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怎么發現的？有沒有可能不是暴露，只是被懷疑？”范翊不死心。

    暴露的后果太過嚴重。

    蘇葉青喝著酒笑著道：“一方面靠人，我麾下的人手有很多都是以普通牧人的身份生活，他們沒有修為，又在草原生活了十幾年，不會露出痕跡。

    “而他們飽經訓練的眼睛，發現了我們的人被跟蹤，住所被潛入調查?！?/br>
    范翊的瞳孔微微縮小。

    把眼睛遍布部落的每個角落，總能發現問題。

    蘇葉青接著道：“另一方面是靠彼岸界的科技。你知道的，燕平送了很多好東西過來?！?/br>
    范翊心中的幻想破滅。

    抵抗軍跟大晉的合作是坦誠相待，各種高科技產物都不會吝嗇，而天元帝國跟匯豐集團卻是商業往來，就算匯豐集團沒有技術保留，在數量上也不會敞開供應。

    蘇葉青在這方面有著絕對優勢。

    “那你打算怎么辦？”范翊邊吃水果邊問，“我這回來，最大的任務就是調查你是否已經暴露，既然你已經有了結論，我就不必再做什么。但眼下你的處境......”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

    蘇葉青面色如常地道：“我雖然知道自己暴露了，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的。如果時間很早的話，那么我向燕平傳回的很多情報就是假的，這可能已經產生了嚴重后果......”

    夜風吹拂，篝火的光芒在黑黯中閃動，蘇葉青清瘦的側臉在搖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她的神色雖然很正常，但范翊依然從細微之處察覺到了對方的懊悔苦惱與黯然神傷。

    她感受到了對方的心痛。

    這讓她也很心痛。

    蘇葉青繼續道：“暴露了是我的錯，沒能及時察覺到這一點，讓皇朝蒙受損失，更是錯上加錯，現在，我必須彌補?！?/br>
    范翊不同意對方的想法。

    她脫口而出：“你現在非常危險，我建議你立即撤離！二十年了，你做得已經足夠多，為皇朝提供了數不清的幫助，你可以功成身退！”

    蘇葉青轉頭看了范翊一眼。

    她臉上仍舊掛著對待商人與朋友的笑容，明麗陽光，燦爛炫目。

    可她眸底的痛苦卻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把范翊的心臟狠狠揪住。

    她輕聲地道：“我走了，其他人怎么辦？我帶著他們來到漠北，讓他們在苦寒之地冒著生命危險苦熬多年，受了數不盡的罪，難道是為了在危險關頭拋棄他們的嗎？

    “我就算不能帶著他們在最后的大戰中建功立業，讓他們榮歸故里擁抱榮耀，至少也要讓他們平安回去。他們是皇朝的英雄，是別人的父母子女，他們不該死在這敵國他鄉之地。

    “我必須為皇朝保存這些戰士！”

    范翊說不出話來。

    她只感覺胸悶氣短，好似心臟被人從胸腔里掏了出來。

    這一瞬間，范翊很想過去給對方一個緊緊的擁抱。

    但她不能。

    她只能咬緊牙關，盡量自然地讓自己的臉上布滿商人的笑容：“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會布置他們撤離?！碧K葉青眸底的黯然悄然褪去，取而代之以鋼鐵般的堅毅，“好消息是，根據我掌握的情況，蕭燕的人在監控的對象還不多，這些人固然難以脫身，但其他人卻可以離開?！?/br>
    范翊搖了搖頭：“帝國大軍已經大舉出動，邊境早就戒嚴，高手強者們陸續進入戰斗狀態，到處都是騎兵與機械化部隊，封鎖密不透風，沒有人可以離開?！?/br>
    蘇葉青暗暗一愣，她沒想到局勢會變化得這么快：“戰爭提前了？”

    范翊微微頷首：“根據我這一趟探知的消息，天元帝國發動戰爭的時間不是八月，而是七月！”

    蘇葉青沉默下來。

    很快，她端起酒杯問：“燕平有沒有什么命令？”

    現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大晉皇朝對他們有所安排。

    范翊跟著舉杯：“有。如果我確認你已經暴露，那就啟動二號預案。

    “在這份預案中，你不需要有任何異常動作。假裝不知道蕭燕對你的監控，繼續像之前那樣做事即可。另外，你要用原渠道跟燕平繼續進行情報交流，燕平會用這些假情報欺騙蕭燕?！?/br>
    范翊隨即跟蘇葉青完整講述了二號預案的內容。

    蘇葉青聽完之后眼神奕奕，重新煥發了斗志與活力。

    但范翊高興不起來。

    她沉聲道：“這份方案對皇朝的戰爭大局最為有利，對你卻沒有任何保護性可言。一旦蕭燕改變主意，你隨時可能被捕......”

    蘇葉青打斷了范翊：“這樣就很好?！?/br>
    范翊不明所以：“什么很好？”

    蘇葉青理所當然地道：“一切都很好。我們之所以到草原來，就是為了幫助王師平定漠北，現在我們還能為了這個使命繼續戰斗，并且發揮重要作用，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局面！”

    看著蘇葉青星光閃閃的眸子，范翊再度無言。

    最好的局面，也是最危險的局面。

    第一二二九章 取舍與較量

    同光八年七月到來之際，蕭燕離開京師，率隊向南而行。作為此次大戰的前線統帥，她將親臨雁門關，指揮已經完成集結的新軍對晉朝發起突襲。

    “咱們這回路過小葉部的時候，你會停下來跟小葉酋長敘敘舊嗎？”策馬行在蕭燕身邊的蒙哥，嬉皮笑臉地問。

    蕭燕面無表情：“這回讓你動手。你滿意了？”

    蒙哥哈哈一笑，興致勃勃：“jiejie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br>
    蕭燕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還真打算動手？”

    蒙哥神色一滯，滿頭霧水：“難道還不動手？”

    蕭燕撇過頭去，懶得理他。

    蒙哥摸著下巴自顧自尋思。

    六月以來，在天元帝國戒嚴邊境沒多久，南朝也封鎖了長城沿線，諸多王極境高手四處巡視，無數元神境高手把守要道，晉朝的修行者固然是進不來了，天元帝國的情報人員也沒法往來傳遞消息。

    非只如此，隨著雙方投入大量人手與科技力量，對無線電報進行監聽與破壞，雙方的遠程通訊也基本被扼制，能交互的消息極少。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都失去了彼此的情報信息，雙方仿佛是在黑夜中對峙，除了做好自己之外，對敵人的軍事部署只能靠揣摩、推演。

    正因如此，蘇葉青的情報線，幾乎成了天元帝國了解南朝軍事布置的唯一渠道，對其電報的監聽正變得越來越重要。

    這種時候對蘇葉青動手，著實不是一個明智選擇。

    但蒙哥有自己的理由。

    “自從五月底破譯了小葉部的情報密碼，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的確收獲頗豐，根據之前的打探到的消息，南朝以為我們要在八月行動主攻山海關，兵馬調動的核心被吸引在了東面，而且行動滯后，這給我們提供了最好的戰機?！?/br>
    說到這蒙哥頓了頓，看了蕭燕一眼。

    在蕭燕最初的打算中，他們是要強制控制蘇葉青的，但因為活動在南朝的細作帶回了重要情報，電報破譯工作取得極大突破，這讓他們能夠準確識別對方跟晉朝通訊的內容，蕭燕這才改變了策略。

    強制控制蘇葉青，終究不如監視、誘導對方來得方便有效。

    蒙哥接著道：“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們給小葉酋長提供了許多假情報，如果南朝有辦法對照消息的真實性，就可能發現我們的誘導行動。

    “屆時，如果對方將計就計，反而利用小葉酋長欺騙我們，那我們就會處于非常不利的境地。要想避免這種情況出現，最好的方法就是對小葉酋長動手，從內到外對他們進行強行控制、甄別?！?/br>
    這番話引發了蕭燕的思考。

    不過她的思考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這種情況她之前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她道：

    “因為邊境封鎖和對電報的打擊，雙方情報都已失去來源，這種時候南朝基本不可能有對照渠道，來辨別我們放出的消息的真偽——尤其是短時間內。

    “如果事情沒有惡化，風險未曾出現，我們就沒必要改變既有策略去自亂陣腳。

    “戰爭還未開始，我們沒道理自斷一臂——就算大戰已經開始，我們利用小葉酋長的情報渠道也還有很多文章可做。

    “趙氏不好對付，雖然這回我們跟吳國、秦國約定了一起行動，可誰也不知道趙寧能給我們惹出多少麻煩，手里掌握著他的一個命門，對我們而言至關重要。

    “一旦我們強行對小葉酋長動手，她沒有布置倒還好，一旦針對這種情況有后手，哪怕只是把自身暴露的消息傳回南朝，對我們而言都是不可預估的損失！”

    蒙哥陷入沉思。

    他們的確跟吳國、秦國結成了同盟。跟吳國約定共同行動是早就有的事，雙方在對付晉朝上有著共同利益；但他們之前其實沒有想過，這回還能跟秦國一起行動。

    畢竟，在此之前魏氏對天元帝國的態度一直很不友好。魏無羨曾經更是在秦國局勢不利的時候，拒絕了天元帝國伸出的橄欖枝，并且大言不慚：中原絕無勾結異族之世家。

    這回能跟秦國結盟，達成三方軍事協作，對天元帝國是極為有利的局面。

    但即便如此，蕭燕依然不敢自認為勝券在握，輕視趙晉。

    過往的血淚教訓十分深刻，整個天元帝國在面對趙晉的時候，都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謹慎。

    正因如此，對天元帝國而言，眼下能掌握蘇葉青這條情報線獲知晉朝的軍事部署，并誘導對方在戰爭中出錯，就顯得格外重要。

    “我就怕我們想要得到的太多，貪心之下犯了錯?！蹦┝?，蒙哥嘆息一聲，他沒有繼續堅持己見，但也不敢完全放松。

    蕭燕微微點頭：“你的擔心很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們這回便順路去小葉部好好看看。如果發現了不好的跡象，我們就及時行動，避免貪心犯錯；如果沒有發現異常，那就依舊執行原定方案?！?/br>
    蒙哥表示贊同。

    他們抵達小葉部時，蘇葉青帶著部落顯貴集體出迎。

    “部隊訓練得怎么樣了？”蕭燕含笑問。

    “依照殿下的布置，一切都在穩步推行，三千勇士眼下已經初步形成戰力?！碧K葉青一五一十地道。

    在眾人的簇擁下，蕭燕一邊往大帳走一邊滿意地道：“要是所有部落的酋長都像你一樣讓我省心，帝國早就南滅趙晉，在中原建立了皇圖霸業，你說是也不是？”

    話說完的時候，蕭燕不著痕跡地看了蘇葉青一眼，捕捉對方的微表情變化。

    蘇葉青謙虛地道：“仆下只是聽從殿下的命令行事而已，并沒有什么值得稱道之處。帝國有殿下為宰相，國勢強盛理所當然，這回大戰一定能夠滅了南朝?！?/br>
    她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有力，沒有任何波動，話語中隱含的信心與驕傲貫徹始終。

    蕭燕微微頷首：“我給你派來的那些情報人員差事辦得怎么樣？彼岸界傳來的最新情報系統你的人都熟悉了？機器設備是否好用？”

    蘇葉青露出一絲笑容：“都是很好的東西，系統十分高效，多謝殿下的幫助，讓我部的情報工作能力大為提升?！?/br>
    蕭燕笑著道：“你是我的心腹臂膀，有好東西我不給你給誰？只要你好生辦差，我倆必能建立不世功業，帝國的青史上必然有你的光輝豐碑?！?/br>
    蘇葉青彎腰低頭，一副勉強按捺激動的模樣：“能為殿下鞍前馬后，是我輩的榮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