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很簡短，卻也很有力：因為有k-010號在。

    “希望如此……”這位上將輕舒了一口氣，把注意力從“諾亞方舟”計劃上抽出，繼續關注其他信息。

    大規模戰事在即，對那些遠航的星艦而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第137章

    許清源發現, 他們深入敵軍后方星域的難度增大了。

    之前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自由航行，如入無人之境, 但之后星域里的星艦似乎多了起來。

    在兩次險而又險和敵軍星艦“擦肩”而過沒被發現之后, 他和陸明翊決定暫停深入，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悄悄觀察。

    這個決定無疑是非常正確的。

    在他們藏起來的第三天, 他們又“見”到了兩艘星艦，之后是第五天，這回誰都發現了不對勁。

    星域不是宜居星球外圍，時不時就能見到一艘飛船升空，在無人星域中, 甚至可能出現航行一年都見不到一艘星艦的情況, 即使運氣不好, 那也是一波遇到幾艘，之后一段時間未必能碰到，無論如何, 都不是現在這種隔三差五就有一兩艘經過的情況。

    k-010號上的決策團決定商量分析一下發生了什么事, 好確定下一步的計劃，結果不等他們商量, 一場戰斗就在他們藏身之處不遠的地方爆發了。

    那是一艘有“諾亞方舟”信號標識的星艦與另外兩艘敵艦之間的戰斗，前者遭遇了追擊，它一邊逃跑一邊反擊, 重創了一艘, 還有一艘只是輕微受損，就在它以為逃無可逃、準備自爆的情況下, “從事先安排好的埋伏點”突然飛出了幾架機甲，勉強頂住了敵人的攻勢, 而后悄悄的、悄悄的，幾記攻擊從不知名的地方發出，就像兩記悶棍，狠狠敲在了敵艦的艦橋，就這么把它們擊沉了。

    之后那個發出攻擊的偽黑洞區又增加了一艘潛藏于其中的星艦，因為信號不暢，e-112號的副艦長是一臉茫然加警惕地登上這艘乍看起來和自己的星艦差別并不大的星艦的，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堆熟人。

    “嗨?！痹谶@種時候還能“嗨”起來的當然是克拉斯，他對來人招了招手，來人瞬間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之后他沒進入艦橋，而是進入了k-010號還沒來得及撤的“節日慶典現場”，看著裝點得分外熱鬧的休息區，來人的復雜心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不過心情復雜是一回事，放松是另一回事，早在克拉斯和他“嗨”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松了下來，等見到這很離譜但想想星艦上的指揮又覺得很合理的布置，更是感覺回家了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布萊，好久不見?！?/br>
    布萊謹回頭，對上的果然是許清源笑意盈盈的臉。

    他感覺有無數情感涌上心頭，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變成了帶著笑的應聲：“嗯，你也是，好久不見?！?/br>
    許清源是真的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因為沒有進行交流，偽黑洞區探測能力又大幅度削弱，他們只發現一艘伊塔級星艦遇險，并不知道是哪艘。

    之后讓閔執帶機甲小隊出發、他們從暗處支援也是，純粹是他和陸明翊都覺得可以在不引火上身的情況下救下這艘星艦，這才出手相助，不然……

    “不然我們就只能自爆了，”布萊謹沒有對他們的坦白生氣，反而把他們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說了，“很正常，如果是我們，我們也會這么干的?！?/br>
    四目相對，許清源知道對方是真的明白，便沒有再浪費時間解釋，而是問道：“你們知道發生了什么嗎？最近它們的動向有點異常?！?/br>
    布萊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知道，但有一點猜測。我們懷疑它們準備發動大規模進攻?！?/br>
    許清源和陸明翊對視了一眼，眼神里是相同的不出所料，許清源再次看向布萊謹：“我們也是這個推測?！?/br>
    盡管布萊謹已經習慣了作為指揮下決定，但在許清源面前，他還是習慣性地問道：“我和阿寧在思考一件事，就是我們要不要撤回前線基地，向上報告這件事?！?/br>
    這話一出，休息區的其他決策團成員就看向了許清源和陸明翊，臉上是相差無幾的忐忑與期待。

    許清源二人本來就想和他們商量這件事，干脆直說了：“我和明翊的打算是繼續執行任務。不僅不理會這件事，而且要利用這件事，反向追蹤敵方基地的所在?！?/br>
    這個決定引起了一陣sao動，如果不是兩人積威日久，一直以來的判斷都相當準確，恐怕這sao動就不是交頭接耳的議論，而是旗幟鮮明的反對了。

    布萊謹沒什么顧忌，問得更直白一點：“為什么？一旦前線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大規模沖擊，勢必死傷無數，甚至可能導致戰線后撤?！?/br>
    許清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他反問道：“從你們發現異常開始，過了多少天？”

    布萊謹一怔，混沌的大腦似乎被人敲了一下：“十三天?！?/br>
    許清源繼續問道：“你們覺得異常真正的開始時間是什么時候？”

    這回布萊謹沒有回答，原本交頭接耳議論的決策團也停下了討論，陷入了沉思。

    許清源也不是一定要等到一個答案，問完得到想要的回應，他便繼續說道：“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批發現異常的，即使我們是，并從現在開始全速返回前線，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正好從后方和系外文明集結的艦隊撞個正著，被它們全殲，而不是順利報信?！?/br>
    看眾人繼續沉默，陸明翊接過了他的話：“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我們回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不提我們未必能順利報信，即使能，從時間上考慮，我們報信成功的時間點，和聯邦常規戰場上其他星艦發現異常上報的時間點，大概率不存在時間差?！?/br>
    許清源知道在場眾人除了自己和陸明翊，都有關系親密的戰友甚至家人在前線，到底還是沒有太過冷硬：“其實事情未必有你們想得那么糟?！?/br>
    這話一出，好些人猛地抬起頭，迫切希望許清源說出真正能安慰他們的話，而許清源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問道：“因為收集了四個月的資料，我們深入后方的時間并不長，對吧？”

    看眾人點頭，許清源又說道：“但其他‘諾亞方舟’不是，它們可能深入很久了，可能很早就發現了敵人的動向，而且我們曾經和普萊斯迪準將達成過一個默契?！?/br>
    那是很久以前，他們還在同一艘星艦執行試航任務的時候。

    普萊斯迪感慨比起他們，感覺自己更適合執行常規戰場任務，陸明翊告訴他既然如此，到了萬不得已需要進行抉擇的時候，他們繼續執行“諾亞方舟”計劃，普萊斯迪率艦撤回前線，說不定還能迷惑敵人，畢竟誰都想不到除了普萊斯迪，聯邦軍部還會讓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挑起大梁。

    當時普萊斯迪笑了一下，和陸明翊擊掌為約，這雖然不算多么正式的約定，但許清源毫不懷疑普萊斯迪記得這件事，也毫不懷疑以普萊斯迪對戰場的熟悉與敏銳，能比他們更早發現系外文明準備大規模進攻的蛛絲馬跡。

    聽完許清源的復述，在場眾人或明顯或隱晦，都松了一口氣。

    在他提及這件事之前，他們其實已經接受了返航也沒用的現實，但接受現實與放下心來是兩回事。

    現在的他們還會擔憂，但有許清源的話在，他們的擔憂只是心底一個角落時不時會冒出來的念頭，不會干擾他們的理智。

    許清源想達到的也只是這個目的，他對陸明翊點了點頭，后者便看向布萊謹，說道：“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單刀直入，之前我們不確定要直入到什么程度，現在敵人出現大規模的行動，這個判斷會更容易做出。因此我們不準備再拖延了，再觀察一次，我們就會出發?，F在我們想問的是，你們是什么打算？你們準備修整之后返航，還是修整之后自行探索，亦或者和我們一起？”

    這個問題一出，眾人的視線便從盯著許清源陸明翊，轉變成盯著布萊謹。

    布萊謹由衷慶幸自己當了半年副艦長，不然還真不一定能扛住這一群比自己軍銜高的人的眼神攻勢：“我要回去和我們艦長商量一下?！?/br>
    他說完，其他不了解內情的人覺得很有道理，便收回了視線，只剩下許清源和陸明翊的。

    兩人的眼神很一致：你騙誰呢，布萊寧不是聽你的嗎？

    布萊謹突然覺得友艦艦長是朋友也不是很好，因為太了解自己了，只能含糊道：“他是艦長……”

    他畢竟是艦長，我總要給他面子。

    這個理由很正當，陸明翊沒有再盯著，倒是許清源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布萊謹點頭，許清源便知道他的意思了：不出意外，他們是準備和k-010號一起行動的。

    于是許清源也沒拖延，直接說道：“你來之前大致了解了你們星艦的受損情況吧？主要涉及哪些區域，我先安排維修人員過去幫你們?！?/br>
    第138章

    許清源安排維修人員的初衷非常純粹：無論e-112號是選擇和他們一起行動還是選擇留下, 留給他們的時間都不多了。

    這個時候安排維修人員支援，能夠盡快讓這艘星艦恢復到比較理想的狀態。

    然而這句話卻讓布萊謹臉色微微一變，并非因為抵觸, 而是有千言萬語不知道如何說起的微微一變。

    許清源的觀察能力卓絕, 看他這樣便猜到了什么，讓其他人都回去“工作”了, 只留下自己、陸明翊和布萊謹三人留在這個空間。

    外人消失，布萊謹的欲言又止也跟著消失，他苦笑了一聲，不知道該以什么面目面對這兩個人：“我最開始是感覺有點奇怪的，覺得你們星艦有點奇怪。但我還是冒險前來, 一來我們沒有什么算計價值, 二來……我們星艦的狀況不容樂觀, 我想來求援?！?/br>
    既然是求援，無論如何也沒有端著架子的道理，于是布萊謹幾乎不打一個磕絆就接上了自己的話：“早在三個月前, 我們星艦就有人陸續出現不良癥狀了, 之后就像傳染病一樣在星艦上愈演愈烈。我知道理論上該怎么做，但他們也知道這些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br>
    “你們做得已經很好了?！痹S清源溫聲說道。

    這話并不是安慰，而是他的客觀陳述：“在二打一的情況下堅持那么久, 還組織了極為有效的反擊, 你們努力改善了吧，改善了星艦里的情況?！?/br>
    布萊謹已經習慣了在許清源面前沒有秘密的感覺,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只是生死存亡之際, 大家想著這也許是最后一戰，所以強撐著而已……”

    “真的狀態不好，也沒辦法強撐，”許清源溫和但不容置喙地說道，“布萊，你累了?！?/br>
    因為累了，所以自己也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緒里。

    布萊謹突然感覺鼻子有點酸，眼眶也有點發熱。

    他連忙低下頭，不讓許清源看到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

    許清源和陸明翊也不催他，等他調整好了，才出聲問道：“除了派遣維修人員，還需要我們做些什么嗎？”

    這回布萊謹的狀態好了許多，沒有再出現之前欲言又止的情況：“還需要把你派過來……喂喂，不要這樣看著我，我說的只是理想情況??！”

    布萊謹說完前半句，就看到了陸明翊的眼神，連忙補救道。

    許清源看向陸明翊，后者的表情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眼神里甚至還有些清澈的無辜。

    許清源知道他是裝的，卻沒舍得說他，只能假裝沒發現，重新看向布萊謹。

    這熟悉的味道讓布萊謹抽了抽嘴角，但眉目卻舒展了開來：“借我維修人員和醫療艙就夠了，其他的我們能解決?！?/br>
    布萊謹說著，補充了一句：“畢竟我可以拿你們去激勵他們?！?/br>
    .

    許清源沒太好奇布萊謹怎么激勵，因為他完全預想得到。

    共同行動意味著“伙伴”，星艦天然的等級壓制意味著“可靠”，這兩個詞語足以解決“諾亞方舟”遠航中遇到的絕大多數心理問題。

    事實也如許清源預想得那樣，兩天后維修人員返回k-010號，傳達了e-112號逐漸好轉的狀況，同時帶回了e-112號遠航收集到的資料。

    許清源沒有分秒的拖延，拿到資料就開始讓負責這項工作的人分析，很快得到了新的行動計劃。

    也是在他忙碌的時候，e-112號的情況逐漸在k-010號上傳播，很多人都知道了e-112號上發生的事。

    平心而論，布萊兄弟表現得并不糟糕，作為一艘沒有返航過的星艦，他們在那場追擊戰前還有半數的能源，艦上也沒有多少崩潰自殺的人，對遠航星艦而言已經是非常不錯的表現。

    但星艦有受損，艦上有人陣亡，這“不錯”終究還是不能安慰那艘艦上的人，尤其他們曾經看著一艘“諾亞方舟”在自己面前被擊墜。

    “我們的兩位艦長真的很厲害?！边@是派遣出去的維修人員不知道第幾次的感慨。

    眾人紛紛點頭，顯然非常認同這個說法。

    那位維修人員又說道：“那位布萊謹副艦長傳達了我們星艦的狀況、說之后會跟我們一起行動、聽從我們指揮后，我感覺他們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像有了光?！?/br>
    “那是，我們星艦的狀況那么好?！?/br>
    “我們的指揮也很好?！?/br>
    “我們至今沒有人陣亡?！?/br>
    “呸呸呸，戰場上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因為有人打斷，許清源倒是不用親自去打斷這些羞恥的發言了。

    他從機甲庫離開，走到了生物圈系統所在的區域。

    有人在那里忙碌，也有人站在角落發呆，許清源走了過去，陸明翊不需要回神就知道是誰過來了，悄悄牽住了他的手，而許清源也佯裝自然地站著，沒有擺脫被陸明翊牽住的手。

    陸明翊瞬間感覺什么煩惱都沒有了，他無聲地笑了起來，許清源知道，卻沒有看，因為只要不看就可以裝作不知道，可以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