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繼續說道：“但這也是一個好問題，我們做的晶圓是屬于邏輯芯片，就是電視、播放器里用的那種，不是電腦用的內存?！?/br>
    “冰芯相當一段時間內的代工選擇都不會去碰存儲?！?/br>
    邱慈云和吳金剛的臉色都嚴肅起來。

    “為什么呢？”虞正祥有點不解，“我看新聞上中芯不是做這個很好嗎？”

    “去年，哦不，前年了，前年中芯開始給爾必達代工dram，據我所知，是簽了五年的代工協議來換取對方的技術轉讓吧？”方卓看向中芯的技術骨干吳金剛。

    吳金剛點點頭：“是130nm的堆疊式dram技術?！?/br>
    “先不說這個技術問題，當然，我的看法都是基于冰芯當前的情況，不是指責中芯的選擇?！狈阶肯缺砻髁?，免得誤傷，“技術層面，冰芯肯定力有不逮的，其次，dram存儲產業的競爭太大太血淋淋了?！?/br>
    “三星92年先搞出了64m dram，后面數年瘋狂的沖擊日本nec的市場?！?/br>
    “nec撐不住虧損，退出dram，這導致國內和它合作的華虹也沒了存儲的生意，只能轉而去做代工?！?/br>
    “然后nec拆掉自己的dram事業部，日立也分拆dram事業部，兩家公司在日本政府的撮合下合力一起搞出個爾必達，這個爾必達呢，還拿了三菱半導體的dram業務?！?/br>
    “這樣集合三家大廠的組合，還是持續虧損?！?/br>
    “三星太強了，其他家虧損，它只是利潤遭受沖擊?！?/br>
    “這個市場的競爭太激烈?！?/br>
    “爾必達持續虧損，三星被沖擊的也要做代工業務，連他們都如此，冰芯這樣的小體量更不可能貿然殺入?！?/br>
    “新玩家想進場，第一個考驗就是被三星、爾必達把持的市場地位，就是要試試能不能虧損得起?！?/br>
    “市場、價格都受制于人，這虧損的不會是1億2億，是10億20億，單位還是美元?！?/br>
    方卓吐了一口氣：“冰芯現在虧不起這樣的數字?！?/br>
    這時，不用虞正祥詢問，邱慈云開口了。

    “方總，你覺得我們未來能加入戰場么？什么時候會是合適的時機？”

    “三星、爾必達們在擴大產能，中芯拿到技術，整個產業鏈的產能總量在增加?！狈阶糠治龅?，“咱們半導體產業又向來有周期循環……”

    “這個周期循環從過往幾次來看還是很有必然性的，只是或大或小罷了?！?/br>
    “但不管怎樣，產能總量是在積累，等大家積累過剩，總會有玩家虧損到破產邊緣，那時就是冰芯入場的時刻?！?/br>
    虞正祥盡管不懂，也從其他人臉上看出些許不贊同的意味。

    等到別家虧損到破產邊緣？

    這其實是方總在婉拒吧。

    第356章 誠意

    集成電路分為數字和模擬兩個大類，存儲和邏輯芯片又是數字電路的重要賽道。

    存儲產業之所以競爭激烈自然也是因為它具有極高的價值。

    按照世界半導體貿易統計的數據，存儲芯片占半導體市場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和全球半導體整體市場的規模走勢基本一致。

    所以，這個賽道一直有新玩家涌現。

    而方卓關于周期的說法也不是沒有依據，不光存儲芯片，整個半導體市場的周期起伏都還是蠻明顯的，差不多四年左右便是一個輪回。

    價格高→上產能→產能超標→價格低→熬→熬不住……

    熬不住的或抱團取暖，或倒閉清算。

    這樣的周期之中，還有廠家喜歡反周期的玩法，就是價格越低越上產能，然后等到價高的時候便有了擠死其它對手的競爭力。

    如此的規律里怎么制定發展戰略和方向很考驗經驗和智慧，也受多種因素的影響。

    像中芯入局存儲芯片，它是以代工簽約獲取技術轉移。

    即便現在不算很好的時間，有技術擺在眼前難道能不上嗎？

    方卓假使自己處于這個決定關口也必然是拍板要做。

    但換到冰芯的立場上，短期內都只能旁觀這個市場的變化，先專心把代工業務做好再說。

    “方總啊，你還怕我們中芯熬不過這個周期嗎？”吳金剛作為技術專家，說話比較直，就這樣詢問方總的看法。

    “這倒不是?！狈阶空f道，“中芯要做存儲，要做dram，那這就是咱們國內dram的第一步，各方面都會挺你們，我不怕你們熬不過，我是怕你們的客戶熬不過?！?/br>
    中芯是從爾必達手中拿到的dram堆疊技術。

    爾必達是什么？

    是三只敗犬的哀嚎。

    nec、日立、三菱，這三家dram的艱難是有外因和內因的，它們聯合起來便能消弭這些因素么？

    方卓做了一個常規性的判斷，答案是否。

    至于這樣的答案會帶來什么連鎖變化，中間又會不會出現有利于冰芯的情況，那都還需要耐心觀察。

    吳金剛聽到方總的說法，笑道：“方總，只要技術到手，那還有什么可怕的？以后就算不給爾必達代工，我們還能給其它家代工，實在不行，大不了我們自己搞個品牌?！?/br>
    他開玩笑：“到時候就邀請方總來運作，我們中芯的技術加上方總的能力就是天作之合，肯定能在存儲產業上分一杯羹?！?/br>
    方卓還沒說話。

    旁邊一直聽著的邱慈云倒是皺了皺眉，他看了方總一眼，依照來冰芯之后的相處，總覺得還有些未盡之意，腦海中轉了轉中芯的近況，沉吟道：“臺記不可不防啊?！?/br>
    這話一出，氛圍就低了一層。

    中芯不管在什么方向突破都會得到各種因素的助力，但同樣也會招致堵截。

    單純從制程技術來說，它距離國際一流的一代差距足以被臺記當作眼中釘了。

    吳金剛凝聲道：“這次訴訟和解之后，臺記應該沒有力量來干擾我們?！?/br>
    “這個叫槍打出頭鳥?！狈阶课⑽⒁恍?，“所以，如果再冒出一只出頭鳥，我們冰芯也能幫中芯分擔壓力?！?/br>
    “懂了，今晚干個通宵?！眳墙饎傔B連點頭，“爭取讓冰芯給我們中芯擋子彈?！?/br>
    一群人又笑起來。

    旁邊提出問題導致這番討論的虞正祥不自覺也笑，不管是這里的氣氛還是他們談論的內容都頗為出乎意料。

    晚餐時間結束，熱鬧的食堂很快變得冷清。

    方卓送虞正祥離開，禮物由助理先拎到車里。

    兩人漫步在冰芯的廠區。

    “方總?！庇菡槌烈髟偃?，還是開口道，“感謝你給虞紅的信任，她性子有時候比較直，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好，還請方總多擔待?！?/br>
    方卓一笑：“我確實挺信任虞紅，不過，虞叔叔，我們的信任都是相互的，當初她從科大出來一起加入公司，她的信任同樣讓我很感動，況且，能到今天也不只是信任的事?！?/br>
    “公司從小到大，業務從少到多，她的能力和追求進步的意愿才是她成為易科虞總的最大原因?！?/br>
    “我和虞紅溝通比較多，我也相信她的成就還不止于此?！?/br>
    虞正祥默默點頭。

    這位方總對女兒的欣賞溢于言表了。

    如果……如果這位方總是四十、五十，那也就不用有什么奇怪的擔憂。

    可是，兩個相互欣賞的年輕人會有什么樣的化學反應，虞正祥便有過類似的經歷，然而，最后還是以分開收場。

    虞正祥走到廠門口，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口，只是在和方總握手的時候用了用力。

    方卓也猶豫了一下，反而開了口：“虞叔叔要是要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打我的電話?！?/br>
    他知道這位這一趟來合肥就是參加干部學習會議，可能會有職務變動。

    至于這個變動需不需要運作，這位想不想從自己這里運作，那就由他自己判斷和決定吧。

    虞正祥笑了笑，沒接這個話茬，告辭道：“以后方總要是有機會來我們縣里，一定來嘗嘗特產?！?/br>
    方卓點頭，揮手告別，看到車子啟動后便把手縮回袖子里。

    他抬頭看了看天，忽然發現過年沒下的雪似乎想在現在飄下來了。

    “瑞雪兆豐年，瑞雪兆晶圓?！?/br>
    方卓吸了口冰涼的空氣，期盼今年是個冰芯的好年頭。

    嘟，嘟，嘟。

    虞正祥坐在車里，撥打女兒的電話卻沒有接通。

    他放下車窗，伸頭往后眺望。

    合肥這一片頗為荒蕪，只有玉壺路一條直路燈火通明。

    遠處的冰芯工廠孤零零的佇立在夜幕之下像是在黑暗里積蓄前進的力量。

    ※※※

    大年初三。

    夜里的合肥下了雪，但不算大，白天便是一層薄薄的積雪。

    晨星半導體的市場總監韋博運仿佛上班打卡一般的又來到了冰芯，他發現方總是個好說話的人，就想著趁著難得的機會積攢積攢眼緣。

    方卓看到這位總監便笑。

    “韋總啊韋總，你跑訂單都是這么賣力嗎？總部的副總呢？不是說要來？”

    韋博運“嘿嘿”笑道：“銷售就得跑嘛，我來合肥的任務就是拜訪方總，回賓館也無聊，來這里要是能陪方總聊聊天，給方總解解悶，那再好不過?！?/br>
    “今天天冷，到辦公室去吧?！狈阶繐u頭道。

    韋博運殷勤地說道：“不急，不急，方總，你去辦公室，我把這一塊的雪給掃掃，我看他們還沒掃到這邊，別回頭滑倒嘍?！?/br>
    方卓：“……”

    他真就進了辦公室，真就隔著窗看著臺灣來的市場總監把一大塊雪給掃得干干凈凈。

    這個勁頭。

    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