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板認識他，笑呵呵迎接：“成哥來了??！”

    譚成掏出手機，低頭看著玻璃柜臺，裝出選煙的樣子：“買包煙，我看看啊，這都有啥……”他說到這抬起頭，“廁所在哪，上個廁所！”

    店老板忙熱情道：“我帶你去?！?/br>
    譚成隨著店老板往里面走，上樓梯到了二樓，店老板指著一扇門道：“成哥，廁所就在那，你隨意哈。我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譚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先進了廁所，待聽到外面有下樓聲，這才輕手輕腳走出來。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房間布置，走進一個房間，打開窗子，翻身跳到空調露臺上，隨后縱身向下一躍，落地后翻個了跟頭卸力才停下。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不在意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開門上了車。

    十幾分鐘后，聚芳齋跑出來幾個人沖進小賣店，揪著店老板問譚成去了哪，而當他們試探著上樓推開廁所的門后，卻發現譚成已經不知所蹤。

    此時此刻，譚成已經在出租車遠離了仙人橋，他剛剛隨口說要去春熙路，因為他害怕手機被定位監視，待他差不多覺得路線足夠誤導人了，才替換上備用電話卡。

    “師傅，能跑長途不？”

    “長途？去哪呀？”

    “湘西，先到鳳凰城，等到了我再告訴你怎么走?！?/br>
    “這么遠？去不了，去不了……”

    “我可以加錢，四倍，五倍也行！老家的老人重病，我必須趕回去見最后一面。幫幫忙，好嗎？實在不行，你給我先送到星城，我到時候再想辦法?！弊T成語氣真誠，腦中浮現出周老板的音容笑貌，情感抑制不住，近乎聲淚俱下，把司機聽得動了容。

    “倒不是錢的事，關鍵吧，一生一死，人生大事。湘西的鳳凰城是吧？走！”

    譚成抬手擦掉眼淚，重重躺靠著座椅，扭頭看向車窗外飛掠而去的街景，控制不住地連嘆幾口氣。

    司機師傅聽到嘆氣聲，也跟著嘆氣：“人吶，生老病死，難免的，你也別太難過了?！?/br>
    譚成又抹掉眼角的一顆淚珠：“其實我之前就想到可能會有這一天，但不知道會是哪一天，也一直希望不要有這一天。今天忽然接到消息，實在太突然了，到現在都還有些接受不了?！?/br>
    司機再勸：“看開點！家里的老人吶，是咱們面對生死的一道道墻，等到一道道墻塌了，最后就是咱們去直接面對死亡了，而那時咱們就成了后人面對死亡的墻。所以啊，為了替咱們擋過死亡的墻，也為了替后人擋住死亡，咱們再苦再難，都得好好活著呀！”

    譚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聽得有些出神，以至于他來不及再多看一眼他成長所在的蓉城，便已經上了高速，一路向著東南，續接著周老板還未走完的路。

    周老板知道他要走的路并沒能走完，但他很清楚，他也就只能走到這里了。

    面對并排站在門口、冷冰冰望著他的趙總和高壯二人，周老板不緊不慢地放下手機，取出電話卡，指尖用力將之掰斷。

    “你們倆的演技，實在有些拙劣?！敝芾习宓◤娜?，面帶微笑，已經看淡了生死。

    趙總挑了挑眉毛：“說說看，你是怎么發現的？”

    周老板對這個問題并沒興趣回答，他反問道：“該怎么稱呼你？”

    趙總臉色一變，明顯對周老板忽然提出的這個問題感到意外。

    周老板抬頭看向離他最近的那個監控攝像頭，抬手打了個招呼：“趙總，我大老遠過來，現在你希望我做的，我都做完了，你難道就不打算跟我見一面嗎？躲在暗處干嘛？不敢見人？”

    “趙總”冷冷一笑：“你既然都猜到了，為什么還要問這么愚蠢的問題？趙總是什么身份，怎么會見一個死人？”

    周老板攤手道：“那真是遺憾，我倒是還想感謝他一下，幫我把仇人抓來了，也算是了了我長久以來的一個心愿?！?/br>
    高壯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暴躁地催促道：“老妖啊，你跟他浪費時間干嘛？趕緊把他抓起來不就好了！你不動手，我可就要動手了?！?/br>
    “趙總”面露不悅：“我姓姚，你可以叫我老姚，不許叫我老妖?！?/br>
    高總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所以，老妖，到底動手不動手？”

    老姚抬手打斷道：“不急，時間還早，可以再多聊一聊。周老板比我們預想得都要聰明，我是真的很好奇，他從來沒見過趙總才對，上一次邀請各路名家去看《永樂大典》殘卷，也是我替趙總出的面，他怎么就發現我不是趙總了呢？”

    周老板不緊不慢道：“真正的趙總應該不屑演剛剛那么拙劣的一場戲，而且你剛剛也說了，趙總不會見一個死人?！?/br>
    老姚“哈哈”一笑：“真遺憾??！你要是自已人就好了，我發現挺有趣的?！?/br>
    周老板抬手看了眼手表，又問道：“既然你剛剛說時間還早，咱們不妨多聊一聊。我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按照你們的要求做事，所以我很奇怪，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老姚笑道：“就沒信任過你??！我們在開始接受你加入時，便對你進行過全方位地調查，并不間斷地對你進行監視，但即使這樣，也還是沒有發現你的身世。當時對你雖然談不上信任，但還沒過于懷疑。本來我們以為你和高壯的內斗，都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功勞，為了更多利益?？赡隳沁呏灰嗅槍Τ淌夏且患胰说男袆?，都會失敗，這就實在說不過去了?！?/br>
    周老板不屑地啐了一口：“呸！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你們也沒好哪兒去呀！也沒見你們成功過??！”

    與程志風的長久爭斗中，趙總這邊派去的各路高手，就沒一個沾到便宜的，甚至好幾個人丟了性命。與他們相比，周老板雖然一直沒有帶回來金劍，但至少還算是表現比較突出的。

    老姚沒理會周老板的冷嘲熱諷，繼續道：“你知道嗎，你做錯了一件事?！?/br>
    周老板忙問：“什么事？”

    老姚道：“你就不該提到你的那個仇人，那老東西雖然已經老年癡呆了，但他的身份不難調查，而通過對他的調查，基本上就鎖定了你和你哥哥、jiejie出現在蓉城的時間，正好對應上了程老鬼遣散養子養女的關鍵時間段，大概也就確定了你的身世。再根據你之前的一些可疑表現，基本就能確定，你投奔趙總，目的絕對不純！”

    第499章 已然遠去

    從最開始周老板主動接觸到老姚，表現出對《永樂大典》殘卷上的內容有興趣時，就已經令老姚對他產生了懷疑。

    雖然在后續的接觸中，老姚對周老板的了解越來越多，疑心降了很多，但始終沒有完全信任。

    直到為了給周老板一些“報酬”，在尋找并綁架那位港商的過程中，老姚得知了周老板的真正身份，他才確定，他最初對周老板的那些懷疑，都是正確的。

    于是，在與趙總商量過后，他們決定將計就計，先將周老板引過來，再故意給他創造機會，同時也是對他進行的一次試探，看他到底會不會將地圖拼圖發給程志風等人。

    如果周老板真這么做了，那么老姚還不準備戳穿，計劃最后借助周老板去接近程志風等人，在關鍵時刻占據主動權，并在清除所有障礙后，去實現目的。

    畢竟，雙方都只有一半地圖拼圖，誰都沒法拼出完整地圖，很難鎖定秦陵的準確入口，更別提找到始皇帝設置的古神祭祀地點，開啟古神之門。

    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周老板竟然早就猜到了他們的用意，也來了一次將計就計，以身入局，不僅將地圖拼圖都發送了出去，還寧愿死在這里，也自廢自已的利用價值。

    老姚看著周老板，嘴角掛著戲謔的笑容：“所以你覺得，你死了，我們就沒辦法了？我們早就布好了局，就等著他們去找到地方，然后再把他們干掉。你的犧牲，其實遠沒你以為的那么有意義?！?/br>
    周老板攤手：“他們最后會怎么樣，那就是他們的事了。死人嘛，就該有死人的覺悟，活人的事情就由著活人去吧?！?/br>
    老姚還想說什么，這時房間內各個角落同時響起低沉又陰郁的男聲：“可以了?！?/br>
    周老板微笑著沖最近的監控攝像頭揮了揮手，似在告別，以最坦然的心態赴死。

    老姚看到這一幕，頓時就樂了：“真希望今天晚上，你還能保持這樣?！?/br>
    高壯早已迫不及待，抬起右臂招了招手，立刻有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入，想將周老板綁起來。

    周老板搖了搖頭：“不用那么麻煩，我跟你們走?！?/br>
    那兩個男子回頭用目光向老姚詢問，老姚猶豫片刻，點了點頭。于是兩男子一左一右帶著周老板離開，平靜而體面。

    周老板沒有被丟進海里喂魚，也沒有被關進狗籠，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太配合，對方不僅給他安排了一頓大餐，還安排了兩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服侍他將全身洗得干凈。

    只是，洗過之后，沒人給他衣服，只給了他一件黑袍披在身上。

    不知到了夜里幾點，周老板被人帶著來到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讓他站到一面木板前，用上面固定好的鐐銬，箍住周老板的手腳，并將他扯成一個“太”字。

    那面木板呈長方形，上面刻有繁雜的紋路與許多圖形，中央是一個大六芒星凹槽，圓環凹槽連接六個角，并有線條繼續向外延伸，與其余各種看似無序排列的圖形凹槽連接在了一起，而在長方形的四個角，有固定的黑鐵圓環，環上有手腕粗的鐵鏈，并自帶張緊裝置，四根鐵鏈連著的鐐銬，正牢牢套在周老板的手腕和腳踝上。

    周老板看著三個身穿黑袍、頭戴兜帽的人圍著他忙碌，笑出了聲：“你們這樣，弄得我還有些緊張了呢！”

    沒人理他，就好像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待確認周老板已經被綁好，三人將整塊木板放平到一輛推車上，打開一扇鐵門，拉起暗紅色的拖地簾布，將周老板緩緩推了進去。

    房間不大，沒有窗子，空氣中彌漫著揮散不去的血腥、腐敗以及墮落的氣息。

    在整個房間正中央，是一個長桌，桌子很大，鋪平了暗紅色的華麗桌布，上面有金線刺繡的繁雜幾何圖形，正中央是金色的六芒星，被圓環圍起。

    那些圖形的布局和相連方式，竟看起來與周老板身下木板上的那些凹槽一模一樣。

    長桌上方，是一個大水晶吊燈，數不清的燈臺上，燃燒著白色蠟燭，跳動的火苗更加增添了詭異又陰森的氣氛。

    這時從漆黑的角落里走出四名男子，他們都戴著獨眼纏繞章魚腳式樣的怪異頭套，身材魁梧，赤著上身，露出壯實的肌rou，下身則都穿著深黑長裙，直拖到地面。

    四名男子來到周老板旁邊，分別站在了四角，背負雙手，昂首挺胸，一動不動，宛若雕塑。

    周老板躺在冰涼的木板上，緩緩閉上眼睛，內心平靜，從容迎接即將降臨的厄運。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響起，有很多身穿黑袍的人走了進來，他們都頭戴寬大的黑色兜帽，將真實面容隱藏。

    黑袍們徑直來到各自的位置，緩緩坐下。

    有一名老者看所有人都已經落位，站起身，用他那沙啞且蒼老的聲音，情緒狂熱地張開雙臂，低聲吟唱：“偉大的克蘇魯古神，作為您最忠實的信徒，我們虔誠贊美您的偉大！”

    其余人也都高舉起雙臂，彼此握住手，連在一起：“贊美您，偉大的克蘇魯古神！”

    隨后，眾人齊聲唱出詭異的贊美之歌，聲音逐漸高亢，情緒逐漸激動，但最終又歸于平靜。

    寂靜持續了好一會，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忽然響起：“把他抬上來吧！”

    四名壯漢抬起木板四角，將周老板抬起，送到長桌上，如一盤主菜，端端正正又一覽無遺地被擺在長桌正中央。

    “趙，你來主持吧?！蹦巧n老的聲音說道。

    周老板聽到過的那個聲音道：“好！今天的祭品，也曾是我們偉大古神的忠實信徒，但他被骯臟的東西蒙蔽了雙眼，選擇了背叛。他背叛了我們，但我們沒有放棄他。今天，我們就用他的血，來洗滌他丑陋、卑微又滿是污垢的靈魂；用疼痛，喚醒他的忠誠。偉大的克蘇魯古神，請挽救這位您曾經虔誠的信徒吧！”

    話音落時，這人高舉起右臂，亮出手腕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狠狠扎入了周老板的腹部。

    周老板感受到了腹部的劇痛，但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忽然想到在那陰森冰冷的墓里，他的jiejie就是這樣被一根尖刺貫穿了腹部。

    原來，這么疼！

    有兩人這時也站了起來，高呼“贊美克蘇魯古神”，舉起右臂，亮出兩柄黑色鐵錘，狠狠砸碎了周老板的膝蓋骨。

    周老板疼得幾乎快要昏厥，但他卻顫抖著笑了。

    原來，哥哥被壓斷雙腿時，是這么疼！

    一個個黑袍站起來，亮出一種種兇器，無情又兇殘地摧毀著周老板的身體。

    在極致的痛苦中，周老板的意識漸漸減弱，他隱約看到眼前出現了巨大的腥紅眼球，隱約聽到歡快又興奮的吸允聲，但最終這一切，卻被黑暗吞噬。

    忽然，有兩道光照下，兩只手從混沌中伸了下來。

    周老板努力去看，看到光束中央，是哥哥和jiejie溫暖的笑臉。

    “哥，我找到程家的后人了，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但我真的很無能，我只能走到這里，我……”

    “弟弟，足夠了。我們走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br>
    哥哥還是少年，jiejie還是少女，而他，已沒了那殘破不堪的皮囊，成了幼年時的模樣。

    他們牽著手，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第五卷 -漢陵題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