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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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子渾渾噩噩。 當他的身體失去力量,一下子摔倒在地,被石頭磕得臉上鮮血橫流時,他腦海中仍是一片混沌,感受不到疼痛。就好像臉不是他的,血也不是他的。 他只是睜著渾濁的雙眼,看著亙古未變的清冷夜空發愣。 他被從窯廠趕了出來。 他的二徒弟把他的手藝都學去了,他失去了往日作用,而他的二徒弟年輕氣盛,明顯能比他干更多活,所以劉二把他趕了出來。 離開窯廠的時候,他看到二徒弟吃上了夢寐以求的羊rou。 對方臟兮兮的一雙黑手,抱著那塊剛從鍋里撈出來的慘白羊rou,吃得滿嘴是油,可即便被燙得雙手起了泡,對方仍死死抓著羊rou不放,還用狼一般的目光環顧四周,防備有人搶他的rou,警告別人不要想搶他的rou。 如果是之前,韋昌會被二徒弟給氣得吐血,但現在不會。 這就是麻木的好處。 但是,再大的麻木,也不可能讓他完全忽略現實。失去了窯廠的生計,他往后該怎么活?妻兒老小該怎么活? 白發蒼蒼的父母,會在餓得皮包骨頭的時候,死在鋪著干草的榻上,妻子會偷偷割下自己腿上的rou,煮熟了遞給孩子們吃,只求后者能活下去。 而最后,女兒會流落窯子,兒子會成為人販子手里的奴仆。 他不想去想,但不能不想。 他越想越是痛苦。 于是他開始后悔。 后悔早些時候沒有奮起反抗。 后悔在他還有拼搏力氣的時候,沒有去搶窯廠的糧食留給妻兒老小,自己亡命天涯。 此時后悔顯得太晚了,他已經被窯廠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此時后悔是沒有用的,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曾用命換錢,臨了人財兩空。 他曾用麻木保護自己,臨了悲憤難以自抑。 這就是他的命運。 這就是他的一生。 飽受壓迫的命運,沒有尊嚴的一生。 ...... “人生的路是一條獨木橋,越往后走越是如此,沒有回頭的機會,更不可能重新來過,到了真正后悔的時候,早已無力改變什么。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br> “但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你愿意重拾熱血,冒著隨時可能尸首分離的危險,為掀翻壓迫在頭頂的大山而戰嗎?” 忽然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韋昌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是自己心里發出的聲音。 但當完整的話聽完,他陡然清醒,心頭掠過一陣從未有過的強烈悸動,幾乎使他的心臟從嗓子眼跳出來。 他的心臟沒有跳起,但他的身體跳了起來。 于是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沐浴著清輝,衣袂飄飛,如鬼如仙的人。對方背負雙手,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抬頭望月。 韋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那種風華他無法描述,只覺得如九天一般高渺。 所以一瞬間,他就肯定對方有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 他沙啞著嗓音,不無顫抖地問:“閣下......真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閣下要進攻窯廠?那里面有不少修行者,聽說......東家還是元神境的高手!” 一品樓三當家方墨淵轉頭看向韋昌,平靜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br> 韋昌深一口氣,他明明已經餓得累得連走路都會摔倒,可此時此刻,他竟然奇異的感覺到,自己干枯的身體中生出了一股力量。 一股二十年沒再出現過的力量。 他咬牙道:“韋某愿意!只要能掀翻窯廠,出一口惡氣,只要能搶到東家的糧食,留給家里的妻兒老小,韋某就算人頭搬家也沒有二話!” 方墨淵卻搖了搖頭,神情肅穆:“那不是出一口惡氣,那是在找回尊嚴;那也不是搶東家的糧食,是拿回本該屬于你的糧食。 “如果說你要搶些什么,那也只有一樣東西——被奪走的公平!” 韋昌心神巨震。 尊嚴,多么遙遠的東西,他幾乎都忘了,自己曾經擁有過它。 公平,那是什么,這世上真有這種東西?窮人平民也能擁有公平? 他感覺自己身體中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被喚醒,有什么火種開始燃燒,這讓他有種置身夢境的錯覺,不敢置信的問:“我真能得到這些?” “不要問能不能,而要問你自己想不想?!?/br> “我想!” 方墨淵笑了:“只要你想,一切就都有可能。但光靠想還不夠,要得到這些,你手里尚缺一樣最重要的東西?!?/br> 韋昌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雙手,抬頭問方墨淵:“是什么?” “刀!” “刀?”韋昌如被閃電擊中,剎那間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方墨淵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問:“沒有刀,你怎么奪回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刀,你靠什么守衛自己的尊嚴?” 韋昌牙關緊咬,眉宇如鐵:“我需要一把刀!” 方墨淵微微頷首:“刀,就在你的腳前?!?/br> 韋昌向腳前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柄明晃晃的無鞘長刀,它就插在地上,刃口鋒利無比,好似可以斬開世間一切大山! 它一直在那里,可在此之前,韋昌竟然沒有發現它。 “看見了刀,你應該怎么做?”方墨淵又問。 韋昌握住刀柄,拔出了它,抬頭回答方墨淵:“拿起它,握在手里!” 方墨淵對韋昌的行動充滿認可:“手里有了刀,就要記住曾經沒有刀的日子,就不要再輕易放下?!?/br> 韋昌鄭重點頭:“至死不放!” “很好?,F在,你可以跟我一同去窯廠?!?/br> 方墨淵從大石上一步踏下,負手走向窯廠方向——此時雖已深夜,但窯廠還未停工,所以彼處燈火通明,在黑夜中格外顯眼。 韋昌跟在了方墨淵身后。 只走了數十步,他臉上就爬滿了驚愕,繼而盡數化為狂喜。 黑暗中,一道又一道人影冒了出來,從左右匯聚到他身邊,跟在方墨淵身后向窯廠前行。隊伍頃刻間就龐大起來,人頭攢動一眼望不到盡頭。 跟韋昌一樣,這些人都身著布衣腳踩草鞋,雖大多面黃肌瘦卻皆是雙目奕奕。 最重要的是,他們手里都有刀! 跟韋昌同樣的刀! 韋昌甚至看到了幾個熟臉——那是之前被趕出窯廠的人!他們也看到了韋昌,互相間以目示意,沒誰開口說話,一股豪烈之氣卻已開始彌漫。 在刀身寒光的映襯下,這些人的雙眼都亮得厲害,里面不再是死氣沉沉的灰暗一片,反而成了黑夜中最奪目的存在。 因為,那里面有光了! 一時間,韋昌只覺得自己全身都似在燃燒,充滿了勇氣與力量。 窯廠緊閉的大門沉重堅固,但當負手而行的方墨淵靠近它時,它就像是破碎的水泡一般陡然裂開,化作無數碎屑向內疾速飛射。 劇烈的響動,引爆了沉靜黑暗的夜。 方墨淵抬手向前一引,字字千鈞: “你們的尊嚴曾被人踩碎了碾進泥土中,你們的公平曾被人奪走了丟進糞坑里,還要你們心甘情愿的承認,你們從來就沒有過尊嚴,也不配得到公平! “現在,殺進去,拿回你們該有的尊嚴,奪回屬于你們的公平!” 韋昌等人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大吼,同時高舉長刀邁開腳步,像是一頭頭發狂的公牛,蠻橫的沖進了這座吃人無數的窯廠! 第五五一章 大風起(9) 戰斗很激烈。 窯廠有近百名大小管事與守衛,他們在修行者的帶領下,陸續持刀沖殺出來,面容猙獰氣質彪悍。 這些人久經訓練,很多還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論搏殺技藝與經驗,非是普通百姓可比。 在看到襲擊窯廠的只是一群普通百姓后,他們眼中兇光爆閃,不少人的笑容甚至帶上了嗜血之色,像是即將吃人的厲鬼。 他們以為這群平日里害怕他們,被他們欺負慣了,沒有經過正經戰斗訓練的底層平民,會很快被他們殺翻,被鮮血嚇倒,被死人震懾。 曾經,面對北胡大軍的鐵蹄,對方就是這樣不堪的表現。 但他們錯了。 戰斗一開始,他們就發現自己錯了。 這些人是平民不假,可卻是走到絕路的平民;這些人不會殺人不假,但此刻卻抱定了拼命之心;這些人平常膽小怕事不假,眼下卻都兇猛如野獸! 他們以為他們面對的是一群百姓,而實際上,他們面對的是一片憤怒的火海! 這種憤怒積壓已久,一旦無所顧忌的釋放出來,就如同火山爆發! 更何況,憤怒的百姓數倍于他們,一望無際,漫山遍野。 他們砍倒了前面的人,后面的刀刃便立即劈到面前;他們想要騰挪轉移,卻被倒下的人死死抱住雙腳! 有的人明明腸子都流出來了,渾身鮮血淋漓,卻張開滿是血污的大嘴撕咬他們的小腿,就像是有殺父之仇! 有的人一看就熱血上頭沒了理智,長刀胡亂揮舞,既沒有章法也不知道節省力氣,單個對上,守衛眨眼就可殺了對方。 可現在,那是一片片刀光,猶如狂風暴雨般撲面而至,擋得住一刀擋不住第二刀,且刀刀兇猛,縱然不如他們有力,卻也足夠讓他們皮開rou綻! 守衛、管事們很快就開始驚慌,因為他們明白過來,他們面對的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頭頭不知死活的蠻牛,是一座座只想噴發的火山! 這群在北胡大軍的鐵蹄下,畏畏縮縮不敢直視對方的懦夫,這群在他們長期yin威的壓迫下,卑躬屈膝茍延殘喘的弱者,從拿起刀那一刻開始,從眼中燃起火光開始,就不再是以前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