濕的地牢,她被養在一個不知名的偏僻宮殿。 他請了太醫來為她療傷,每天都有人專門照料她。 溫水洗去滿身污垢,露出的,是來不及結痂的傷痕。 連為她沐浴凈身的兩個宮女都看得膽戰心驚,倘若不小心擦拭的動作重了一些,就會嚇得大氣不敢出。 小心翼翼抬起眼去打量一眼,卻見那人從始至終都是那副樣子,微微垂著頭,眸子半闔,眼里黯淡無光,如一只任人擺布的木偶。 宴碎接連高熱不斷,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幾日,每日清醒沒一會兒,最多喝完藥吃點東西就又昏睡過去。 還會常常著了夢魘,卻又如何也醒不過來,滿臉痛苦不斷掙扎,嚇得宮女連夜去承乾宮找封瑜。 封瑜將她喚醒后,她便開始吐個不停,將白日里喝下的湯藥和一點簡單的粥食全都吐出來,直到胃里什么都不剩了,還趴在床邊干嘔。 好不容易緩過來,宮女收拾好殿內,她又昏沉暈過去,沒法再吃藥,太醫只能為其扎針。 就這樣折騰了好幾日,她才慢慢褪去高熱,恢復正常體溫。 封瑜每日都會來看她,問她今日感覺如何,陪她聊聊天。 可她每日都是那樣躺在榻上,極少說話。 除了身上因為刑罰而留下的傷疤之外,她的身體也被凍傷得很嚴重,四肢僵硬到動一下都費勁。 后來,封瑜又把賀夢怡叫到了宮里來,覺得兩個姑娘才更有話聊。 兩人雖然接觸不多,但因為性格相似,且她曾經出手幫過自己,所以賀夢怡對她也很友善,即便對方很少回答自己,也能斷斷續續毫不尷尬地和她相處閑談一個下午。 那日賀夢怡再來時,帶來了一個香囊。 “里面是我和祖母去求來的平安符,你和二皇子一人有一個?!?/br> 她親自繡了香囊,把符紙裝進去,留給他們兄妹二人,是有同樣簡單的祝愿,希望他們都能夠平平安安。 按照太醫的囑咐,宴碎這幾日每天都會泡藥浴,身子慢慢恢復一些,今日剛能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上半身靠在床頭,靜靜看著窗外。 賀夢怡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而后將窗戶打開一條縫。 怕她著涼,不敢開開太大。 宴碎便透過那條微開的縫隙,望見窗外飄落的雪花。 “冬天還有多久過去?” 她開口了,聲音啞得沒有一點兒十幾歲少女的影子。 “還有近一個月才到春節呢,現在是深冬,還是很冷?!?/br> 她的聲音讓賀夢怡還是放心不下,再次將窗戶關嚴。 輕聲道:“今年的雪很多,真讓人覺得冬天漫長得過不完呢?!?/br> 宴碎便緩緩收回視線,垂下眼,低聲喃道:“是啊,怎么那么漫長……” 之后的兩三日,賀夢怡都沒再來過,封瑜也沒有出現。 而她住在這偏僻的宮殿里,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 這天夜晚,有四五個宮女踏進來,抬著她出了房門,放在門口的步輦上。 她們一言不發,抬起步輦離開了這里。 在一開始的驚慌之后,宴碎漸漸冷靜下來。 經歷了這一遭,她已經能夠平下心來面對未知的一切了。 可當看到東宮那個熟悉的牌匾和殿門時,宴碎還是忍不住掐緊了手心。 她們把她送到了之前所住的寢殿,離開之后,又從外面鎖上了門。 她就這樣回到了東宮,回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最熟悉的地方。 這里還是之前那樣,和她那日被架著離開時并沒有什么兩樣。 再次躺在自己寢殿里柔軟的床榻,宴碎恍惚覺得自己過去這大半個月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好像從沒有離開過這里,好像一睜眼從夢里醒過來,就會看到那個人的臉。 他會輕聲喚她起床,會親自為她穿衣,挽發上妝。 會陪她用膳,更喜歡把她抱在懷里喂她。 會送她各種各樣的禮物,每天變著花樣不重復。 會抓著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盡情話,非要逗得她羞憤不已,咬他一口。 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喚她碎碎,說好想她,怎么會一時見不到,就那么想她。 會黏黏膩膩地抱過來,問她何時看完手里的書,能不能陪他說說話。 倘若得不到回應,他就自顧自往她臉上親兩口,然后才滿意地去忙自己的事情。 再回到這里,宴碎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樣的心態來面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盼,期盼他會打開外面那道鎖大步踏進來,將她憐惜地抱進懷里,心疼地親吻她。 期盼他來向她解釋,解釋他有苦衷,解釋他并不想將她拋下不管,然后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受苦。 書里的封銘至死都沒有一個深愛的人。 宴碎想,自己是不是該原諒他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 可他明明說過,她在他的夢境里,已經都教過他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躺在榻上望著頭頂想了一整夜,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 所以封銘一直沒有出現,也算是在宴碎的意料之中。 除了生活起居時,外面的那道鎖會被解開,其余時候都是鎖上的。 來服侍她的宮女,她之前都沒有見過。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度過了多少個日夜,只知道窗外的大雪一直下個不停。 身上的傷漸漸痊愈,她也開始能夠下地活動。 能夠像幽魂一般,在這偌大的宮殿里來回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