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總，這一趟過來辛苦了?！?/br>
    “魯局，明天一定賞臉吃飯?！狈阶繉@位提出邀請，“今天還得是魯局主持大局，見了魯局，我心里才有著落?！?/br>
    魯景民一笑，力道稍重的握了握手，沒說什么。

    領導們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趙詠一系也是如此，看起來還要有些私底下的溝通，畢竟今天的計劃被逆轉了。

    方卓一方和倪潤峰先走出會議室，下樓，走到酒店門口。

    方卓安排自己人回酒店，隨后對倪潤峰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老倪啊老倪，該爭得爭，我人都到這了，你怎么還猶豫了呢？”

    他說的是先前副董穆文瑞提出趙詠擔任總經理時倪潤峰的遲疑，那一刻讓他很不滿。

    倪潤峰苦笑：“方總，那話是你沒到時，我自己親口在會議室里提出的建議，說讓趙詠先來企業里適應適應，等你來了，穆總拿這話堵我呢?！?/br>
    方卓恍然，原來如此。

    兩人交流幾句便邊走邊說，準備坐車去倪潤峰家里再聊。

    方卓走了幾步，停下來等車調整位置開到近處。

    忽然，他聽見旁邊的喳喳鳥鳴，側頭看了眼，隨意沖著樹上揮揮手，幾只鳥盤旋著飛走。

    “喜鵲嗎？晚上還有喜鵲嗎？”方卓坐進車里，笑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我來的時候這航班天氣就和預報的對不上?！?/br>
    轎車緩緩駛離。

    酒店門口剛剛出來的趙詠一行人看到這一幕，沒有出聲。

    西南大區總監鐘杰信悄悄瞧了趙副一眼，剛剛想說的話也被默默吞進肚子里。

    喜鵲來了，喜鵲又被趕走了。

    ※※※

    長虹的一場會議結束，不少參與的人都感覺出這象征著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日參會的四位領導在回家的路上就開始打電話，意思還都大同小異，既認真又迫切。

    “明天，就明天，別忘了讓你侄子買長虹的股票，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說是我說的?！?/br>
    “先前是先前！先前要賣，現在要買，你懂什么！”

    “閑余的錢都可以買，我的眼光能出什么問題？”

    上市公司長虹電器迎來利好，這便是最具象征意義的事。

    中長期先不論，短時間里全國首富和長虹在海外達成合作的消息就能起到刺激股價的作用！

    全國首富剛剛美國上市的易科本就在海外做得不錯，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現在接手長虹海外的攤子，以強扶弱，股價憑什么不漲？

    領導們對自己這點眼光還是有自信的。

    當領導的嘛，該賣的賣，該買的買，該兌的兌，這種事情都把握不好，還當什么領導。

    至于其它的事，長虹的技術升級方向得好好研討，長虹的海外銷售對gdp的拉升似乎也有了新的增長可能。

    第250章 誅心一刀

    從酒店去倪潤峰家的路上，兩人沒有太多的交流。

    因為，隨著長虹這場董事會的結束，全國首富抵達蓉城的消息就擴散開來。

    去年，國家統計局發布《關于我國gdp核算和數據發布制度的改革》，隨后又把原定于03年的第三產業普查推遲，計劃在2005年及2006年分別進行的工業普查和基本單位普查合并，同時將建筑業納入普查內容，統稱經濟普查。

    也即，今年2004年的年底要進行第一次全國經濟普查。

    gdp這個詞的分量愈發的重，在很多任職考察中擁有難以取代的位置。

    所以，方卓一路上接到的電話層級越來越高。

    從招商局到市里領導再到省里領導，大家的態度都相當熱情，想讓這位全國首富好好考察一番本市本省。

    就去年合肥那個百億預算的項目落地，各個層級的領導沒有不知道這個事的，十里八鄉都傳開了，說那個男人能賺錢，真花錢，敢花錢。

    那時候，人家還不是全國首富，今年更進一步，這“過來”不叫“過來”，在電話里被稱為“蒞臨”。

    轎車抵達倪潤峰所住的小區，方卓接了最后一個電話，居然是來自剛剛分開沒多久的國資副局魯景民。

    不少領導想弄清方首富來這邊是考察什么項目，左問右問，知道事關長虹，又從魯景民口中知道兩人能搭上線，也就托請這位當個中間人好打照面。

    魯景民半主動半被動的應下這活，這通電話打過來已然不是方卓離開會議室時說的“明天我給各位領導賠罪”，而變成各位領導給方總接風。

    短短一段路程，剛剛結束一場董事會的方卓便被預定為第二天省市領導的座上賓。

    倪潤峰一路上也聽到小方總的電話不斷，下車之后笑道：“方總，我們川蜀領導向來熱情待客，你體會到了吧？”

    方卓感慨道：“這充分反應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br>
    倪潤峰一愣，不知該怎么接話。

    “哈哈，想起今天來時看的報紙?！狈阶课⑽⒁恍?，“說起來，今天的航班有點延誤，但老倪你一定猜不到我的電話一直在接誰的來電?！?/br>
    倪潤峰差點忘了這事，開會前確實打不通小方總的電話。

    “我之前想買一支美國的籃球隊，就是姚明在的那個隊，我到這邊后正好球隊老板亞歷山大給我電話，要聊球隊出售，還要我做一些買下球隊之后的承諾?！狈阶啃π?，“這路上我是心急如焚，又只能耐下心來應付那邊?！?/br>
    這話當然半真半假，他確實接到了亞歷山大的電話，火箭隊的收購事宜有了進展，但也刻意等了等才抵達酒店，這會和老倪聊起來是有個差不多的讓彼此都愿意相信的正當理由。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還有不少事需要彼此都愿意相信。

    倪潤峰果然也沒說什么，還是感謝道：“這次多虧了方總，如果不是方總，趙詠這次的董事會真的十拿九穩?！?/br>
    “你們這個真是董事會嗎？二三十號人參加?！狈阶窟B連搖頭，哭笑不得，“今天晚上回去，估計得有不少人計劃去買長虹股票了?！?/br>
    倪潤峰的腳步一頓，趙詠肯定以為今天十拿九穩，喊來不少中高層，沒想到突如其來一個利好消息，股票要反彈了。

    真要較真，證監會有可能追責。

    他搖搖頭：“這個會議是要擼掉我，參與人員也出乎我意料?！?/br>
    倪潤峰帶著小方總到了自家門前，他一邊開門，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方總和apex簽了合同，有見到季隆芬嗎？”

    方卓平靜地答道：“沒見到，我人到了國內，然后紐約那邊傳來的消息，季隆芬的兩家公司狀況都已經十分糟糕，易科不接手，你們長虹的海外產品就要爛掉了?！?/br>
    倪潤峰心里安穩了下來，又嘆口氣，邀請小方總進家。

    他回來路上給家人打了電話，這會飯桌上已經擺好酒菜，還有個略顯稚嫩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快步從廚房出來打招呼。

    “爸，你回來了，這、這是方叔叔嗎？”青年在看到方卓的時候遲疑了。

    倪潤峰倒是毫不遲疑：“這是你方叔叔，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易科方總?！?/br>
    他又為方卓介紹道：“這是我兒子倪博仁，二十一了，就在蓉城讀書，今年大四，現在在長虹實習呢?！?/br>
    “方、方叔叔好，我是倪博仁，博學的博，仁義的仁?！蹦卟┤蔬€是喊不太出口。

    方卓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的意味，笑著和青年握了握手，說道：“我和你爸是忘年交，其實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咱們各論各的，我喊你爸‘倪老哥’，你就喊我‘方叔叔’?！?/br>
    倪博仁松了口氣，連連點頭。

    倪潤峰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傻兒子。

    倪博仁走了兩步才發現，這不還是“方叔叔”嗎！

    “方總，坐，我這兒子就做的一手好菜，今天時間來不及，我讓他買了些熟食，炒了個兩盤拿手的?！蹦邼櫡逭泻舻?，“我愛人在涪城，她今天可管不了我喝酒?！?/br>
    方卓笑道：“那也不能多喝，喝酒啊，微醺最好?！?/br>
    倪潤峰贊同這一點，讓兒子倪博仁也在桌作陪。

    兩人前三杯酒只是寒暄，第四杯酒還沒開始，方卓有點生氣地問了個曾經問過的事。

    “老倪啊，你們長虹在apex的貨也太多了，就現在的海外倉庫里加上沃爾瑪的倉庫，還有14.8億，我就不明白，你們長虹怎么就那么輕易的把貨給了出去?！?/br>
    倪潤峰這次沒提和apex公司有保險保障的事，他搖著頭：“方總，其實我也很為難，真的很為難，別看我是長虹電器的董事長和總經理，但有的事，唉……”

    方卓吃了口菜，等待下文。

    倪潤峰唉聲嘆氣之后繼續說道：“國企很多時候做事得看領導的意思，方總做民營不知道我們的苦惱，領導重視的是把企業做大，規模做大?！?/br>
    “為了做大，寧愿來犧牲利潤換取銷售規模，相較于提高利潤，這樣能給領導帶來更多的貢獻?！?/br>
    方卓已經懂了，這可能確實是個理由。

    倪潤峰又說道：“像長虹所在的涪城，我們長虹前兩年做海外出口，每一個領導看到我都是喜笑顏開，方總，你說我又能怎么辦？”

    “集團絕對控股，我2000年的時候被換下去過一次，方總，當時趙詠在位，他要減產能，然后我又上去了，換了你在我這個位置，又要怎么辦？”

    方卓微微皺眉，沒有回答假設性的問題，只是抬手又喝了一杯。

    倪潤峰四杯酒下肚，已然微醺，他開始更多的在小方總面前把長虹的海外戰略歸結于行政因素。

    方卓靜靜聽著，心里考慮怎么和這位長虹掌門人展現來自易科總裁的軟硬兼施。

    軟的一面，長虹的海外渠道已經被捏在手里，管與不管，這家上市公司就是兩個樣。

    硬的一面，長虹和apex之間存在的某些貓膩被季隆芬錄音錄了下來，此刻方卓口袋里就有存著錄音的m1播放器。

    但要怎么平衡才能讓倪潤峰更好的意識到彼此合作的雙贏，或者，偶爾讓渡他的贏。

    這需要處理的更藝術一些。

    方卓如此考慮，覺得應該先把孩子支開。

    “小倪，看你半天不喝酒，但都坐在這了，抿一口就忙你的去吧?！狈阶慷似鹁票?，看向倪博仁。

    “陪你方叔叔喝一個?！蹦邼櫡逭泻魞鹤?，不無感慨地說道，“我兒子從小被我母親帶大，書生氣更濃一些?！?/br>
    倪博仁靦腆一笑，喝了半杯酒。

    方卓心里算了算年齡，忽然心中一動，改變了原先的想法。

    他開口稱贊道：“老倪，你給你兒子起的名字很用心啊，這名字寓意真不錯?！?/br>
    倪潤峰面露懷念之色：“小仁的名字也是我母親起的，說來慚愧，我母親和孩子一起的時間比我長，我過去幾十年一直忙在工作崗位，很虧欠家人?！?/br>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國外出差，連她最后一面也沒見到，有時候想想，也不知道圖什么?！?/br>
    倪潤峰喟嘆不已，自顧自喝了一杯酒。

    方卓默默陪著喝了一杯，開口道：“那你母親對她這個孫子期望也很高，倪博仁，倪博仁——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