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山農場-1(美國,真骨)
海貍是一種愉快的工作狂小動物,半歲的小海貍就要辛苦地搬運起樹枝,加固堤壩了。 它們基本都感到在父母手下干活極大的滿足了自己啃咬的欲望和刨土的激情,而海貍父母也總能繁育出一窩窩這樣忠誠的學徒,建造出好幾個堅實的堤壩。 運氣好的話,它們的作品可能過了幾十年才會被洪水沖爛,溪流突增的水量把人類建造的瀝青道毫無防范地撞得歪七扭八,這條路一時就開不了車了。 “它們以前一定嚴肅地在工作?!卑_從稀爛的路面上撿了一根樹枝,上面有很小的齒痕,也許有個小海貍叼過它,“我想起一個新聞,一堆爛醉的青少年闖進了放軌道模型的倉庫,把模型砸了個稀爛。那些模型是一群老人花了十幾年拼的,第二天就要榮幸地展出這個虛擬小鎮了,一下子全都沒了,變成了塑料和金屬的碎片。我希望海貍們不要為此悲傷,即使自己的時間不能重建一個堤壩了,它們的后代會繼續的?!彼褬渲Σ暹M旁邊的泥地里,深切默哀了一下。 “其它的路也被堵死了,只能爬上去了。是的,從露營步道走過去的話,大概需要一小時?!?/br> 艾達轉過頭,看見站在車旁打電話的那個人,他正一邊給手上的地圖標注記號。 她對自己的親弟弟總是很放心,他總是主動為彼此的生活精心計劃一切,確保完美的結果。 她試圖避開他金色頭發的干擾,專注地想象他可降解的越野外套突然變成織物碎片,變成被回收前的樣子。原材料可能是發光的貝殼碎片,可能是鐳射的塑料袋。這些閃亮的廢物一旦被轉化成布料再變成衣服,穿上它們就進入了某種關心環保的階級。 他里面穿的又是什么,防風馬甲還是衛衣?她不清楚, 也許應該直接去問他可不可以脫下來給自己看,她涌起一種研究的興趣。 于是她走過去,詢問對方能不能把外套給自己穿,現在冷得要命。 沒有多余的言語,應該是因為他還在打電話,而不是因為他最近確實不太愿意和自己多交流。不管怎樣,至少她確實立刻得到了額外的衣物和一個答案。 艾達不確定只穿一件華夫格的深色打底等下會不會在山里凍傷,不過,這種運動裝應該都不會太差勁,而且她弟弟本人也沒有做出什么反抗。畢竟可以直接拒絕,而不是把脫下的外套遞給她。 他總算打完了電話,艾達揣著手,和他對視了一眼,視線就不可避免從他雕刻般的下頜滑落到他身體上,因此很難集中注意力聽他說話。 “三條路,一條需要經過舊工業區,不熟悉的話遺跡很難繞開。有另外兩個稍好的選項,一邊是過去的伐木道,有路標指引,比較安全。另一邊風景好些,但有個很難走的獨木橋,你選哪邊?”他打開車門,重新整理了一下裝備,還好他不止帶了一件外套。 “哪邊有住海貍的池塘?” 她其實不關心什么時候到,對她來說今天純粹是度假。 “都有,這附近的池塘都有海貍,具體的數量分布我也不清楚?!彼呱锨皝斫o艾達看地圖,“但是現在有點晚了,它們應該不會出來了,明天來看吧。好嗎?” “走風景好的路線吧,既然你是來勸人回去工作的,那就多了解下她的生活?!卑_盡力考慮了一下弟弟的職責,雖然她覺得要把一個突然大徹大悟,表示金融業對世界沒有半點好處的元老成員勸回去沒什么可能。 既然都這么說了,那說明她要不是錢賺夠了,要不就是對成天推敲分析交易員心理的數學模型感到惡心想吐了。艾達自己反正想不出半句有用的話術。 不過這次算是對方指名要見她,那位富有經驗的數學研究者認定,老東家不可能再提供任何有意義的談話,她受夠了所有干這行的,今后只想和科學家交流。于是弟弟很快報出了艾達的名字,她是有聲望的物理學者,在學校和工業界都有經驗。 艾達認為自己基本是被詐騙了,她滿嘴謊言的親弟弟給她描述了一個溫馨的高山農莊、瀑布、濕地、溪流,空氣清新的自然棲息地里愉快的短期旅行。 車開到半路他才供出真正目的,艾達很想抱怨,但她確實做不到不幫他一把。他有多少年沒有看起來這么無助了,呃,也許也沒多久,她知道自己經常為了一點惡趣味把對方搞崩潰,但確實是第一次看到他對工作這么沒把握。 兩人一起走在山路上,潮濕的地面被不斷分叉的溪流切割開來。弟弟一個人幾乎不聲不響地走在前面,只偶爾停在漿果叢旁邊確認一下,告訴艾達這個可以吃。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確實嘗過圣誕花環上的冬青果,吃完差點死了。但那時候弟弟應該還很小,沒理由知情,或許母親和他說過。 母親喜歡單獨對著她們其中一個點評對方,畢竟這兩個孩子都有很多缺點和問題,彼此應該互相督促。艾達從來記不住這些話,但弟弟大概不一樣。 他總是能縝密地記憶住每個人的經歷和喜好,就像蜘蛛能準確走在沒有粘性的蛛絲上。相較之下艾達會覺得自己不算了解他,她無法在自己熟悉的人里找到任何一個和他類似的家伙,在童年時就確定了那么無聊的職業方向。大部分普通的孩子會考慮著要干些看起來有意義的事,而生活在失控中的兒童往往會率先明白為什么首先要有金錢或者權力。 她其實還遐想過,無論最終他在哪方面成功了,對自己來說,他都會是魔鬼中最漂亮的那個。如果她最后得下地獄,她的好弟弟還是得出現照應她一把。很少人會確信自己在地獄里有人脈,但她清楚luanlun大概是要被分配到第二層。 活著還是很好的,她謹慎地觀察著手掌里粗糙的猩紅色莓果,看起來能吃,一般來說,表面光滑的才更可能含有毒性物質,她弟弟就算恨她要嫁給別人,應該也不會想在今天把她毒死。 又走了一會兒,隱約聽得見瀑布水灌進深池的響聲,水漲得厲害,劃船過去會有點危險。倒下的松木看起來是座很結實的橋,但誰也不知道內里有沒有腐爛。她左右張望,附近的森林很茂密,看不到別的方向。她剛想提議走回大路上,卻看見弟弟已經從橋的那端走了回來,和她說沒有問題。 那就沒問題,艾達點點頭,握住他的手腕走了過去。再往前幾步,視野開闊起來,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有只沒回窩的羊羔看見有人來了,綿綿地叫著。 “她說膝蓋痛,要我們直接進去就行?!钡艿芎喍痰馗嬷?。 自從他參加完自己的訂婚儀式,艾達多少能察覺到他的疏遠,他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變成了一個語氣——和那句輕柔的“祝賀你”一模一樣。但他又說自己并不悲傷,有信仰的人才會相信婚姻有不可取代的價值。 “神的許可,族譜的延續,共同生活中生發出的偉大親情?!彼拖裾娴牟桓信d趣一樣,臉上帶著一種肯定的微笑,“前兩個詞顯然離現代社會很遠,最后那個更是一種神話?;橐霎斎桓嗟厥且环N投資決策,你選擇的人可以說很正確,我自然真心地祝福你,jiejie?!?/br> 如果他不是一滴酒也沒有喝,就在必要的過場之后匆匆離開,他的祝??雌饋響摃嬲\一點。 大部分的戀人是在甜蜜吐息的間隙里,忽然察覺到未來可能是不確定的,這說明愛之神至少為他們許諾某種未來。這是兩人從來都不會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