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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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邯擺擺手,示意湯霽不必多說這個問題:“任何時候,任何邦國,都有唯利是圖狼心狗肺的小人,這不能說明什么?!?/br> 湯霽難得敢于跟湯邯爭鋒相對: “可前些年城中有很多俠義人士,都在或明或暗的投靠義軍,這是事實,最近一兩年來,已經沒有人再提及襄助義軍了,也是事實!” 湯邯冷冷斜了湯霽一眼:“你想說明什么?” 面對父親的不滿,湯霽不由自主心生怯意,但這次他握了握拳,卻穩住了心境,寸步不讓: “父親,百姓愚昧,見利而忘義,可這世上總得有人,敢于為了祖宗社稷拋頭顱灑熱血,縱然不能兼濟天下,也該獨善其身! “父親,我湯氏好歹是百年大族,怎么能跟北胡沆瀣一氣?就算我們不能跟北胡廝殺,至少也該離開河北,南下到天下腳下去!” 聽了湯霽這番話,湯邯臉色緩和下來,目中露出欣慰之意,“你能這樣想,為父很是欣慰?!?/br> 湯氏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一個家族能夠傳承這么多年而不衰亡,除了把持富貴產業外,家風一定得正。 否則不說外部威脅,僅是內部憂患就得讓家族分崩離析。只有家風正了,才能保證內部團結,避免子孫不肖敗壞家業。 正因為湯氏家風正,對族中子弟教育得當,湯霽才能在這樣的時候,還有這樣一番態度。 然而湯邯作為家主,卻有著湯霽無法理解的苦衷,在贊揚過湯霽后,他苦澀道:“百姓未必愚昧,只是身為弱者,必須要重實利,否則就難以存活。 “我湯氏雖然是一方大族,尋常時候可以持身中正,但眼下......是千年未有之變局,要是一味方正不重實利,只怕難逃舉族覆滅的下場?!?/br> 湯氏舉族南遷,這話說得輕松,卻沒法實現,且不說眼下河上正在大戰,就算不是在大戰之時,蕭燕對地方大族也看得很緊,不會讓他們走脫。 治下百姓逃散,大族動輒遷徙,北胡的統治秩序何在? 既然走不了,只能留,還想活,那么很多事情就沒了選擇。 如果這回不是異族入侵,而是內部朝代更迭,湯氏根本不必如此為難,可以心安理得投靠現在的山頭。本朝開朝立國時,湯氏就這樣做過。 所以湯邯才說眼下是千年未有之變局。一旦湯氏投靠了北胡,就再無退路,只能跟著北胡一條路走到底。但凡大齊軍隊收復河北,他們就必死無疑。 現如今,國戰到了關鍵時刻,北胡丟了中原,還被王師猛攻,蕭燕為防后方的地方大族生變,逼迫得愈發緊了,要他們必須明確態度,臣服則生不臣服則死。 湯氏已經沒有選擇,只能低頭。 但低頭也有不同方式,湯邯沒有選擇讓族中子弟去出任州縣官職,那樣的話湯氏就徹底沒了退路,他選擇的是跟北胡商賈合作。 這樣一來,往后就算王師光復河北,湯氏只要肯上下打點,未嘗沒有生機。 相應的,不派族中子弟進入官府做官,權力場上沒有人,湯氏必然式微,長此以往,地位會逐漸下降,乃至被人取代,不復貝州大族的地位。 但湯邯還是這么選擇了。 今夜,他們要見的貴人,就是北胡在河北地數一數二的巨賈。 湯霽還待開口,門子急忙來報,那位豪商已經快到。 湯邯揮揮手,示意門子退下,自己站起身來,想要開口說什么,張了幾次嘴,看了看隨之起身的,垂頭喪氣陰郁沉悶的族人,卻覺得什么都難以說出口。 末了,他仰天喟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時也,命也!大齊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湯氏淪落到了如此境地,可悲,可嘆!” 說到這,他收拾了一番心情,理了理衣袍,帶著上墳般的心情,大步邁出門。 湯霽等人心知已經上了獨木橋,再無別的路可走,只能埋頭跟上。一路到大門,不知多少人嘆氣,也不知多少平日里溫文爾雅的人破口罵娘。 因為對方的下人是提前通知,所以湯邯等人到大門時,對方還沒過來。他們等了片刻,才看到一隊修行者護衛著兩架鑲金嵌玉、富麗堂皇的馬車抵達。 “后面的是耶律玉書那個女人,前面的那個是誰?” 湯邯、湯霽等人,看到第二輛馬車上,走下來一個衣著華貴、年紀不大,清冷傲氣的女人,臉上仿佛蓋著一層冰雪。 這人便是他們要見的巨賈,契丹部的耶律玉書——玉書之名,聽說是對方進入河北后,為了方便跟齊人往來取的,本來不叫這個。 第二輛馬車上下來的,卻是一個身材矮小壯實,五官看起來兇神惡煞,但留著草原人罕見的山羊胡,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男子。 他的姿態比耶律玉書還要高,鼻孔好似一直在天上。 湯邯等人迎上去,通過耶律玉書的介紹,湯邯等人這才知曉,那個山羊胡男子是蕭燕幕府的中門使,眼下奉命外出公干。 蕭燕主持河北軍政,當然要建立自己的幕府。 中門使的地位非比尋常,不僅與聞機密參贊軍機,還執掌機要文書,重要性在幕府中名列前茅。 聽到耶律玉書的介紹,湯邯等人都是心神一凜,這么重要的大人物,怎么到他們這里來了?還跟耶律玉書一起?他們兩人又是什么關系? 宴飲很快開始,雙方客氣寒暄一陣,在歌舞中不知不覺菜過五味。當湯邯要奉上見面禮單的時候,耶律玉書率先開口,讓湯邯屏退左右。 湯邯心里咯噔一聲,知道重頭戲要來了。 隨著湯邯的吩咐,除了大長老跟湯霽,廳中再無一個湯氏族人。 “時間緊,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br> 耶律玉書的口音很奇怪,大齊官話說得談不上多么生疏,但就是讓人覺得別扭,好似鸚鵡學舌,“湯公,這回中門使大人之所以來,是肩負公主殿下的使命,要為正在戰場血戰的大軍辦一件事?!?/br> 湯邯心有所悟,但面上不顯:“不知是何事?” 耶律玉書雖然是在看著湯邯說話,但那目光卻如同不在他身上,透著一股子完全不拿他當回事的倨傲: “這幾年來,王庭大軍一直在各地征戰,前方戰事幾乎沒有停歇,數十萬大軍,日積月累的消耗下,最缺的是什么,湯公應該清楚?!?/br> 湯邯當然清楚:“糧食?!?/br> “不錯?!币捎駮Z調平穩,“這些年來,公主殿下采用了戰時秩序,提高了糧食征收份額,但從百姓那里收上來的糧食,卻仍是不夠大軍所用?!?/br> 說到這,耶律玉書哂笑一聲,目露鄙夷之色:“至于原因,想必湯公也知道?!?/br> 湯邯默然。 他的確知道。 大軍缺糧,一方面固然是軍隊多戰事久,河北地方沒那么大,但另一方面,卻是因為民間的糧食,多半不在平民百姓手里。 在富人大戶手里! 國戰開始之前,大齊就因為土地兼并愈發嚴重,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流民,迫使朝廷不得不建立新軍。由此可見糧食收上來后,都到了誰手里。 耶律玉書沒等湯邯回答,繼續道:“中門使這回巡視州縣,就是為了給大軍籌糧。貝州緊鄰博州,距離衛州也不遠,這里的糧食運到軍營很方便。 “而眾所周知的是,在整個貝州的地方大族里,湯氏的良田是最多的?!?/br> 說到這,她又頓了頓,似乎是在給湯邯留思考的時間,“我是什么意思,想必湯公已經明白了?!?/br> 湯邯不能不明白。 對方要他家的糧食。 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道:“不知足下是什么章程?” 耶律玉書好整以暇地道:“富人大戶也好,地方大族也罷,是皇朝基石,也是王庭統治地方的依仗,你們的糧食,公主殿下當然不能強征。 “但你們的糧食堆在倉庫里沒用,都得拿出去賣給那些平民百姓,如此才能在爛掉之前換成銀子。而我,今天要跟湯公說的,便是這個買賣。 “我是個商人,所以,湯公把糧食賣給我即可。 “我的意思,湯公可懂了?” 湯邯長嘆一聲:“在下懂了?!?/br> 這一瞬間,他懂得東西有很多。 地主們的糧食,朝廷也好王庭也罷,都只能買或者借,不可能強征,因為強征就會引發怨恨。一旦勢大財雄的地主們群起反抗,那朝廷和王庭都將不復存在。 平民百姓是弱者,弱者起來反抗,朝廷很容易就能鎮壓。富人大戶是強者,朝廷不會也不敢逼得他們起來反抗,還得維護他們的利益。 土地兼并只能抑制無法杜絕就是此理。 蕭燕要買地方大族們的糧食,首要問題便是怎么買,即以什么價格買——高于市價不可能,關鍵就在低于市價多少。 如果是大齊朝廷,買糧或許可以很便宜,因為可以用別的東西換,譬如爵位,譬如承諾。 但蕭燕不行,因為她是河北地新主,北胡對河北的統治才幾年,不穩固,地方大族、富人大戶對他們還沒那么有信心,爵位換不來糧食。 倘若蕭燕有錢得很,當然可以出價高些,讓地方大族吃虧小些,可她明顯沒那么有錢。 北胡大軍征戰多年,死傷無數,軍械兵器消耗無數,而河北地才多大?稅收才多少?這就更不用說,河北地的財富,大多還集中在富人大戶手里。 至于草原——貧瘠之地,部落戰士征戰,就是為了掠奪發財,不說也罷。 價格太低來買糧食,地方大族就會有怨言,這個時候,蕭燕便需要一個中間人,通過這個中間人來買糧食,來承擔富人大戶們的怒火。 往后要是事有不諧,可以把這個中間人丟出來頂罪,平息部分民憤。 而耶律玉書,便是這個中間人。 湯邯問:“足下打算以什么價格,收購湯氏的糧食?” 話一出口,他便禁不住滿心悲涼。 悲涼不是因為湯氏要大出血,而是因為他一旦把糧食賣給蕭燕做軍糧,湯氏也就跟北胡王庭有了往來,再不是單純跟胡人商賈做生意,往后一旦王師收復河北,他們便會被釘在恥辱柱上,無法翻身。 耶律玉書朝湯邯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成?!?/br> 湯邯差些一驚而起。 市價的三成,這跟明搶有多大區別?! 耶律玉書微笑道:“湯公不必驚詫,這回給你三成現銀,國戰勝利后,再補給你兩成?!?/br> 湯邯稍稍輕松了些。 耶律玉書看了看一言未發的中門使,忽然悠悠道:“這番買賣,由中門使大人監督,銀子是經他的手,劃撥給湯公的?!?/br> 這話的意思是,湯邯得給中門使回扣。 此乃題中應有之意,湯邯關心的,是回扣的比例。 耶律玉書彎下了兩根手指:“一成?!?/br> 湯邯暗暗點頭,成交價格的一成,可以接受。 孰料,耶律玉書見他沒什么反應,補充道:“市價的一成?!?/br> 湯邯如聞晴天霹靂,目瞪口呆而又憤怒異常的看著老神在在的耶律玉書。 他咬著牙道:“聽說公主殿下治理河北地,規矩森嚴......” 這幾年,蕭燕連平民百姓都沒太壓榨,何況對他們這些地方大族?要不是蕭燕吏治清明,比國戰之前的大齊好了太多,河北的百姓怎么會對她有好感? 耶律玉書嗤地一笑,淡淡道:“忘了跟湯公說,我什么生意都做,這些年來,無論是公主殿下圍剿叛軍,還是王庭大軍征戰各處,我都有出力。 “而且是每每大軍出動之前,我就知道該把將士們需要的東西,運到哪里去,又該讓我的商隊,避開哪些即將成為戰場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