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24節
“會,既是挨餓,已是難尋活路,既有一線生機,必然全力把握,我們現在手里帶的那些,足可以現在散給那些身無氣力,無法行動之人,等明天混亂一過,全部分完,就再沒什么事了?!?/br> 岑青茗還是擔心,她雖是同意了他的建議,但仍是憂慮:“如果真有這么大動靜,鄭汪垚那必然會發現,到時候我們……” “你放心,沒事的,到時候那么多百姓,那處地方,兩邊不靠,他就算想抓,就靠他縣衙里的那幾個兵也抓不了多少人,更別說餓上頭的人手里有了糧,衙門里的人想再搶回去談何容易,我們完全可以全身而退?!?/br> 岑青茗笑了,晃著身子輕撞在李元朗身上,取笑道:“看不出你小子還蔫壞蔫壞的?!?/br> 李元朗垂頭羞澀:“既是為大當家出謀劃策,定是只能全力以赴,我腦子不好,想不出什么良策,只能將覺得有用的法子都用上了?!?/br> 岑青茗擺手:“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說你,有我幾分真傳了?!?/br> 李元朗轉頭望著她,那眼里的脈脈情義,讓人有些難以抵抗,岑青茗沖他咧嘴一笑,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即使現在情況并不樂觀,即使官府仍對他們虎視眈眈,可是岑青茗卻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摸樣。 她想,她和李元朗,定然不會像她爹和她娘的感情那樣不可言說。 —— “木子,你別去,那肯定是個騙子?!币粋€破落的小草屋外,一個老嫗扯著一個青年人哭喊:“那人說的地方荒涼偏僻,哪來的糧???何況官府都不管我們,哪會有什么好心人送我們糧呢,我怕你去了連命都丟了啊?!?/br> 像這老嫗一樣的人可不少,新風縣的貧苦人多多少少都聽到了六安說的話,有人懷疑,有人激動…… “娘,再沒糧吃,我們都要活不不下去了,就算是騙子又能如何,能給我個飽飯吃我也認了?!?/br> 那青年人身邊還有人幫腔道:“去,都去,我們大家伙都一起去,他們就算騙我們一個兩個,但騙不了我們這么許多人?!?/br> 在這身后,還有一個嬸子插嘴道:“那人說的是真的肯定是真的!我都看到了,昨天那些人來的時候,除了傳話的,還有人給送糧的!真的送糧!西街口那個麻臉婆子躺在床上都快餓的說不出話了,他們送了一袋糧食給她呢!足足這么一袋?!?/br> 那嬸子用手比劃了一下,眾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大家都是貧苦出身的,平時能幫就幫扶一下,這下聽到真的有人能拿到糧,心里都是振奮不已,沒過多久,不少人家都拖家帶口的去了那人說的約定地方。 等那木子一家到時,他們原本還余存的那點子疑慮早已被打消,眼前這明明應該荒無人煙的地塊現在到處站滿了人。 望眼過去的一條長龍,都是帶著老小,面孔枯瘦,但眼含希望。 在那長龍的盡頭,木子隱隱看到有人虔誠道謝,也有人跪地叩頭,他想著等他排到了也一定要向救命恩人行個大禮。 那昨日在衙門口指天痛呼的劉夫子也在人群之中,就在木子一家身后。 木子不太能會和讀書人打交道,兩人寒暄了幾句也沒了下文,只是對于長隊盡頭都是滿眼熾熱的等待。 等過了好一會,他們才終于到了前列。 這時他們才看清這大善人的摸樣,出乎意料的倒并非是什么善心商戶或者熱血義士。 看著也是一群蓬頭垢臉,不修邊幅的落魄摸樣,只是動作衣著之間帶著些許莽氣,而在這群人中,其中就屬一個高個清雅的男人以及長相清麗的女人最為矚目。 木子猜想可能是對新婚夫妻為結善緣才想廣開救濟的,心里已是在為他們祈福了。 等到排到隊時,木子更是嘴甜,拉著他娘向這兩人說了一堆新婚吉祥話。 李元朗抖開布袋子里的米灑進木子帶來的麻袋里,解釋道:“我們暫未成親,不過先謝過你們二位的祝詞了?!?/br> 木子盯著倒過來的米,熱血翻涌,連連點頭,嘴里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說些什么了。 李元朗倒完以后,看著眼前這個小伙子強調道:“這送糧一事是我們聚義寨做的,也是我們寨主岑青茗提出來的,如果你們想謝的話,就謝謝她吧?!?/br> 木子都已經被這米袋子里的糧給驚得愣怔住了,還是木子娘跪地朝天合掌謝道:“多謝恩人,多謝聚義寨,老天一定會保佑你們好人有好報的?!?/br> 木子也跟在其后一起跪拜下來,連聲道謝。 只是正準備拿著袋子上來取糧的劉夫子聽了卻難以接受:“匪寨的糧,那不都是些贓物嗎?這怎么能收?!” 聽聞此聲,在前面拆袋放糧的聚義寨眾人臉都落了下來。 李元朗臉色未變,連笑容都仍和剛才一樣,只是聲音微冷:“那就煩請這位老伯先出去吧,后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了?!?/br>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嬸子連忙擠了上來:“就是,劉夫子,你若不要,那就讓我過去吧?!?/br> 劉夫子的兒子兒急忙攔住那嬸子,連聲道:“要要,我們要!” 隨后轉頭扯著劉夫子那破舊的衣衫哀求道:“爹,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吧,源兒已經很久沒進一口水米了,你昨日在那衙門口那樣,我們都沒說過一句,但是現在能不能聽聽我們,您就給我們條活路吧,您就是想要朝廷的糧食,衙門肯給嗎,齊豐肯給嗎?!您就當為了源兒,可以嗎?他才這么小??!” 他們懷里的娃娃不知大人的糾葛爭吵,扯著嗓子哭喊起來,卻因為饑餓過久,連聲音都似貓叫一般,綿軟無力,聽著讓人心里發酸。 那劉夫子看著家人這幅摸樣,原本還嘴硬的意氣早已不剩,連饑餓都未打垮過的身軀,現下卻頃刻間縮了起來,整個人活似凋敗了一般,求到李元朗身上,顫聲道:“麻煩給點糧食吧,實在是活不下去,剛才的話是我說錯了,我給你們叩頭?!?/br> 劉夫子實實在在的兩個跪禮,也是讓新風縣的其他人唏噓不已,這劉夫子誰不知道是個硬骨頭,他倘若能活泛一些也不至于連累家人到這個地步,說是世代清白,不受嗟來之食,現在為了活命也只得低下頭顱。 岑青茗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將滿滿的一袋糧塞到他的手中:“我們不是為了你的感謝才做這種事的,這糧本來也應當屬于你們的,沒必要這樣,你要看不慣我們做匪的,你就照樣看不慣就是了,但也請你想下你現在的摸樣,我們跟你們沒什么不同,也都是活不下來才走上這條道的?!?/br> —— 此刻新風縣守城的兵士在遇到接連出城的百姓后終于意識到了異常。 守城的侍衛等了一天,快到傍晚時才見到校尉,將其稟報上去,校尉也怕茲事體大,忙趕去縣衙找齊豐。 而此刻齊豐卻在鄭汪垚的屋子里團團轉,他已經慌得口不擇言了,連面前人是誰也顧不上,拍著手質問坐在上首還在安之若素的鄭汪垚道:“你說現在怎么辦??!我早說這樣行不通的,你偏不聽!” 第35章 細糧 鄭汪垚陰桀一笑:“怎么, 你是打算把這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了是吧?” 齊豐這才醒神回來,看著鄭汪垚推脫道:“怎么會,鄭大人, 只是這糧一分一毫都沒了, 我這也不好交代啊,萬一我這縣里的人都鬧了起來, 你讓我如何是好?!?/br> 齊豐本來是想著鄭汪垚既然要抹黑李元朗,把這賑災糧丟失的責任嫁禍到山匪身上, 以此為箋攻訐李元朗, 那他就撿個漏, 做個好人, 拿點到時候分剩下的余糧勻點給百姓, 賣個好,也能讓那些一天到晚罵著他的刁民明白誰才是向著他們的, 只是沒成想, 倒落了個這樣的結果! 鄭汪垚還在慢悠悠地品茶, 無所謂道:“就你們縣城里的那些個賤民, 壓他們幾天自然就沒事了?!?/br> “但是這糧!”齊豐被鄭汪垚這無恥嘴臉也是氣得有些心口發疼, 但在他眼神射來時還是不自覺調低聲音宛轉道:“鄭大人,這糧總也不可能憑空飛了不是?!?/br> “齊豐, 我聽出來了,你是覺得我昧了你的糧??!”鄭汪垚把茶盞重重在桌子一放, 茶水傾灑在桌案地上。 鄭汪垚語氣不耐:”我早跟你說過了, 派去的那隊人死無全尸, 那賑災糧到現在也是下落不明, 你沒看我整天派著人守在城門口和泰岳山,你當我的人閑的是不是?!你既然說到這, 那我來問問你,是不是你說李謙可能知道了藏糧之處,讓我換個地方,不然就放在那宅院不定什么事都不會發生!“ 齊豐看他也上了火,忙賠不是道:”鄭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沖動了,不過那李謙當真這么說的,我才趕來提醒大人,那日我去言明賑災糧被匪賊劫運,本想問罪占個上風,但他卻笑問我是不是遺漏在自己家中或者親戚別院,您看這話我不得趕來和您說道啊?!?/br> 話鋒到此一轉,齊豐擔憂道:“您說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我們當時存糧的地方?” 鄭汪垚眼眸一沉,“我每天派人盯著他,應是沒有問題,但,既然他這么會想,這人絕對留他不得,這件事,齊縣令應該能辦好吧?” 齊豐心里打了個突,忙擺手道:“我可不行,鄭大人,您也知道我手下都是些廢物簍子,也是怕拖您后腿,尤其我那些人還得盯著那些黑|莊生意,真出了個什么差錯,這生意的錢也收不回到我們口袋里,您說呢?“ 李謙再怎么樣也是一個三品大臣,若真死在他手里,鄭汪垚這個沒心肝的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他一個人做墊背,他又不是傻子。 “那算了,你就搞好你那邊吧,李謙那邊我來解決?!?/br> 齊豐看他完全沒顧慮到他這邊的情況,又弱聲問了句:“那我那些縣民?” “齊豐,你就這點出息嗎?”鄭汪垚冷哼了聲:“不過幾個賤民還需得你在這邊哭天搶地的,你怕是連我爹都不怕了吧?你要真管不好,就我來管!” “不敢不敢?!饼R豐連聲安撫隨后再拱手告退。 等離開后,齊豐沉下臉來,回頭唾道:“這個鄭汪垚,我干的這些臟事哪件不是因為他,那些黑|莊生意哪次不是先補了他的虧空才輪得著我,現在動不動就翻臉不認識,還想拿我當墊背,沒那么容易?!?/br> 他身后的侍從安撫道:“大人,鄭汪垚到底跟在汪公公底下,我們還是得忍一忍的?!?/br> 齊豐恨恨:"我跟他品階一樣,現在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就是攀上了個當閹狗的爹,真鬧不著好,大不了魚死網破,他這十幾年做的缺德事,也別想落好?!?/br> —— 而另一邊真正的李謙此刻就坐在新風縣和豐榮縣兩邊不靠的一塊野地上休憩。 岑青茗坐在他的身旁,將水囊遞給他,看他一臉倦容,皺眉道:“你做什么每給一個人送個糧就說是聚義寨做的?這完全不像你的性子,而且萬一到時候官府聽到風聲了怎么辦?!?/br> “你不說,難道他們就猜不到是聚義寨了嗎?”李元朗的嗓子因為長時間說話已經變得喑啞,嘴唇也干得起了唇皮,但仍努力道:“既然他們反正都得把這筆賬算在聚義寨身上,還不如賣給百姓一個好名聲,何況他們得了糧哪會出去胡亂張揚?!?/br> 岑青茗揚眉:“我不在乎這些,我做這些事也不是為了什么名聲才做的?!?/br> 李元朗還要開口,岑青茗忙阻攔道:“你別說話了,先歇會吧?!?/br> 他們已經忙了近一天了,只沾了滴水,現下才有余力休息一會。 岑青茗毫無形象地仰坐在地上,看著那長隊慢慢縮減的模樣,松了口氣:“看著情形應該也快結束了,這次事了,我就讓枉叔把我們山寨腳下也加強防御,讓官府的人再也找不到我們,現在他們丟了糧,我也報了仇,可惜之后,不知什么時日才能再下山了?!?/br> 李元朗眉頭一跳,含糊的嗯了一聲。 風朗氣清,天疏云淡,岑青茗休息了會正準備起來換班,卻沒想到橫生枝節。 不知從何來的一隊侍衛沖了出來打散了人群。 原來是城門那群守衛派了人偷偷跟在出城的百姓身后,他們在暗中觀察了半天,即使那糧袋的印章被人有意掩蓋,但仍能辨別出本應是新風縣的賑災糧,侍衛們只知匪賊偷了官糧,哪能想到他們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于眾人中放糧,上來就要拿下岑青茗他們,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還好六安他們也早有準備,把這臨時搭的木頭桌墊一翻,米粒各處紛飛,挨餓的眾人失了秩序一窩蜂地圍在地上挑揀那掉下的米粒,即使侍衛們怒喊威脅也無濟于事,只能眼看著岑青茗他們在眾人的圍擁下脫身。 —— 泰岳山外圍。 岑青茗帶著眾人從官府的搜查中脫身出來,又找了幾個小山洞當做掩蔽。 這一行也算得上是風餐露宿,且時時活在驚懼之中。 現在泰岳山附近都有官兵巡守,他們想上山也不能輕易如愿。 岑青茗見大伙士氣低靡,拍了拍掌,等大伙的視線聚在她這,她才笑著讓翠翠二柱幾個都站了起來:“我知道大家這一路都辛苦了,我們做山匪的,一向劫道搶銀,這次讓大家放個糧沒想到也能做得如此出眾!只是既養了他們,我也不能虧了兄弟幾個?!?/br> 她掀開腿上的的褲裝,眾人這才瞧見她雙腿處居然還綁著兩個沙袋狀的東西,岑青茗將它們解下,赫然一抖,竟瞧見里面居然都是些顆粒飽滿、晶瑩剔透的白米,而在她身后的那幾個也隨之解下綁在身上的袋子,無一例外都是這般品質上乘的米粒。 這樣算下來,儼然竟有□□袋的上好白米! 眾人視線盯著那堆米糧一絲都不敢晃動,生怕是個夢境。 岑青茗每袋都掂了掂重量,解釋道:“這米也同賑災糧放在一處,不多,三四百斤吧,我讓翠翠他們裝了一袋裝了近二十斤,現在這里差不多也得有個兩百斤的樣子,這些米別說大家了,連我都沒見過,到時候回去,讓椿嬸給大家伙熱一下,也好讓大家嘗嘗米粒吃起來是何種感受!” 眾人一掃臉上的霾色,光是看著那圓潤的顆粒今夜都快無人安眠了。 人群里面的一個兄弟忍不住手癢,想著偷偷去碰觸一下,立刻被七八只手打了回來。 大家七嘴八舌嗔怒道:“這么金貴的大米等下都給你碰臟了!” 岑青茗好笑道:“沒事,反正到時候都有的碰,就讓你們一個個都淘水洗米去?!?/br> 大家哄笑起來,人們帶著希冀的時候總是愉悅又美妙的,山洞里的氣氛也變得融融了許多。 岑青茗回到李元朗身邊正想坐下,卻不想被他拉到了山洞外面,面色看上去分外憂慮。 “大當家,你這米能讓我看看嗎?” “怎么,你也忍不了???”岑青茗取笑道,她從袋中取出兩三粒給他:“就這么幾??纯吹昧?,這東西是當飯吃的,不是玩的?!?/br> 李元朗對著光線仔細分辨,發現這確實是隆城的大米,質硬而圓胖,透亮卻豐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