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謀 第267節
李氏也不由得看了幾眼,驚訝道:“這一艇龍舟倒是氣派,將別的船都比下去了,不知是哪一家的?”也難怪李氏會有此一問,插著燕北王府徽旗的那一艇龍舟就在這艇金龍旁邊,燕北王府的船龍頭已經很是有些年頭了,雖然年年都有人維護,但是與這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金龍相比就顯得有些失色了。 任瑤期看了一眼,笑了笑道:“聽說今年朝廷也有船要參加龍舟賽?!?/br> 李氏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這時候不遠處正巧有人道:“不知道今年誰家的船能拿第一?!?/br> “這還用問?自然是燕北王府的船!”有人肯定地道。 “往年到也罷了,今年不是還有朝廷的……” 李氏和任瑤期沒有聽下去,因為徐夫人的丫鬟看到了她們來了迎了過來。 李氏帶著任瑤期跟著徐夫人的丫鬟去了徐家的涼棚,徐夫人雖然還沒有來,涼棚里卻已經坐了好幾位與李氏相熟的夫人太太。 李氏坐到了柳太太和陳太太那邊,與她們寒暄了起來。 任瑤期與她們見過禮之后也與柳夢涵和陳之意她們聊到了一處。任瑤期一邊聽柳夢涵說話,一邊注意著李氏那邊的情形?,F在李氏已經很適應與這些太太們的交往了,尤其是面對那幾位與她相熟的太太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也歡暢了不少。 其余各家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來了,河岸邊停的馬車也排起了長龍,四處都能聽到熱情的寒暄聲。河中央響起了擂鼓聲,有人跑出涼棚去看,卻只是三三兩兩的幾艇龍舟在熱身,只有燕北王府的青龍和朝廷的金龍巍然不動的停在了河中央,很是有些對陣的意思。 任瑤期正聽陳之意和柳夢涵小聲議論今年哪家的龍舟能夠取勝,徐夫人歐陽氏身邊的丫鬟過來了。 “任小姐,夫人讓奴婢來請您過去?!?/br> 任瑤期聞言不由得往四周瞧了瞧:“先生已經來了么?” 徐夫人雖然派了徐家的下人過來涼棚這里招待茶水,不過她自己和徐萬里都還沒有到。 丫鬟指了指身后的河面說道:“夫人在船上呢?!?/br> 任瑤期順著丫鬟的手看過去,靠著河岸邊已經停了好幾艘私家船,是為了方便看等會兒的賽事的。不過自從那一年的龍舟賽上出了事死傷了人之后,女眷們就不怎么敢上船了,都坐到了岸邊的涼棚里,所以河面上的游船也少了許多。 任瑤期看了一眼,那幾艘船長得都差不錯,任瑤期分不出來徐家的是哪一艘。 丫鬟還以為任瑤期害怕上船,連忙道:“任小姐放心,船穩得很呢,而且我們也不跟著賽船走?!?/br> 任瑤期笑著頷首:“我去與母親說一聲?!?/br> 任瑤期去與李氏打了一聲招呼,然后才帶著樂山樂水蘋果桑椹四個丫鬟跟著徐家的丫鬟出去了。 對于徐夫人只叫了任瑤期一人上船,在場的太太小姐們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先不說任瑤期是徐夫人的關門弟子,就是任瑤期現在的身份也沒人會說什么。 任瑤期跟著丫鬟走到岸邊才看到徐家的船,只是一艘能容下七八人的中型游船,比起別家的游船來并不顯眼。 任瑤期上船的時候聽到游船上隱隱約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和笑聲,她雖然沒有聽清楚船上的人在說什么,但是其中有一個聲音卻是讓她的步子不由得頓了頓。 “任小姐?”領路的丫鬟見任瑤期突然停了下來,不由得喚了她一聲。 任瑤期沖著丫鬟笑了笑,輕聲問道:“船上還有客人?” 正當這時候,徐夫人身邊的高嬤嬤從船艙里探出了身子,見任瑤期正要上船連忙親自走過來扶她。 任瑤期便沒有再問,扶著高嬤嬤的手上了游船。 游船很穩,幾乎讓人感覺不倒晃動,但是離開實地踏上游船還是讓任瑤期的身子晃了晃。 任瑤期進了船艙,一眼就看見了徐萬里和徐夫人坐在了游船當中的一個方桌邊。與徐萬里相對而坐的,背對著任瑤期方向的是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任瑤期進去的時候這名男子正用著他慣有的慵懶語調說道:“…等離了燕北之后,我還打算繼續往北行,這一去怕是至少要個三年五載……” 見徐夫人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過去,那名男子意識到有人進來了便停住了話,轉過身來看了一眼。 任瑤期也看清楚了這男子的容貌。這張臉是她曾經很熟悉的。 相伴十年他的容貌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淡淡的眉眼,俊秀的容貌讓人看不出年紀,臉上總是帶著笑意,說話的時候語速很緩,只是聽聲音便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愜意。 男子看到她的時候似乎愣了愣,眼中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逝。 任瑤期因為視線也停留在他身上,所以將他眼中的驚訝看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得有些好奇。 這一世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才對,怎么他第一眼看到她會有這樣的表情?難道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淵源不成? 任瑤期不由得回想上一世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當年盧德新帶她進京,走到相州的一家驛站的時候她因不堪受辱想要趁夜逃走,最后還沒有逃出驛站就被抓住了。被人帶去見盧德新的時候,她在驛站的院子里撞到了一個男子,當時她心里害怕得很,正擔心著等會兒回去之后盧德新又會想出什么法子來作踐自己,自然沒有去注意一個陌生人的模樣,她也是后來才知道她當時撞到的人是裴之硯的。 回京之后不久,他就被盧德新轉送給了裴之硯。 被人送去裴家的時候,裴之硯只是打量了她一會兒,什么也沒有說就讓人帶她下去了。 她以為自己是被送去給裴之硯當侍妾玩物的,還不安了好些日子,但是自那以后裴之硯并沒有再見她,只讓管家給她派了個丫鬟伺候她起居,吃飯也只是在自己的那個小院子里。 直到到了裴家將近一個月之后,裴之硯才讓人叫了他過去,但是因為這一次見面的地點是書房,而且還是大白天,她便安心了不少。 她進書房的時候裴之硯正靠在書房的軟塌上看書,見她進來了頭也沒有抬,只是指使她去給他磨墨,等她磨好了墨之后他便起身到書案邊來寫字,這一寫就是一個時辰。 任瑤期離他遠遠的站著,原本她心里還有些警惕,后來看著他寫字認真的模樣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不知道怎么的就放松了防備。她趁著裴之硯寫字投入的時候,便悄悄的翻看書架上的書,等到他寫完了字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都沒有發覺。 裴之硯與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喜歡讀書?”說著還拿起她手中的書看了一眼,然后有些驚訝地挑眉,“還喜歡書畫?” 當時她翻看的是一本古人鑒賞書畫的筆記。 任瑤期見他聲音溫和,便點了點頭,有些黯然地道:“我爹爹很喜歡?!边@本書她父親的書房里也有。 第421章 師生 裴之硯看了她一會兒,然后微微一笑:“我府中也沒什么事情能讓你做的,你以后就來書房看書吧,每兩個月至少看完一冊?!痹谌维幤隗@訝的視線下,他又悠悠地補充了一句:“我會隔三差五的檢查的,你若是看得不認真我就讓你做別的?!?/br> 任瑤期當時聽到這個奇怪的“差事”的時候心里十分驚訝,心想這人從盧公公那里將她要過來就是為了讓她在書房里看書的?不過驚訝不解是一回事,任瑤期生怕裴之硯反悔,立即應下了。 自那以后,她每日卯時準時到書房讀書,中午一個時辰用飯和休息,接著繼續回書房讀書到酉時,回去用過晚膳之后繼續在自己房里挑燈夜讀一個時辰。她不敢偷懶,比起“做別的”來,她還是愿意每日待在書房里與書本為伍的。 她在書房的時候,裴之硯有時候也會在,不過他大多數時候是躺在軟塌上看書,或者坐在書案邊寫字,任瑤期從來不會主動接近他,她只安安靜靜的坐在靠著西墻的那張琴案邊。裴之硯也不理會她,甚至再也沒有叫她磨過墨也從沒讓她做端茶倒水的活計。 她看的是哪一本書裴之硯從來不干涉她,只要是他書房里的書都任由她選。任瑤期感覺到自己在裴家的存在感很低,她每日只在書房和自己的小院里遇見的人也少,久而久之,任瑤期在裴家便安心了不少。因為在裴家的這段時間她還暗中打聽了一下,得知這位裴大人與已故的妻子伉儷情深,從未有過侍妾和通房,在陪夫人去世之后也沒有再成親的打算,她想說不定裴之硯要了她回來真的是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吧。 任瑤期通過一段時日的相處發現裴之硯真的是一個很懶散隨意的人,比如說他能躺著就絕不坐著,能坐著就絕不站著,他看書最喜歡的就是斜倚在書房的軟塌上,如果躺著可以寫字的話任瑤期相信他是不會挪步到書案上去寫的,裴之硯完全沒有讀書人“站如松,坐如鐘”的講究。 任瑤期曾經因為好奇偷偷的去坐過他的那張軟塌,結果卻發現裴之硯的軟塌比起一般的軟塌來雖然要硬一些,卻是十分的舒適。不過她也只偷偷坐過那一次,除了書房里的書之外,她從來不碰裴之硯的任何東西,他書房里的抽屜箱子沒有上鎖,任瑤期也沒有趁他不在去偷偷翻過。任瑤期在家中之時最喜歡做的就是去翻他爹爹的抽屜和箱子,結果有一回翻出了一冊畫工精美的春宮圖。 她以為有著這樣懶散的性子的人說要檢查她讀書的話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所以她雖然每日還是不管風霜雨雪的去書房看書,卻沒有將裴之硯的話當真,直到她在書房連續看了兩個月的書之后,裴之硯將她叫到了身邊。 “這兩個月看了什么書?”裴之硯依舊是靠在軟塌上,問她這句話的時候垂著眼簾漫不經心的樣子。 “《西行雜記》,《太平年鑒》、《經世集》?!比维幤诘吐暬氐?。 兩個月看三本書,任瑤期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畢竟裴之硯之前只要求她兩個月看一本書,所以她回答的時候并不心虛。 裴之硯連頭都沒有抬:“《西行雜記》第九篇,出現了八個形貌不同的女子,當中穿紅衣裳的那個叫什么名兒,家住何處,年歲幾何?” 任瑤期聞言愣愣地瞪著裴之硯。 裴之硯許久沒有聽見她回話,便抽空瞥了她一眼,悠悠然道:“答不出來?那就……” 任瑤期被嚇得一個激靈,立即搶話回道:“等等,那姑娘好像是叫秦九娘,家住……家住稻田村,年歲……”任瑤期糾結著眉頭想了半日,她自認記性還不錯,卻依舊想不起來書中有提那位紅衣姑娘的年歲。 那本雜記其實就是一本游記,每一篇都不太長,裴之硯提到的第九篇只有四頁紙,出現的人物大多也就是一兩句就帶過了,任瑤期能大致的記住名字已經算是記性好了。 那時任瑤期的年紀畢竟還小,裴之硯這樣又很像是想要故意刁難她,于是她說話的時候便忍不住有些不服氣,雖然因為人在屋檐下語氣還是很恭謹:“我實在不記得書中有提到那位紅衣姑娘的年歲,還請先生賜教?!?/br> 裴之硯打量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用諄諄善誘的語氣說道:“書中是不是有提到她出生那年興元府正鬧災荒?” 任瑤期皺眉想了想,好像還真有提到這么一句,便點了點頭:“確有提到?!?/br> 裴之硯又問道:“這本書開篇就有提到,張生是在慶隆三年從京都出行的,走到慶元府利州整整花了兩年時間,那他路過位于利州的稻田村的時候應該是哪一年?” 任瑤期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慶隆五年,可是……” 裴之硯不理她的辯駁,繼續道:“那位秦九娘既然已經到了看到成年男子臉紅的年紀又沒有出嫁那她的年紀應該在十歲到二十歲之間,她出生的那年便是正清十五到正清二十五年之間的某一年,在這期間利州只有正清二十年的時候發生過一次旱災,現在你再來告訴我,這位秦九娘年歲幾何?!?/br> 任瑤期頭上冒出了冷汗,聲音有些艱澀地道:“十六歲?!?/br> 裴之硯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沒錯,是十六歲,現在你還堅持書中沒有提到這位姑娘的年歲嗎?” 任瑤期:“…” 裴之硯靠在軟塌上打量她,臉上帶著笑意:“還不福氣?” 任瑤期低頭:“不敢……” 裴之硯道:“你覺得因為自己記性好,所以認為讀書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真有這么簡單,那么考狀元還不如考記性。讀書的時候需要你去思去想,懂得舉一反三,而非簡單的記住書上的內容。讀書不在多而在精,有的人讀了一輩子的書也明不了理,那么還不如不要去浪費這個時間,及時行樂多好?你若一生只讀了一本書,卻能從中悟出道理來,那便是不錯的收獲了?!?/br> 任瑤期聽著聽著,表情也漸漸認真了起來,她這才明白,裴之硯是在糾正她讀書的方法。之前她因為擔心裴之硯覺得她偷懶,所以多讀了幾本,自然是沒有多用心的,不想卻是被裴之硯發現了,便提了這么個刁鉆的問題來考校她。 這回任瑤期是真心低頭恭敬地道:“是的先生,我知錯了?!?/br> 裴之硯抬眼問她:“錯在何處?” 任瑤期認真道:“貪多嚼不爛,先生之前讓我兩個月讀完一本書已經是讓我走馬觀花了?!?/br> 這回裴之硯終于滿意了,便又躺回去看他自己的書了,他繼續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孺子可教!《西行雜記》,《太平年鑒》、《經世集》這三本書你再從頭讀三遍吧。三個月之后我會再來考究你一番?!?/br> 任瑤期低頭應了,正要退回琴案邊去看書,裴之硯卻又道:“不過你今日并未讓我滿意,所以……” 任瑤期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裴之硯頓了頓,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所以就罰你打掃書房三個月吧?!?/br> 任瑤期松了一口氣,幾乎是歡天喜地地領了罰。 自那以后,裴之硯就莫名其妙地真正的成了她的先生。隨著意讓她自己看了兩年的書,沒兩個月會考校她一次,答得好的話沒有獎勵,答不出來的時候就會被罰去做各種活計,任瑤期去花園里拔過草。 這樣放羊吃草了兩年之后,裴之硯會在她自己選書看的同時還給她指定一些書目,不過任瑤期一開始只喜歡看游記,野史,市井趣味這些,別的書她并不是很感興趣。有一次裴之硯指定她看《名臣經濟錄》,她實在是看不下去,所以在對答的時候很是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裴之硯不滿意,她還不自覺地頂了一句:“我又不去考狀元,看這些做什么!” 裴之硯倒是沒有生氣,只是懶懶地揮了揮手罰她去倒馬桶…… 裴之硯只說了一句就讓任瑤期偃旗息鼓了:“我是先生,你是學生,學問上的事情自然是我說了算。你若是不喜歡這種相處模式的話,我們就換一種?” 任瑤期覺得,她還是去好好的看《名臣經濟錄》吧…… 第422章 敘舊 任瑤期也是后來在刷馬桶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她在裴之硯面前已經敢頂嘴了。 裴之硯雖然為人懶散淡薄,但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極有耐性,確實是一位好先生。 幾年過去之后,任瑤期在與他的相處過程中漸漸放松了戒備,開始真正的尊他為師,敬他為兄起來。 裴之硯果真沒有再娶,因為他沒有子嗣裴家本家的人倒是一直在催他續弦,有些長輩還給他送了美貌丫鬟來,裴之硯煩不勝煩之下就派任瑤期去給他打發這些人。到后來,本家也就不給他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