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電話里的溝通，真正實地瞧見光禿禿的墻壁，他倒覺得真還挺……挺奇怪。

    邱慈云陪在方總身邊，問道：“方總，咱們這個招牌題字真就這樣空著？”

    “如果130nm完成風險試產，我就從北京請領導來瞧瞧，順便給題個字，怎么樣？”方卓來回踱步。

    “哪位領導？”邱慈云問道。

    方卓斜了一眼：“你碰見市里的領導都打怵，就別問了，保管比之前寫的漂亮?！?/br>
    邱慈云訕訕。

    從中芯來冰芯，他確實有這個層面的體會，原先只要關注行業和自身，現在免不了會和行政的打交道，偏偏，那些搞行政的能說會道。

    昨天來拍宣傳片的那位，邱慈云聽他聊著和方總的聯絡溝通，儼然雙方就是好哥們，儼然便是方總的意思。

    “今天我帶來的后勤里有兩位是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專程請來給咱們搞大鍋飯，春節加班是加班，那肯定也得吃好喝好?！狈阶亢颓翊仍七呑哌吜?，“中芯那邊給的時間是11天，要是到時間還搞不成，看看能不能多留幾天，來都來了，他們無功而返的話肯定也心里過意不去?！?/br>
    邱慈云點頭，這方面很明白。

    “方總，這好說，來的人都認識，咱們不提，讓他們主動和中芯提，這就方便了?！?/br>
    “昨天晚上，這次帶隊之一的吳金剛，他還找我嘀咕，說這怎么到了冰芯有這么多熟面孔，像是來到中芯分廠一樣?！?/br>
    方卓莞爾，夸張，絕對是夸張。

    他隨口問道：“吳金剛是這次來幫忙的主力？厲害嗎？能留下來嗎？”

    “挺厲害的，以前是日本通產省工業技術研究院的?！鼻翊仍泼媛峨y色，“他這要是來一趟就留下來了……好像也不太好?！?/br>
    通產省是日本內閣下的部門。

    “哦對，是得注意口碑，這一趟讓中芯來幫忙，我還和張總約定，以后不惡意挖他們的人?！狈阶孔允×艘幌?，他真挺感謝中芯這一次來之不易的幫助。

    反過來，也越是惱火關鍵時刻對冰芯發展的干擾。

    “晚上就在食堂吃，邱總，嘗嘗大廚的手藝?！狈阶空f道，“這幾天我就在廠里，聯系聯系飛利浦和晨星半導體，看看能不能拿到訂單?！?/br>
    邱慈云點燃了煙：“長虹能上嗎？”

    “談談看，談談看?！狈阶坎恢每煞竦卣f道。

    傍晚五點半，一群人坐在食堂，大廚們正在施展手藝，工程師們還沒下班，方卓和邱慈云討論電視芯片的問題，如果飛利浦不愿意把冰芯納入代工，那么有了晨星半導體的備選方案，還需要找一家ic封裝廠。

    像中芯已經在涉及這一塊，但水平還有待提高。

    五點四十五分，方卓的手機響了。

    來電是昨天說要請喝酒的羅明華。

    “哦對，這個事給忘了?！?/br>
    方卓在電話里簡短應下，放下手機，對邱慈云說道：“羅秘書長昨天就約我，看來今天是不能在食堂里一起嘗嘗大廚手藝了?！?/br>
    邱慈云趕緊說道：“那方總你去忙?！?/br>
    方卓起身，掃了眼周圍聊天的下屬，直接說道：“來兩個能喝的跟我一起?！?/br>
    六七個人聽到這話，群情激憤的同時站起來。

    “我是內蒙的?！?/br>
    “魯省的?！?/br>
    兩位自報家門的成功拿下名額。

    方卓帶著兩個文質彬彬的小伙直奔羅明華約的餐廳。

    羅明華沒想到方總在這樣明顯私人之約的場合還帶了兩位助理，驚愕之余便覺得很多話沒法說出口。

    “羅老哥，我這一趟來合肥是哪位領導的飯局都不想來的，但是，唯獨你，我是不想來也得來?！狈阶恳贿呎f話，一邊叫了一箱白酒，“感謝羅老哥對我們冰芯的照顧，什么話都不說了，昨天你說要喝大酒，咱今天這就是一頓大酒?！?/br>
    羅明華看看方總，看看他旁邊面善的兩個小年輕，又瞄了一眼擺上桌的白酒。

    “方總，方老弟，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冰芯就在合肥，又不是外地企業，不管是你還是我，不管是市里還是省里，都絕對支持它的發展?！?/br>
    “行，喝酒，這是年前的最后一頓酒，必須好好喝?！?/br>
    四個人的酒局。

    羅明華瞧著這三人的模樣，打算酒過三巡再聊聊家鄉情誼。

    可是……

    酒過三又三又三巡，他被又多又猛的喝酒方式給弄的胃里翻江倒海。

    “不、不行，我去趟洗手間?！?/br>
    羅明華踉蹌的起身。

    方卓起身，示意跟著來的兩位酒伴不用跟著，由自己來攙扶羅老哥。

    羅明華稀里嘩啦一陣吐。

    方卓扶著這位，順手幫他拍了拍，指著一片狼藉，說道：“我請中芯的專家來援助，就是這樣喝酒喝到吐才請來的?！?/br>
    羅明華酒量很好，但這會也暈暈乎乎：“嘔，你、你是首富，誰敢這樣灌你？”

    方卓反問道：“你堂堂秘書長，誰敢這樣灌你？”

    羅明華一怔，細細咀嚼，啊不，細細思索這話，胃里和腦子里都一起翻江倒海。

    就算到了今天，到了酒桌上喝酒，他還是覺得這位方總有些小題大做。

    說來說去，就一天時間，非要緊摳著干什么？非要驚動大領導干什么？

    “我喝了三天酒，吐了三天?！狈阶窟M行適當的藝術性加工，“不是你們的企業，不到你們的身上，大老爺們就是不會生氣，就是非要你們的事優先唄?！?/br>
    “羅秘書長，羅老哥，冰芯就是要一天一刻的都不能浪費，這是邱慈云邱總他們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br>
    “晃晃悠悠的就能消化先進技術？就能追上格芯？追上臺積電？”

    “咱能干實事就干，干不了都別耽誤彼此?！?/br>
    方卓是一點都沒喝醉。

    羅明華漱了漱口，苦笑道：“方總，誰也沒想耽誤冰芯的發展啊?！?/br>
    “是，咱們大家都在尋找一個更適合冰芯快速發展的方式?！狈阶奎c頭，語氣忽然緩和，“我理解領導，就怕領導不理解我們?！?/br>
    羅明華不管理不理解，吐了這么一通之后算是有些感同身受。

    他又一次漱了漱口，半抱怨地說道：“我理解啊，你要灌酒就找那不理解的人啊，怎么找我身上了？”

    “這不是王領導讓我多和羅老哥交流嘛?！狈阶繑偸?。

    羅明華喝成這樣，聽到領導的名字還是心中一喜。

    他咳了一聲：“王領導說的？”

    方卓沒有直接回答：“聽說今年市里要調整，羅老哥不得奔著常務去？”

    常務比秘書長的排名更靠前。

    羅明華搖頭道：“方老弟，這話就別議論了?！?/br>
    方卓點點頭。

    兩人重新回到酒桌上。

    “你們先回去吧，車留在這里等明天誰來開回去，我等下坐羅老哥的車?！?/br>
    兩位小伙意猶未盡的離開餐廳。

    這一回才是羅明華想象中的私人酒局。

    不過，方總已經用灌酒展示了他以往沒表現過的作風。

    羅明華能感覺到他的決心以及要堅持他自己——說行事風格也好，企業文化也罷的東西。

    方總的意思很明白，不管你究竟理不理解他的應激反應，要么按他的意思來，要么就有緣再見，這樣的表達在王領導的層面還比較溫和，在市里層面就有點不太當人。

    但話說回來，大項目和地方的供需關系就是這樣，尤其集成電路這一塊的項目還時時有來自上面的目光，這方總不管怎么表達風格，冰芯行，那便一切都行。

    羅明華吐了一頓，腦子清醒很多。

    他以一番誠懇的話來結束這次的交流。

    “方總，安徽省合肥當初對冰芯的政策是十年免稅，這個數字就是我們的決心?！?/br>
    “我們以十年的規劃來看，這個最少十年的發展過程里出現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一些爭執、一些相互不理解，都是正常的?！?/br>
    “十年之后，我們一起回頭看現在，這種時刻也許能讓咱們之間的合作更醇厚，更多一些回味?！?/br>
    方卓欣賞的對羅明華點點頭，笑道：“下回王領導打電話，我就說，本來我想走的，都是羅秘書長寧愿喝到吐也不讓我走?！?/br>
    羅明華覺得輕松多了，回應這個說笑：“算了吧，這聽起來不像是什么好名聲?！?/br>
    “歷久彌香，十年后我再找羅老哥喝酒?！狈阶科鹕?，到外面從車后備箱里拿了兩盒茶葉，“過年也不方便送什么，朋友挑選的佛手，清熱去火還解酒，羅老哥，新春愉快?！?/br>
    羅明華哭笑不得，被灌酒又被送了茶葉解酒，這方總要是一直這么和氣就好了。

    ※※※

    次日，也即農歷年最后一天的大年三十，合肥方面按照王領導的意思舉辦了一個小小的茶話會，請企業代表冰芯董事長方卓一起探討重大項目的合作經驗。

    在這次會議之前，昨晚的臨時會議已經傳遍了合肥行政的上下。

    所以，今天的氛圍多少有點奇怪。

    但孫若瀧的出席又把這種奇怪變得正當，不同作風的銜接以這種形式作為起始也不錯。

    下午一點鐘，方卓準時露面。

    他在這樣的場合里笑容可掬，真論及合作經驗，也沒多說什么。

    “談到集成電路的企業，我們冰芯也是在摸索，但上海的中芯是國內第一的企業，也是冰芯學習的榜樣?！?/br>
    “我來之前正好去了一趟中芯，向他們請教了很多?！?/br>
    “張汝京張總很無私，他們和區里正好有這方面的交流?！?/br>
    方卓拿出了還算熱乎的素材。

    視頻里沒有方卓的出鏡，就是新區的領導裘迪在和中芯總裁張汝京邊走邊聊，旁邊還有位負責訪談提問的梁幕。

    “我們中芯在很多地方都有廠址，但真要我評價還是上海這里的行政水平最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