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田靈兒又道:“你自己記住要多用點兒功,爭取早日和那個臭屁林驚羽打個平手,不過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那就不用想了吧?!闭f到這里,她手一揮,叮囑一句,“要保密哦?!闭f完走出房門,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一句話十三個字,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擊在張小凡的心頭,他的臉突然失去血色,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那張白紙。 山雨瀟瀟,天地肅然,夜風帶著雨絲從門口吹進來,帶了幾分寒意。張小凡木然站立良久,隨后輕輕將那張紙收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 …… 清晨,雨后,潮濕的山風帶著涼意,吹過大竹峰峰頂。張小凡來到熟悉的廚房,生火燒水。 柴火噼啪噼啪地在灶間響著,明黃的火焰像在木頭上狂舞的妖靈,映紅了他的臉龐。張小凡拿著一根細柴做燒火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灶間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這一句話,他在心間默誦了千遍萬遍,每讀一次就傷心一次。他知道這樣很傻,師姐其實沒有惡意,只是說出了大家公認的事實而已。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拼命地想,就像心間有那么一團狂野燃燒的火焰,無止境地焚燒心靈,直到火焰燒痛了他的手。 “哎呀!”張小凡驚叫一聲,向后躍開,原來他出神時灶火燒著了他手中的細柴,沿路而上灼傷了他的手。 他抱著手向痛處連連吹氣,跑到水缸邊把手浸到涼水中,一片冰涼寒意倒灌上來,張小凡低低苦笑,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其他什么,僅僅是一根燒火棍。 “嗚、嗚、嗚?!睅茁暯袉驹陂T口處響起,張小凡聽出那是大黃的叫聲,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么會變成了“嗚嗚嗚”。他走出門口看去,不覺失笑,原來大黃與小灰打鬧,口中咬著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頭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雙方爭執不下,大黃口中叫喚,但咬著短棒含混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嗚嗚嗚”。 張小凡走上前,伸手抓著短棒,揮手趕開了小灰與大黃。不料它們還不大愿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叫個不停。張小凡揮手恐嚇道:“去去去,別在這兒鬧,不然中午不給你們飯吃?!?/br> 大黃與小灰對看一眼,一個咆哮一聲,一個大做鬼臉,然后小灰跳上狗背,大黃背著它從張小凡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開,大有蔑視之意。 張小凡對著那兩只畜生笑罵了一句,轉過身進了廚房,這才驚覺,手中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中那支奇異的黑色短棒,想來是小灰調皮,不知什么時候又從角落里翻出此物,拿來與大黃玩耍。 張小凡嘆了口氣,忽地心中一動,快步走到灶邊,把這黑色短棒當作燒火棍撥弄了幾下,居然極是稱手,而且這短棒不知是什么材質,火燒不著,也不傳熱,烤了半天還是涼絲絲的。張小凡連連點頭,心想這個正好使用。 可憐那已過世的魔教長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費盡一生心血煉造的“噬血珠”,縱橫天下的魔教至寶,居然落到了做燒火棍的地步,說不定會從墳墓里氣得死而復生吧。 這一日午間,大竹峰眾人坐在用膳廳中,田不易最遲走了進來,坐到位子上,抬眼向眾弟子看去,當目光落到張小凡身上時,他停了一下,張小凡低下了頭,田不易隨即移開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們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眾人默然,只有宋大仁賠笑道:“是,師父大展神威,出手懲戒那兩……”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聲怒喝,聲震全場,眾人頓時噤若寒蟬。只聽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們該當看到是別脈師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說那個齊昊了,就連剛入門三年的小家伙,居然也勝過了你們大多數人,跑到大竹峰上來撒野了。你們知不知道?” 眾人一片沉默,只有張小凡突然抬起了頭。 田不易冷冷道:“‘七脈會武’轉眼即至,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家伙,從今日起全部閉關,不修到一個樣子出來,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眾人面有苦色,卻一個字也不敢說,田靈兒小心翼翼地問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樣!”田不易斷然道。 田靈兒嘴一噘,正要說話,卻被母親暗中扯了一下。她轉頭看了看蘇茹眼色,原本到口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田不易的話聲在守靜堂中回響:“以后除了老七負責飲食,你們在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閉關修習,知道了嗎?” 就這樣,時光匆匆,大竹峰平靜的氛圍下,又籠罩著一層前所未有的緊張,所有的弟子都專心地修習道法,除了一條悠閑的黃狗、一只調皮的灰猴和一個無聊的廚子。 第16章 驅物 “汪汪汪!” “吱吱吱吱!” …… 犬吠聲與猴子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青云山大竹峰上,打破了這里的寧靜。張小凡手拿著根黑色燒火棍,沖出廚房的門,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種你們別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黃狗的背上,早已蓄勢的大黃撒開四條腿就跑,張小凡追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小灰做著鬼臉,把一塊香噴噴的rou骨頭放到大黃的嘴里。大黃興奮得狗顏大悅,若不是兩排牙齒要咬著rou骨頭,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來了。 “呼!呼!……” 張小凡一臉沮喪,憤憤不平地走回廚房。自他十四歲那年掌管廚房,手藝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黃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張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張小凡用來熬湯的rou骨頭,噴香鮮美,更是大黃夢寐以求的大餐。 不過張小凡熬湯是給人喝的,大黃“年齡”雖大(田不易從小養大),資格更老,卻得不到應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卻不可得。直到它與猴子小灰熟悉之后,大竹峰上便時常出現了上面的一幕,一直持續了兩年,任憑張小凡把rou骨頭藏得多么隱秘,只要有大黃的鼻子加上小灰的靈活,這一場rou骨頭之爭便往往以張小凡的失利而告終。 兩年時光,匆匆而過,實際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時間,張小凡已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個子更高,如今已比師姐田靈兒高出半個頭了。這段時間里,因為田不易當初的嚴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閉門苦修,除了下山游歷的老六杜必書,便只有張小凡這個廚子最是清閑了。 兩年來,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張小凡一直獨自修習,只是讓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按照大師兄宋大仁傳授給他的法訣,他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似乎就修習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層——煉氣。 他心中疑慮,但終究沒有去問田不易,而宋大仁、田靈兒等人一直專心閉門修習,無暇顧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書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這個問題藏在心間??墒墙酉聛韰s有一件大大的難事擺在他的面前,田靈兒私下給了他第三層的法訣,他很清楚這是大犯門規的事,可是,每當夜深,他獨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時,都會想起一句話: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幾個夜晚的思索糾結之后,他終于還是開始修習第三層的法訣。 太極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層是所有術法的根基,難度也是漸深,與前兩層“引氣”“煉氣”不一樣的是,第三層的法訣“元氣”,已著重于修煉太極元氣。法訣云:“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岁庩柡系?,氣鐘于子,化生萬物者也?!保ㄕZ出《漢書·律歷志》) 青云門中弟子,修習到這個境界時,都會明顯地呈現出一個分水嶺,資質高低一目了然:聰慧之人勇猛精進,往往勢如破竹,一舉突破進入到更高的“驅物”境界,從此打下修煉仙道的堅實基礎。而資質稍差的弟子往往停滯不前,荒廢一生的也大有人在。 張小凡入門至今也有五年了,這些事自然在與師兄們談話間聽了無數次,而且很明顯地,所有的師兄都把他劃在了“稍差”的那一類。 他重新走回廚房,來到灶邊,加滿了水,然后往灶間繼續加上柴火,準備燒些開水。明黃的火焰重新旺盛起來,張小凡拿著他那根已經用了兩年的可憐的黑色“燒火棍”,撥弄著灶間木柴,待火勢穩定燃燒后,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這根燒火棍上。 不過這絕不是他發現了什么,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發呆。 通體玄黑色的燒火棍除了頭上的那顆圓珠外,只有一尺來長,唯一有些異常的是在燒火棍的黑色之下,隱隱有著如血絲一般的脈絡,尤其是在短棒與圓珠相接處更是明顯,有時候看起來幾乎讓人覺得這兩個東西似乎是用人血融接在一起的。 張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剛才腦中閃過人血融接的念頭令他自己都覺得驚恐。這些年來,他已慢慢地淡忘了當年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爾深夜夢回,卻會突然夢見那次古怪經歷,醒來后便是一身大汗。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很是孤單,一個人面對著未知的猙獰,一個人面對著黑暗的死亡。每每此刻,他總是難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緒激動,帶著一絲狂熱沖動,忍不住竟會有殺戮的感覺。甚至于,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個破碎的草廟邊上,看著他時眼中那種異樣的狂熱! 張小凡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幸好他還有一個方法能夠平靜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這套佛門無上法訣有著震懾邪靈、滌清心境的妙用,他修習了五年,眼下最大的用處便是用來壓下這兩年來莫名其妙出現的奇怪情緒。 “啪!” 張小凡頭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卻是一枚松果,張小凡怒氣上沖,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別讓我抓到……咦,你是……??!六師兄!” 張小凡一躍而起,只見在門口處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精干相貌,笑容滿面,背著一個小包袱,不是許久不見的六師兄杜必書又是誰? 杜必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小凡,口中嘖嘖道:“厲害啊,才幾年時間,你這小子就長得和我一樣高了?!?/br> 張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書的肩膀,笑道:“六師兄,怎么去了這么久,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呢?!?/br> 杜必書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小凡隨即問道:“師父、師娘知道你回來了嗎?” 杜必書道:“沒有,我剛回來,看見廚房中有煙,就先過來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在這里干活。幾年不見,有沒有想我???” 張小凡心里高興,連連點頭。杜必書摸了一下他的頭,忽然悄聲道:“走,陪我去見師父?!?/br> 張小凡愣了一下,道:“為什么還要我陪你去?” 杜必書苦著臉,道:“師父當初讓我下山,說好了一年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尋找了半年時間,才找到好的材料煉制法寶,只怕要被師父罵了。你陪我去吧?!?/br>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還說是先來看我,對了,六師兄,你煉的是什么法寶???” 杜必書干笑道:“呵呵,我當然是先來看你的,小師弟,走吧,走吧?!闭f著拉著張小凡就走。 過了一會兒,正躲在某個角落大啃rou骨頭的大黃與靠在它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時都聽見守靜堂那里傳來了一聲怒吼:“不肖逆徒,氣死我了!” 晚飯時分,大竹峰眾人這兩年首次大團圓,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待眾人坐定,田不易仍是一臉怒氣,眾弟子在與杜必書打完招呼后,都忍不住悄悄地問他:“老六,怎么師父見了你就生這么大的氣?” 杜必書面色尷尬,顧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張小凡,眼底帶了笑意,只是不敢笑出來,樣子頗為古怪。 這時,坐在對面的田靈兒終于忍不住了,第一個向田不易問道:“爹,六師兄好不容易回來了,你怎么還生這么大的氣???” 杜必書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嚇得杜必書連忙低下了頭。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老六,把你煉的法寶擺出來給大家看看?” 杜必書張了張嘴,吶吶說不出來,舉目向師娘蘇茹看去,卻見蘇茹微笑道:“必書,你就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吧,也讓大家知道一下你師父為什么生氣?!?/br> 杜必書眼見推托不掉,磨磨蹭蹭地拿過自己的小包袱,抖了兩下,從中間拿出幾件物什,放到桌上。 眾人個個眼睛也不眨,直直盯著,生怕漏掉什么一樣,用膳廳中,一時安靜至極。只見在飯桌之上,放著三個用不知名的堅硬木料做成的有半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呈六面正方形,通體白色,上邊還雕刻著各種點數,卻是三個骰子。 眾人呆若木雞,啞口無言,片刻之后嘩然大笑。 杜必書滿臉通紅,田不易看著他,一臉怒氣,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也!” 蘇茹笑著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這法寶也是他自己用的?!?/br>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對蘇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用這個去行騙?” 杜必書嚇了一跳,連忙道:“師父、師娘,徒兒絕不敢做這下流無恥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樹,極有靈氣,取其精華雕刻了這三顆骰子,完全是一時興起,絕沒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氣兀自不止,道:“你高興了?哼,你修煉其他的倒也罷了,如今煉出了一副賭具出來,等到一個月后的‘七脈會武’比試,你這上臺一亮相,我還有臉嗎?” 杜必書不敢再說,蘇茹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易,這是他自己喜愛的東西,別去逼他。你還記得萬師兄說過……” 田不易忽然一震,轉過頭來看著蘇茹,蘇茹輕嘆了一口氣,對杜必書道:“必書,你是知道的,我與你師父從來也沒有強迫你們一定要像其他各脈師兄弟一樣修煉仙劍,但法寶往往關系甚大,你們自己要小心行事?!?/br> 杜必書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卻見師父臉色不悅,正在生著悶氣,哪還敢多話,連連點頭道:“是,是?!?/br> 蘇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對眾人道:“時間過得真快,下個月就是‘七脈會武’大試了。到時候我們會一起去長門所在的通天峰,你們早些做準備吧?!闭f到這里,她美麗溫柔的臉上忽地一肅,疾言道,“這一次可不要再讓我和你們的師父失望了,知道了沒?” 眾弟子心頭一震,齊聲道:“是!” “師……師娘?!眾A雜在眾人響亮的回答聲中,一個不協調的微弱聲音冒了出來,蘇茹看去,見是最末的老七張小凡,皺了皺眉,道:“怎么了,小凡?” 張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也去???” 蘇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臉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脈的弟子嗎?” 張小凡大喜,歡呼跳起,與旁邊的杜必書擊掌相慶,渾然不管田不易在遠處冷言冷語道:“反正有九個名額,就算給笨蛋一個,還是浪費了一個,不用白不用?!?/br> 入夜,張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見大黃與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從一年半前,大黃就因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張小凡房里睡覺,剛開始時還嚇了田不易一跳,到處找不到愛狗,最后知道了原委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么。 張小凡見師父沒有責怪,也就沒趕大黃出去(實際上是趕不出去,一張床大黃占了一半,小灰占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這個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過時間久了,不知是擠得習慣了還是混熟了,張小凡也不再對大黃和小灰與自己同睡發牢sao。這夜,他心情極好,走進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卻見大黃懶洋洋地趴著,小灰卻不知什么時候又去過廚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偷了來,在大黃身上磨蹭著。 他心中一動,隱隱覺得小灰似乎對這根燒火棍很感興趣,不過他現在可沒心情去想那么多,他心中完全被師父意外地允許他去參加“七脈會武”的喜悅充滿了。 如果大黃與小灰此時看向張小凡,便會見到一個兩眼發光的人類了。張小凡看著這一猴一狗,但口中卻似乎是對著空氣說話:“你看,我竟然有機會去參加‘七脈會武’,真是太好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是寬宏大量,就算我笨還是帶我去長長見識,呃,到時說不定就能見到驚羽了?!?/br> 說到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過真的上臺比試,只怕會給師父他丟臉吧。算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大黃、小灰,你們說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張小凡抬眼看去,卻見小灰心思都在大黃的皮毛里,細心地抓尋虱子,只叫了幾聲來應付他,而大黃更干脆,連兩只狗耳朵都耷拉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