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洲這次夸贊了：“方總真是深諳情況?！?/br>
    中國電子確實是在中芯內部的討論被第一個排除，它旗下有業務是和軍工有關，這實在不適合本就比較敏感的中芯。

    他繼續說道：“但華潤方面要求中芯改名，這一點不太能被大家接受?！?/br>
    方卓一愣，華潤入局的一個要求是改名？改成什么？華潤集成電路制造？華芯？

    他略一思索，搖搖頭：“看來是華潤不太情愿。今天要改名，明天能怎么強勢，那是想都不敢想，華潤先把它的態度擺給你們看了?！?/br>
    江上洲撫掌而贊：“不愧是方總?！?/br>
    華潤看似在說改名，在說沒那么緊要的事，實則也是在聰明的表態，這是領導交代的事，我來辦了，但要我辦，那就先這么辦，你如果能接受，咱再那么辦，如果連“那么辦”都能接受，那繼續談下一條。

    中芯不愿接受黑石財團就是不想喪失主動權，面對這樣的華潤自然也談不下去了。

    “大唐電信……”方卓對中芯看似三選一，實則一選一的這個選擇有些遲疑。

    他對大唐電信的近期印象是，它參與了國內3g標準td-scdma的建設。

    江上洲說道：“所幸，大唐電信還算可以，我和周總也有些交情?！?/br>
    方卓知道他所說是的周總周峘，他是大唐電信去年卸任的掌門人，但卸任后沒有像傳言中的那樣退休，而是轉任了大唐移動的董事長。

    周總對大唐電信當然有影響力，如今也在大唐內部，可是……大唐電信現任的掌門人呢？

    方卓對這種事最為敏感，沒從江上洲口中聽到現任的名字，心里涌起一點小小的疑慮。

    但他沒有問出來，實在不覺得今天這個病房里的場合適合多談事。

    “那就好，雖然是國企的身份，但能推動中芯繼續往前走就好?！狈阶咳绱苏f道。

    江上洲點點頭，這是無奈之下的選擇了。

    他感嘆道：“半導體發展殊為不易，中芯怕是會有兩年的陣痛期，這么一看，冰芯能走到現在真不容易?！?/br>
    “行了，別感慨了，冰芯也才剛有點動靜而已?！狈阶坎幌胱寶夥兆兊贸翋?，考慮了一下，問道，“大唐怎么入股？”

    江上洲答道：“現在還在談，大概是2億美元換16%左右的股份?！?/br>
    方卓大吃一驚：“2億美元？16%？這……”

    他立即接著說道：“這樣的縮水，這樣的股權稀釋，股東們能同意嗎？”

    這意味著中芯的價值才12.5億美元。

    但張汝京在2000年創立的時候就拉了10億美元，更何況這幾年的大力發展。

    幾乎可以……不用幾乎，這必然會招致股東的強烈反彈。

    可是，現在的問題在于，占據中芯相當比重的存儲業務出現巨額虧損，與臺記的官司也為發展蒙上陰影，尋找新的資方是件困難的事情。

    江上洲抿了抿嘴：“還在談，大家都很無奈?！?/br>
    方卓直接問道：“那秘書長今天要見我，是張總有話要和我說？”

    “不?！苯现薹穸朔娇偟牟聹y，“就是我想見見方總，聽聽冰芯的發展，僅此而已?！?/br>
    他揉了揉額頭說道：“都是內地的半導體，不管是中芯還是冰芯，能夠和國際一流的廠商掰掰腕子，這就是我想看到的事，如果能多活幾年，我還真想看看冰芯能不能搞出來14nm?！?/br>
    “如果看不到，什么時候冰芯能做14nm，能搞出來那個fi工藝，有朝一日，方總往黃浦江里倒杯酒，我也快哉快哉?！?/br>
    方卓凝眉，思索。

    江上洲笑道：“我這可都沒提7nm，你有什么不答應的?！?/br>
    方卓嘆口氣：“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要我說，你還是爭取多活幾年，親眼看到不好嗎？秘書長，你見面就問我當初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我當然說話算數?！?/br>
    他略一沉吟：“這樣，你們和大唐估計還得談一陣，等你們什么時候談的差不多了，我讓冰芯小小的入一份，算是給個信號?！?/br>
    “方總，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苯现尴葟娬{，然后說道，“但方總如果真的方便……”

    方卓估計中芯與大唐最少得談到明年，單內部阻力就很麻煩。

    他干脆地說道：“就這么說吧，看你老頭不容易，等你身體好轉了，你先找張總聊聊，到時候我再和他聊，5%的股份意思意思?！?/br>
    方卓沒想到自己基金賺錢想要買買買的計劃會從中芯開始，不過，中芯價格實在不貴，5%以現在情況來看也就幾千萬美元，不管是資金還是態度上的支持，先這么初步定一定。

    江上洲露出笑容，豎起拇指，高聲稱贊：“方總，義薄云天！”

    方卓既然愿意出手幫忙，也不介意多幫一點：“這兩年可能都不容易，中芯的機構股東要是反對聲太大，報我的名，讓來找我，我可能也有幾分薄面能使?！?/br>
    江上洲豎起兩根大拇指：“平生不識小方總，縱稱英雄也枉然！”

    “既然秘書長這么說，英雄惜英雄，這個事就你來牽頭，我就認你一個人，就給你一個人面子，張總來了也不行?！狈阶拷o老頭找點事做，“當初我找他，他可沒那么痛快?！?/br>
    江上洲哈哈大笑，知道方總的意思。

    “休息吧，我不耽誤你養精蓄銳再戰斗了?！狈阶亢韧瓯永锏乃?，和江上洲握了握手。

    江上洲送方總出病房。

    因為兩人談事，連江上洲的家人也被趕了出來，此刻見告一段落，連忙過來攙扶老人。

    “咱就這么說，有事再找我?！狈阶扛孓o。

    江上洲笑瞇瞇的點頭，忽然對攙著自己的兒子說道：“以后方總燒紙，讓他排前面?！?/br>
    “??？爸，你說什么呢？”江上洲的兒子埋怨道，“都好著呢?！?/br>
    “不要搞什么有朝一日，無忘老翁了，多活幾年，看看我怎么和臺記斗法?！狈阶空故咀孕藕湍繕?，如此說道。

    江上洲又是一陣笑：“好好，那我看著?！?/br>
    方卓和江家人致意，又示意扶秘書長回病房。

    但江上洲執意要送方總出去。

    方卓無奈，也就只好抓緊時間上車，只留了江上洲兒子的電話。

    轎車緩緩前行，后視鏡里的老前輩許久才進去。

    “小劉，你幫忙找找國內和國外的醫生，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狈阶恐澜现薜尼t療條件不錯，但還是想盡一份力。

    秘書劉宗宏應下。

    方卓放下車窗，只覺黃浦江邊，夕陽西下，鐵馬冰河皆在風中。

    第138章 我言秋日勝春朝

    9月16日，晚上，秋風涼爽。

    蘇薇愉快的返回家中。

    她知道方卓已經抵達上海，而且，晚上沒有別的安排。

    蘇薇輕聲哼著小調，拋開忙了一天的易購事宜，一進家門就看到半杯沒了熱氣的咖啡安靜的擺在茶幾上。

    她放下包，沒什么猶豫的直奔書房，果然瞧見正奮筆疾書的方卓。

    “馬到成功的方大老板這次怎么這么快就回來？我還以為你怎么都要等易科手機預售后再回來呢?！碧K薇笑瞇瞇的站到了桌邊，打量宣紙上的字。

    ——自古逢秋悲寂寥。

    蘇薇不再說話，靜看這幅字寫完。

    ——我言秋日勝春朝。

    方卓停筆，看向蘇薇，問道：“怎么樣？”

    “這幅字瘦硬清寒，險勁凌厲，有歐陽之風?！碧K薇點評道。

    方卓有些意外的看了蘇薇一眼，微微點頭，放下毛筆，換了一張宣紙。

    蘇薇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伸手研墨。

    片刻之后，方卓再度書寫。

    ——昔看黃菊與君別，今聽玄蟬我卻回。

    ——五夜颼飗枕前覺，一年顏狀鏡中來。

    ——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云睡眼開。

    ——天地肅清堪四望，為君扶病上高臺。

    同樣是劉禹錫的詩，是一首《始聞秋風》。

    方卓寫完之后沒有停筆，上款“書呈江博士雅正”，下款“丁亥年仲秋冰芯方卓敬書”。

    蘇薇極少見方卓這樣認真的落雙款，欣賞一會這幅字之后才問道：“戰馬思邊塞，鷙雕顧青云，是送給江上洲江博士的？他怎么了？”

    方卓簡單說了說自己落地上海后去見江上洲的情況。

    蘇薇默然，生老病死，自古難全。

    片刻之后，她說道：“他聽到冰芯的進展，應該也會快慰吧？”

    “有自然是有的，內地半導體不論是誰家進步，不說他，就說我或者張總，我相信大家都高興?！狈阶奎c點頭，又說道，“但更多還是對中芯的憂慮，畢竟他從創立的時候就一直為之奔走，現在面臨這樣一個困頓的局面，很傷神啊?！?/br>
    他凝重地說道：“我知道存儲業務的沖擊很大，但沒想到對中芯的沖擊會這么大?！?/br>
    “幸好你們杭州廠是做的利基型存儲，影響不大，你這么一說，我隱約想起來，邱慈云邱總是不是當初和張總在理念上有些不同？”蘇薇說道。

    她想起來，當初邱慈云從中芯離開的一個原因是與張汝京有穩健和擴張的分歧。

    不同于中芯這幾年在各大城市的菱形布局，冰芯相對追求的是小而精，杭州二廠和上海三廠也是有各自的特殊路線。

    “因素太多了，中芯即便幾年前按照邱總的思路走，也未必就更好，拿現在遭遇的情況去評價當初的發展，這是不公平的?！狈阶繃@道，“事實上，中芯現在的這個市值肯定會反彈，但凡是生產線都要有個機器快速折舊期，從高速擴張到平穩發展，也就是這兩三年的時間?！?/br>
    問題在于，有沒有這兩三年的時間。

    臺記的訴訟始終是達摩克利斯之劍。

    蘇薇聽著冰芯掌門人對中芯的評價，觀察到方卓的皺眉，思索兩秒，試著轉移注意力：“所以啊，半導體這個行業啊，就是煩心費心，換成我們電商，一路高歌猛進，這便是兩種心境?！?/br>
    方卓看了小蘇老師一眼，不打算再聊中芯，點頭笑道：“是，高速發展永遠是解決企業問題的最大利器，好用得很，易購有你，肯定是能橫掃八荒?！?/br>
    蘇薇佯裝驕傲，抬了抬下巴：“那是?！?/br>
    方卓心中復雜的情緒收了收，邊走出書房，邊說道：“之前問我什么來著，回來早了是吧？本來我也想等預售的，但一想快到中秋，就回來陪我的薇薇過個節，一起吃吃月餅?！?/br>
    這個月的25號是中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