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徐湛說完轉身就走,全不顧同朝之誼,錢忠、全壇兩人相視一嘆,無奈地搖搖頭后也離開了。 晏邈見秦疏桐蹙眉,笑問道:“秦大人、簡大人,你們怎么看?” 秦疏桐久久不語,簡之維頗為心驚膽戰,目光游移道:“錢大人和全大人說得在理,然而徐相也是出自為人臣子之衷心,今日……” “簡大人!”秦疏桐斷喝一聲,遞給簡之維一個顏色,對方立刻領悟了,官場之上,人后的議論可是會成為話柄的,便馬上噤聲。 “不過是閑聊,少容的戒心未免過重了,我現在可不是以左丞的身份與你們說話,而是朋友聊天?!?/br> “晏大人,我們是盛朝的臣子,是天子門生,有一句老話不必我多言,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難道晏大人不這樣想么?”秦疏桐道。 晏邈意味不明地一笑:“我自然與少容想得一樣。天子門生,便是盛朝的臣子。但我問的,可不是圣上?!?/br> 不是宴席上的事,那就是在問剛才口角的那叁位尚書省最高官職官員了。這是晏邈的試探或是誤導?秦疏桐吃不準,但這是不應讓簡之維牽涉之事。 “簡大人,勞你給我家中管事帶個話,讓他去城南漱流軒買二兩墨,是我急用的?!?/br> “你與我客氣什么,我自幫你帶到?!焙喼S知道秦疏桐是要他先離開的意思,秦疏桐想獨自應付晏邈,他是感激的,但想到秦疏桐身體似乎有恙,臨走前不由多問一句:“秦大人,你的身體……” “我身體無恙?!?/br> “那……”簡之維瞟向晏邈,晏邈示意他可以離開,他才道:“下官先走一步……” 秦、簡二人拱手道別,當下便成秦、晏二人對峙,恰如仙音閣那日情景。 晏邈先開口道:“少容身體哪里不適呢?” “下官沒有不適,是簡郎中誤會了?!?/br> “是么?”晏邈說著伸出手去。 秦疏桐見狀反應迅速地后退兩步,惹得身下一痛,面上顯出痛色,被晏邈抓個正著。 “哦?秦大人身上有傷?” “并沒有,只是酒氣上涌,一時犯了頭疼?!鼻厥柰┳煊驳锰谷?,反正晏邈又不能強行給他驗傷。 “說來,此情此景,是否很像那日?” 秦疏桐一驚,沒想到晏邈跟他想到一處,但晏邈越是有意誘導他接話他就越不想順對方的意。 晏邈這次卻沒有等秦疏桐的回應,自顧自道:“不知秦大人是否記得前朝文帝時期的那次政變?” 這就是胡謅了,前朝文帝時哪里有過政變?秦疏桐不解。 晏邈繼續道:“文帝的幼子繼承皇位,卻被其皇姑,也就是文帝之妹挾為傀儡,那位大長公主以垂簾聽政之法把持朝政數年。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早年因出生時雙腿殘疾,被其父早早打發去了封地,后以‘清君側’之名舉事,進京‘勤王救駕’,當然,這只是名頭罷了,實是謀奪皇位,與那位公主并無不同。幼帝在虎狼環伺之下,依靠著宰相及自己培養的文武官員集團的扶持,撥亂反正,將一姑一叔雙雙正法,保得皇室與江山?!?/br> 秦疏桐心頭突突狂跳,這哪里是前朝之事,分明是本朝太宗及明宗時的實事!此事算得一樁驚天的皇室丑聞,流言無數,也有對真相的各種猜測,但在臺面上,少有人敢議論。晏邈膽子可真大,竟敢在可能是敵人的人面前說這種禁忌。 晏邈道:“你看徐相,是否很像是想效仿那位賢相,做忠君愛國的典范人物?” “那按左丞的話意,難道是將大殿下比作那位叛亂的、同樣身負腿疾的王爺?”秦疏桐說罷忽然抿緊雙唇。 晏邈陰謀得逞地笑起來:“是少容覺得我這樣想,還是少容自己這樣想?但觀少容對我敬而遠之,對大殿下倒是很和善,你必不會覺得大殿下是那位王爺之流的人物吧?” 秦疏桐斷然道:“那是自然?!币粫r沒有悟到晏邈的弦外音。 他現在想的是,要說殘疾之身不能做皇帝是倫常的話,那本朝曾經發生過瘸腿王爺謀逆之事的現實又給這條倫常的鎖鏈加了一把重鎖,所以他毫不懷疑白淙的清白,但晏邈對白淙是否有利用之嫌可就不好說了;退一步說,就算白淙做不了皇帝,但也不排除晏邈、甚至連同白淙,這兩人有不想讓白汲當上皇帝的想法的可能…… “左丞又如何,難道只是想講故事?左丞是想將誰比作故事里的瘸腿王爺或是逆倫公主呢?” “怎么少容覺得王爺和公主是一樣的么?” 這不是晏邈自己說的么?“與那位公主并無不同”,怎么一副反詰的口吻? 晏邈道:“有一種傳聞說,公主其實是以身為盾,下了一盤大棋。她為了幫幼帝鏟除異己、鞏固皇權,故意做出反皇姿態,由此收攏反皇勢力,最后自斷后路,讓幼帝名正言順將她連同她的‘公主黨’一同剿滅,她才是真正幫幼帝坐穩皇位的人。連謀反的王爺,也被那位公主借謀逆之罪一同拉下水,幼帝借著給公主定罪之由,將王叔‘清君側’的虛假名號撕破,才得處置了逆賊?!?/br> 秦疏桐聽完,久久不言……如果這是事實,那也太過怪誕離奇,甚至可以說聳人聽聞!只有話本才編得出的情節。他干笑兩聲,喉結一滾,猶豫道:“左丞也說是傳聞……左丞大人,你總不會要說這是事實吧……” 晏邈并不回答他這個問題:“你方才問我,將誰比作王爺和公主,我覺得,我有幾分像那公主,至于大殿下……不像文帝么?” 秦疏桐冷嗤一聲:“左丞大人好大的膽子,也不怕我將你這些話說出去么?” “說出去?說給誰聽呢?說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呢?你總不會去皇上面前說。既不說給皇上聽,那除了太子殿下,我還真想不出第二人?!标体阏f得氣定神閑,笑意不減,顯然是預料到了這結果。 秦疏桐語塞,確實被晏邈說中了。 晏邈說白淙是文帝,那文帝那個謀反的弟弟,不就指白汲?笑話!白汲是得位名正言順的太子,能謀哪門子的反? “左丞如此篤定,不妨把話說完,所以誰是幼帝?” 晏邈看著秦疏桐許久,直看得秦疏桐心里發毛,才開口道:“重要的不是我認為誰是幼帝,而是那王爺認為誰是幼帝,不是么?” 秦疏桐心下一驚。 不等秦疏桐開口,他又道:“又然而,誰是幼帝根本不重要,甚至那位王爺要奪的是不是皇位也不重要。人事流轉,今人不過是將來的古人,如月圓月缺交替輪回。歷史就像拓文,史書不過是換了幾個字的拓印。因那位王爺想要的是皇位,而當時占了這皇位的人正好是他那侄兒,所以他將矛頭指向幼帝,如果幼帝當時被大長公主完全架空,公主甚至有廢帝取而代之之能,那王爺的矛頭就會指向公主,而這種種,又皆因王爺所欲之物恰恰是皇位?!?/br> 晏邈這一通快把秦疏桐繞暈了,他暫時只能聽明白晏邈在再次暗示他白汲要謀反。這不是晏邈第一次這樣暗示,但這又是最不可能的事,因為太子就是皇位繼承人,說太子謀反等同于說太子要殺了皇帝做皇帝,可這是不需要謀反就能等到的結果??v觀古今,唯有兩種情況下,太子會選擇謀反,第一種是皇帝有更換太子人選意向時;第二種是皇帝在位日久,有白發人送黑發人之可能時……這兩種,現在看來,仍是第一種可能性更高。 等等……或許是他鉆牛角尖了?一味揪著“謀反”不放?晏邈以逆王所欲之物是皇位來作比,即暗示……如果他想要的不是皇位,那他就不是行謀反之舉了,然而那位王爺也必會為了所求之物做出相應舉動。 汲兒要什么?兵權?可那已是皇權的附屬品?;蕶??誰不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可那是他囊中之物。所以他想要的是一樣……一樣以他現在的太子身份都得不到也等不到的東西?呵,普天之下會有這樣的東西么? 然而秦疏桐忽然回過味來:“左丞是否在宴上喝醉了,對下官竟胡言亂語起來!”他又被晏邈牽著鼻子走了!晏邈說的他怎么就當真了?這完全可能是對方的計謀,就是要他疑神疑鬼,甚至利用他的動搖來達成某種目的。 晏邈哈哈大笑,笑過后帶著幾分贊賞道:“少容好聰明,如此氣憤是想明白了什么?哎呀,是我多問了,你自有你的考量,若還有想不明白的、想知道的,我隨時恭候你之探詢?!?/br> 秦疏桐被晏邈這副調侃的姿態氣得牙根發癢,就在此時,忽聞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其他人都走光了,兩位大人還在此地,是聊了許久?在說何事如此歡愉?本宮也想聽取一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