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里沒有聲音，既沒說奇怪，也沒說不奇怪。

    虞紅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事實上，我們集團內部對這個計劃的啟動資金只是500萬，目的是抬升‘川長征’的股價?！?/br>
    鄭丹銳有了反應，問道：“資金沒有追加嗎？”

    這個問題在材料上沒有，但有實景描述。

    虞紅看了幾秒，答道：“不會追加的，很多軟件園都是空殼，您可以去實地看一看，幾乎都是荒草、池塘，壓根沒有下一步動作?！?/br>
    電話里又沒了聲音。

    虞紅看著方卓，不知道該不該講下去。

    電話兩端近乎半分鐘的寂靜。

    “你繼續說?！编嵉やJ有回應了。

    虞紅看著材料，說道：“托普利用‘川長征’的借殼上市有內幕，所謂的信息產業第一股只是包裝而已，宋如華在川省……”

    鄭丹銳打斷道：“你怎么知道？你在哪？”

    虞紅拿眼神示意方卓，兩人幾乎臉貼臉了。

    方卓微微搖頭，示意不答，他又抬手展示材料，讓虞紅繼續按部就班。

    然而，鄭丹銳忽然低沉地說道：“方卓呢？你讓他和我說?！?/br>
    公用電話亭里的兩人幾乎都是身體一僵，頭皮發麻。

    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

    方卓心念翻涌，伸手按住話筒，輕輕地說道：“他詐我們?！?/br>
    虞紅點點頭，聲音有點顫抖的反問：“鄭組長說的是誰？我們托普好像沒聽過這人?！?/br>
    鄭丹銳用確定的口吻又問道：“方卓不在你旁邊嗎？就是掛號網的方卓?！?/br>
    虞紅手足無措地看著方卓，一點都想不通哪里出了問題。

    方卓皺眉，這一下子就退了一萬步啊，鄭組長不是使詐，他是真的確認是自己指使的電話，可，這也沒辦法，托普的亂搞就是當前最大的問題。

    方卓拿過話筒，深呼吸，穩穩地說道：“鄭組長好，我是方卓，您怎么知道是我？”

    虞紅極其納悶這個事，就貼在旁邊聽著里面的回答。

    “我留給你的是我私人號碼?！编嵉やJ的聲音里帶了絲笑意。

    方卓不解：“那怎么就知道是我？我剛才沒發出聲音?！?/br>
    鄭丹銳解釋道：“之前剛辦的私人號碼，到現在的用途只給家人打過一次，不是掛號網的方卓，還能有誰？”

    方卓：“……”

    非戰之罪！

    “有話就說吧，不要拿那些編的話來騙我，后果很嚴重?！编嵉やJ淡淡地說道，“什么內幕不內幕，那種幾年前的事情你不可能知道，只是憑空瞎猜?！?/br>
    方卓嘆口氣，常在河邊走啊。

    他鎮定了下心神，聲音一點不慌：“嗯，抱歉，那就開誠布公的聊一聊，實不相瞞，鄭組長，我真的去看過托普的軟件園?！?/br>
    虞紅看了老板一眼，覺得他可能是創辦掛號網前去過。

    “哦？你看到的是什么樣？”鄭丹銳沒懷疑這話，認為已經進入“開誠布公”階段。

    “所謂號稱要投資1億元建設的軟件園里長滿了野草，一處培訓中心改成了旅館，還有的河段變成小魚塘?！?/br>
    “我去過兩個，差不多都是這樣?！?/br>
    事實上，方卓是從上海當地的bbs論壇查到了用戶蓋樓閑聊的消息，上海的托普軟件園就是這樣的場景。

    也許當地人還會疑惑，還想著以后可能動工。

    但方卓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這種瘋狂到一口氣談了18個軟件園的計劃就是一個荒誕的泡沫，他覺得宋如華是瘋了。

    或者，宋如華是沉浸在資本的游戲里覺得自己是上天的寵兒。

    “鄭組長，現在，托普又來杭州了?！?/br>
    “我覺得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破壞這里的互聯網產業生態?！?/br>
    方卓語氣沉重，大義凜然，年輕熱血。

    忽然，他感覺到虞紅呼吸的熱氣吹到了臉上。

    方卓捂住話筒，對虞紅嚴肅地說道：“小虞，你出去吧，這有我就行?！?/br>
    “草！”

    即便話筒被捂住，電話另一端的鄭丹銳也清晰聽到了剛才那個女孩的驚嘆。

    第100章 一個泡沫的破滅（中）

    虞紅氣炸了。

    她算是見識到什么叫過河拆橋！

    她恨不能用電腦包把公用電話亭給砸了！

    可是，電腦畢竟是嶄新的ibm，電話亭也不便宜。

    虞紅用盡全部情緒狠狠的剜了方卓一眼，拎著電腦包走出電話亭，她沒走遠，放哨的同時也在豎起耳朵聽著背后的聲音。

    方卓握緊話筒，他調整下情緒，沒有因為被認出身份而頭腦昏聵。

    換個角度想，現在不要把通話當成檢舉，只作為青年企業家和相關部門領導的溝通交流，這樣就好多了。

    “你為什么要找我說托普集團的事情？”鄭丹銳主動問道。

    “鄭組長，我剛才就說了，不想讓他們破壞杭州的產業生態?！狈阶恐厥隽艘槐槔碛?。

    鄭丹銳淡淡地說道：“我不信?！?/br>
    方卓想了想，換了個理由：“我認為如果放任這種明顯有問題的軟件園進入杭州，裘市長在不遠的將來會碰見麻煩，他很看好我的掛號網?！?/br>
    鄭丹銳思索幾秒，說道：“我不信?！?/br>
    你不信，你不信，魯豫是你表姐咋地？

    方卓納悶對方會糾結于這個，直接說道：“宋如華昨晚見過我，極可能復刻玩弄概念炒作股價的那一套，掛號網現在很危險，我必須做點什么?！?/br>
    另一端的鄭丹銳點點頭，信了，這話是真的。

    他沖著走過來的司機招招手，掩了下手機話筒，低聲說道：“開車去上海這邊的西部軟件園?！?/br>
    然后，身處上海的鄭丹銳一邊等司機把車開過來，一邊繼續對手機問道：“你怎么知道他要炒作你的那個概念？”

    “昨晚在裘市長的飯桌上遇見他，今天上午有醫院的人告訴我，托普集團來人談線上掛號的合作?！狈阶恐苯影牙羁崎L所說的事定性，一點也不模糊，“如果是良性競爭也還好，問題在于一旦他繼續玩資本游戲，未來數年內都不會有線上掛號乃至醫療真正實現的空間?！?/br>
    鄭丹銳已經坐進了車里：“你為什么不直接和裘市長說？”

    方卓猶豫好幾秒，有點殺人誅心但又委婉地說道：“宋如華來杭州做軟件園畢竟只是杭州一地，他拿線上和醫療的概念炒作恐會有更大范圍?！?/br>
    鄭丹銳聽懂了。

    裘市長只需要確保杭州沒有問題就行，即便方卓去說，裘市長覺得軟件園存在問題，杭州不搞這個了，宋如華轉身去另一個省宣布投資線上醫療，那又能怎么辦？

    杭州的副市長還能去管其它省份的事情？

    就算有些人脈關系，他有那個動力去管嗎？

    冀望于一位副市長有著熱切的責任心去承擔仕途的風險？

    相反，鄭丹銳既然知道了，那就不得不重視，即將正式成立的推廣應用小組就是干這種工作的，他未來數年的工作基本盤都是注意國內的互聯網和信息化建設。

    這是分內之事，也是另一種政績。

    鄭丹銳略一沉默：“你對托普還有什么更多了解？”

    “只軟件園一條還不夠么？”方卓反問，“這種托普存在的基石是空的，它這個集團或早或晚都得出大問題?！?/br>
    鄭丹銳看著車窗外一路倒退的景色，問道：“你對托普集團的這種事怎么看？”

    方卓有點意外現在這種時刻聽到如此問題，但轉瞬就想到對方的身份，不光得調研情況，也得總結現象。

    這還真成政商交流會了。

    盡管昨夜睡得很晚，但方卓這會的腦子極度清醒，那些收集整理的材料和上輩子知曉的事轉啊轉，沒讓鄭組長等很久就說了話。

    “托普集團有沒有問題？”

    “有，有很大的問題?！?/br>
    方卓先給了個狠狠的評判。

    然后，他話鋒一轉：“但只把問題拋給托普，拋給宋如華，那也有點狹隘?！?/br>
    “為什么宋如華搞一片菜地再插個牌，川省就迫不及待的大給優惠政策？部委又為什么把它列為‘國際級火炬計劃軟件產業基地’？”

    “宋如華有政商關系不假，但要說他那時能活動到部委，我是不信的?！?/br>
    “這中間是不是急于求成？一聽見‘信息化’‘軟件集群’這種字眼就如饑似渴的跟著放衛星？”

    方卓的聲音變得鏗鏘：“好，退一步說，信息化剛起步，大家都不懂，被忽悠被欺騙，能理解，可托普從第一家軟件園到現在第十八家軟件園，我一個普通人都能看到園區里的真相，那些跟進負責的人是怎么回事？”

    “兩三年的時間里，是沒有人發現這個泡沫，還是沒有人愿意主動戳破這個泡沫？”

    方卓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宋如華是去印度考察后才回來做的軟件園，他的初心未必不是好好做這個事，但源源不斷的福利政策和輕易攀升的股價誘發了他的貪婪?！?/br>
    “如果空殼能掙大錢，如果玩弄概念能野蠻生長，誰會愿意好好做呢？”

    “軟件園讓托普嘗到了甜頭，這是他們的第一次野蠻生長，今年9月份，托普收購金獅，把股票改為‘炎黃在線’，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炎黃網廣告，但直到現在，誰能說出來炎黃網是干什么的？”

    “說不出來，但股票價格又上去了?！?/br>
    “有一就有二??！”

    “機制不健全必然會導致野蠻、違背市場規律的生態環境，宋如華是貪婪的，可地方上的政策只要存在問題，沒了宋如華還有方孺華?！?/br>
    “我覺得，不要考驗人性?！?/br>
    方卓深吸一口氣，言語里滿是痛心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