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非不讓走。

    一番拉扯之后，反而是方卓氣沖沖的坐下了。

    他揮揮手，助理幫忙把撕碎的合同與之前散落的協議都收拾起來。

    副董穆文瑞指揮著重新換了茶水，連方總椅子的位置都正式的排了排，不像原本隨意的插入，現在是坐在正對著趙詠的位置，倪潤峰則依舊坐在方總旁邊。

    所有的不體面都收起來，秩序重新變得穩定。

    大家已經領略了一些這位全國首富的難纏風格，短暫寧靜的喝茶時間便讓每個人都思索接下來的事情走向。

    方卓也喝茶，也思考。

    他先前所說的今天要辦三件事其實就是直抒胸臆。

    一和二，給老倪公平，給老倪證明。

    這位長虹掌門人的責任劃分應該是承認海外apex問題已經得到解決的情況下判定，這樣，他究竟是錯誤還是失誤就值得商榷了。

    三，胡攪蠻纏。

    長虹的情況錯綜復雜，牽扯到絕對控股的國資，控股方就要換人，說破嘴皮也動搖不了他們法理上的正當性，只有胡攪蠻纏的死死拿捏住海外渠道才能力挺老倪延續權利。

    不然，一個外人上來溫文爾雅的坐而論道，對面國資領導來一句“你要為民族企業著想”，那反而容易被拿捏住，陷入被動。

    總而言之，為了完成目標，不論是莽上去還是講道理都要因地制宜才行。

    更何況，已經有事實證明，這場會議之后的權利更迭并不能讓長虹變好。

    按照方卓的眼光來看，長虹這個攤子，實打實的說，還不如讓倪潤峰繼續搞搞。

    如果把十年、十五年后的長虹狀況拍到現在這個會議桌上，相信趙詠本人也會掩面而走。

    然而，拍不得。

    那就只能大人式的處理——我是為你好。

    “方總，你今天過來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啊?！?/br>
    副董穆文瑞樂呵呵的恨不得和這位年輕首富碰個杯，絕口不提剛才的什么砸合同、撕合同，小小鬧劇，不值一提，現在得穩住財神爺。

    “穆總，我這趟也是懷揣著滿腔熱情過來的?！狈阶繜o奈地說道，“沒成想，你們這邊搞了這么一出?！?/br>
    國資副局魯景民笑道：“方總，你是做企業的，你也知道，企業碰見了問題，所有為它好的人都容易激動，剛才趙總說的也是我要說的，今天這場會議是解決問題而不是制造問題?！?/br>
    他瞥了一眼趙詠。

    趙詠心中一跳，知道領導話里給了警告，apex公司的問題得到解決，那就不要再制造這方面的問題。

    方卓微微搖頭，直到這時才把話遞給了一直讓渡主動權的倪潤峰，側頭詢問道：“倪總，你看這？”

    倪潤峰今天見識到小方總迥異的一面，又見到這一面當真對眼前局面產生效果，沉吟著說道：“海外apex公司出現了不回款的情況，這是我沒想到的，也是我必須要負的責任?！?/br>
    “上一趟帶著考察團到美國，方總前前后后幫了我們很多，后續處理成現在apex愿意剝離業務，這全是方總的功勞，我從心里感激方總?！?/br>
    方卓笑著擺手，已經知道老倪要做什么，他是要趁著今天這個場面把責任徹底分好，免得以后再被翻出來這事追責。

    果然，倪潤峰繼續沉重地說道：“然而，長虹因為我的決策還是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失，我必須承擔責任，我愿意辭去長虹電器董事長的職務，把這個擔子交到趙總的手里?！?/br>
    趙詠神色難明，也聽出來掌門人的又一次以退為進，現在有手握海外渠道與貨物的方卓支持，領導們不可能放棄倪潤峰。

    方卓的幫與不幫，于現在的長虹而言，那就是不虧損和巨額虧損，于股價市值而言，那就是多少個億的變動。

    換了自己在領導的位置，也必須考慮方卓的意見。

    他沉默著旁觀眼前情況。

    “哎，倪總，你這是干什么？公司發展的決策是大家一起決定的，這個責任能你一個人承擔？那不是打我的臉嘛！”副總穆文瑞已經換了一副口吻。

    全國首富今天帶來的禮物是極具沖擊和分量的，偏偏，他就認準著倪總，這就必須納入總體考量。

    這時，國資的魯景民副局也微微嚴肅的開口道：“雀食，倪總，企業發展怎么可能沒有磕磕碰碰？難道碰見一個磕碰就要撂挑子不干？這樣可不行?！?/br>
    一直聽著領導說話的大區總監鐘杰信忍不住嚷道：“難道就一點責任都不用負？這不公平！”

    穆文瑞盯了眼鐘杰信，認真地說道：“長虹遭遇了挫折，倪總是公司一把手，確實有一些責任，這樣吧，我認為對倪總做出罰沒半年工資的處罰是恰當的?！?/br>
    鐘杰信嘴巴張了張，在副董嚴厲的目光下說不出話來。

    穆文瑞看了眼貌似神游的方首富，又看了眼表情沉重的倪潤峰，最后看了眼表情不明的趙詠，緩緩說道：“就像倪總先前說的，他年前就在因為健康因素考慮退休，剛剛開會的時候還在吃藥，但企業又不能立即撇下，那不如先讓趙總在長虹擔任總經理?！?/br>
    “趙總從長虹離開三年，需要時間來適應，倪總呢，兼顧企業發展的同時也能傳幫帶的不讓長虹出現人才斷層?！?/br>
    “這樣兩全其美，長虹今后的發展肯定沒問題?！?/br>
    這是把先前倪潤峰親口所說的話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可，形勢已經不一樣，先前的“以退為進”就是現在的“將你一軍”。

    倪潤峰想開口，一直沒怎么發表意見的集團董秘和副總裁卻立即出聲贊成。

    “傳幫帶是個好傳統啊?！?/br>
    “倪總和趙總都是咱們長虹的優秀人才?！?/br>
    穆文瑞看向趙詠。

    趙詠思慮片刻，說道：“只要長虹需要，我愿意接受組織安排?！?/br>
    穆文瑞又看向倪潤峰。

    倪潤峰遲疑著要不要妥協，接受一位組織眼中的太子。

    這時，方卓把手中卷著的文件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輕的“啪”，讓眾人的眼光看過來。

    隨后，他淡淡地說道：

    “我不同意?！?/br>
    第248章 你不懂商業

    隨著方卓一句不同意的話，會議室里的眾人皆是心中一跳。

    連倪潤峰也是如此，他還在猶豫，但有些傾向于答應，這幾十年來的長虹生涯，mbo收購的妄想已經破滅，以一個體面的方式再干兩年退休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這位長虹掌門人看了小方總一眼。

    方卓卻沒有去看倪潤峰，自己來這里大費周章可不是為了什么傳幫帶后的體面，這弄個趙詠擔任總經理，保不齊半年八個月的就直接接了倪潤峰的班。

    冰芯的產能到時怎么辦？以此為基點撬動的終端行業計劃怎么辦？

    總經理這個企業職務有很大權力，趙詠三年前就是出任總經理，按照眼前這個情況，倪潤峰的董事長和趙詠的總經理并存期間，都不一定誰說話更管用。

    要是這樣的話，折騰來折騰去的有什么用？

    “方總，這涉及的畢竟是長虹公司未來的管理規劃，我們肯定很尊重方總的意見，可這真不是對倪總的責罰，就我自己認識倪總這么多年，我當然盼著他身體好啊?！备倍挛娜鹂嗫谄判?。

    這真是長虹內部事宜！

    別看你是個首富，真的干涉過了……大不了再退一步！

    不讓趙詠擔任總經理，擔任副總經理還不行嗎！

    穆文瑞已經想好妥協的程度，還給國資副局魯景民使了個眼色。

    在他看來，商業就是妥協的藝術，方總不可能不懂這個，不管他今天懷著什么目的，長虹退一步、退兩步，好好好，頂多退三步，那已經是夠具誠意！

    “穆總，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狈阶棵鎸窠?，緩緩開口，“如果不是我和倪總有交情，我不會來蹚渾水，既然我來了，我就把我的意見表達清楚，你們聽不聽是你們的事?！?/br>
    他繼續說道：“我愿意和apex談下業務轉讓，也愿意在將來提供一些易科方面的渠道助力，這些都可以談，但今天長虹要選一個倪潤峰的繼任者，我卻對趙詠趙總這個選擇有些疑慮?！?/br>
    趙詠眼看直接點了自己的名，平靜地問道：“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方總，讓方總對我有疑慮？”

    “我們素不相識，今天走進這個會議室前我甚至認不清人，有什么得罪不得罪呢？”方卓也很平和，不同于之前的蠻橫，只是陳述自己的觀點，“我只是單純認為趙總對于長虹而言不是一個好的繼任者、領導者?！?/br>
    方卓再次迎著趙詠的目光，重復自己的觀點：“我不覺得你能當好一個如此企業的總經理?！?/br>
    換成這個會議室里的任何一個人說這種話，都不可能服眾。

    可是方卓掌控新浪，讓它的市值翻了數十倍，憑借一手打造的易科赴美上市，成為內地最富有的人。

    當這樣一位首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出一個類似職業生涯的判斷，有不少人心里犯了嘀咕，但也有不少人覺得這是雙方沖突后的胡言亂語。

    趙詠注意到了會議室里眾人不同意味的眼光，他不在意這個，但是，瞧見四位領導的眼光也有些變化之后，他還是覺得要據理力爭。

    “方總，你做企業很厲害，做項目很厲害，但你的業務似乎沒有涉及過彩電?！壁w詠說著這話竟然覺得好笑。

    方卓淡定地說道：“差不多三年前，我做易科的時候也沒涉及過這個播放器業務?！?/br>
    他微微感慨地說道：“一個企業的興盛和衰亡往往是在那么一兩個關鍵節點，當初的索尼是三年前，長虹則就在眼前?！?/br>
    趙詠知道方總對索尼論斷的事，聞言只是說道：“方總不用危言聳聽，你壓根不懂彩電的技術?！?/br>
    “也許是危言聳聽，我這個人確實常常杞人憂天?！狈阶可焓謴闹砟悄眠^資料，看了兩眼，問道，“趙總，我有個疑惑想聽聽你的意思?！?/br>
    這是要現場考校？

    趙詠凝神道：“方總請問?！?/br>
    “現在的彩電主流是顯像管，你認為以后應該往哪個方向升級？等離子？液晶？”方卓詢問了一個方向的問題，就自己收集到的資料來看，這位十分看好等離子的發展。

    趙詠反復咀嚼了這個問題，沒覺得有什么陷阱，自信地說道：“當然是等離子，它的屏幕響應速度快，清晰度、可視角、色彩、對比度都比液晶電視的表現要優秀?！?/br>
    他極其肯定地說道：“等離子不論是高端還是低端都對液晶有優勢，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br>
    作為清華出身又在企業打磨數年的人才，趙詠對這一點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方首富敢指鹿為馬，他立即就能聯系學校教授專家來當眾確認真偽。

    “易科上市了，現在的市值是不到70億美元，折合中國幣是500多億?！狈阶柯牭节w詠的話卻話鋒一轉的聊起自家公司，“短短三年，易科擁有現在的局面，算是成功了吧？”

    副董穆文瑞不知道方首富要說什么，笑道：“當然成功，是很成功?！?/br>
    “我做企業成功有一個心得，那就是不要讓技術人才輕易為市場做決定，那會帶偏整個公司的戰略方向?！狈阶亢V定地說道，“很多時候，你的技術撐不起你的市場野心?！?/br>
    他看到趙詠想開口，示意這位聽自己說完：“等離子確實比液晶優秀，這一點我不否認，但只局限于技術層面?！?/br>
    “前者對技術的要求很高，這便意味著從顯像管升級到等離子的廠商會少，多數的都會采取液晶技術，據我所知，日本的松下還在封鎖等離子技術，這便注定等離子電視的生態圈不如液晶電視膨脹的快，這對前期的市場布局很關鍵?！?/br>
    方卓慢條斯理地說道：“第二，等離子技術的應用范圍比不上液晶，前者只適用于電視產品，后者既可以電視，也可以顯示器、筆記本電腦、手機等產品?！?/br>
    “如果你是一家面板廠，你是愿意發展用途廣泛的液晶還是等離子？”

    “等離子要做大電視，液晶能做全線產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