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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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這么問。實在是沈昭看起來太游手好閑了, 他知道洛州的每一處好風景, 連哪一家酒館的飯菜好吃都知道。 其實沈昭也都沒去過,他也是打聽來的, 白日陪她玩,夜里就熬油點燈將落下的賬看完。 他心中盤算著一件事。 清熙郡主的婚事有些特殊,花錦和沈昭都不能露面,他們一起提前宴請了郡主一回。 郡主已經褪去一身孩子氣,她久經沙場,手上沾了太多鮮血,那些年少時的天真爛漫就不復存在了,郡主沒能逃開京城的染缸,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圓滑的一套。但她看到花錦和沈昭坐在一處,還是露出了誠心實意的笑容。 花錦記得上回在薊州見面,郡主已經有諸多不同,她當時說有了想嫁的人,可如今細細想來,或許也不是她喜歡所以要嫁,而是因為旁人需要她嫁。 看著從前最爛漫的人變成這樣,花錦心中也不舒坦。 清熙郡主不想平添憂傷,輕扣桌子,與花錦說笑起來。 花錦面上笑著,一直到郡主喝醉了離開,她都沒有一絲真正的舒暢。 她渾渾噩噩,不可避免地回想到上一世陷入困境的自己?;ㄥ\斂眸,不知不覺也喝多了,就在她要被憂愁裹挾的時候,沈昭忽然說:“洛州民風淳樸,她要嫁的將領叫郭巽,洛州人。與她性格相契,都一樣喜歡山水,不拘小節?!?/br> 花錦托腮望過去,沈昭接過她攥著的酒杯:“怎么喝了這么多?不必擔心,待你下次見她,又會像從前一樣?!笨ぶ骱凸銜_破桎梏,就像他和花錦一樣。 兜兜轉轉,但不會變。 花錦已經喝多了,似懂非懂地點頭。 沈昭:“洛州好嗎?” 花錦:“好啊?!?/br> 沈昭:“想留在這兒嗎?” 花錦對“留”這個字格外敏感,當下擺手,下意識摸了摸肩,其實是想摸到自己的行囊,但她什么都沒摸到。 花錦閉著眼打了個盹,忽然驚醒,迷迷糊糊地說:“不能留?!?/br> 沈昭俯身將她抱起來,朝著院中走去:“為何不能留?” 花錦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沈昭將她放在榻上,沒有趁人之危,給她蓋上衾被就離開了。 花錦夢見了很多東西,還有那個可恨的高僧,她心想一定要拆了高僧留下的小破廟,高僧卻攔下她,將她推到了神佛面前,讓她許個愿。 愿,永遠不再被拘束。 愿望許完,花錦就醒了。 或許是這個夢指引了她,她原先的想法頓時煙消云散。 她的確不會再為誰留下,也不會再等著誰,看來,錯過是她和沈昭唯一的結局。 花錦想好了與沈昭告別,但他天還未亮就有要事在身,一直到三日后都杳無音信,花錦留下一封信,決定再去往寒山寺。 她還有許多事想要問高僧。 寒山寺離京城不遠,花錦一路上都戴著面紗。 寒山寺沒怎么變,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裊裊佛音,參天巨樹亙古不變,寺中的香火不斷,青煙裹挾著,讓人心中都平和了不少。 在寺外,花錦總覺得能聽見很多人的聲音,走進去,卻發現寺中空無一人,連掃地的小沙彌都不見了。 花錦不敢亂走,只好在禪房外等著,正對著禪房是寒山寺的巨樹,巨樹枝干挺拔,枝丫茂密,上面掛滿了平安符。 花錦閑來無事,打量那些平安符,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名字,她踮腳看,只見兩個緊挨在一處的平安符上,寫著“吾妻花錦”和“無名”。 那是沈昭為她和那個假孩子求的符。 花錦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回過頭,聽見了高僧的聲音:“求一個新機緣,是要付出代價的?!?/br> 花錦看著坐在高僧對面的背影,知道她這是又在做夢了。 又是上一世的沈昭。 沈昭:“什么代價?” 高僧思索著,他只聽師父說過:“折壽。你求的機緣越難得,折的壽數就越多。若真的求成了,興許您前腳踏出寒山寺,后腳就......” 沈昭應了一聲。 折壽,他不怕,只是不想欠下一些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東西。 他對著神佛,沒有畏懼,還是許下了那三個心愿,第三個就是他求的機緣了。 花錦才幡然醒悟,原來她夢到的上一世,并不全是真的。他沒有長命百歲,更沒有數不清的后宮佳麗,他在寺中向神佛祈愿完,回去不久就病逝了。 原來他也走了很長的路,才換來了她重來的機會。 花錦蹙眉,在沈昭又要孤身離開寒山寺的那一刻,輕聲喚:“沈昭?!?/br> 那人什么都沒聽見,還是走了。 高僧耳朵一動,直直看向花錦:“什么人!” 話音一落,花錦頭痛欲裂,被生生拽了出去,她再睜眼,面前還是熟悉的居所。 她手邊還攥著要留給沈昭的信。 花錦甩了甩頭,將信擱下,還是決定走了。 臨行前夢到這些,或許是神佛在庇佑沈昭,看沈昭太苦了,想讓她留下。 但若她留下了,就不再是花錦了。 愛從不是只有虧欠,她與沈昭應該是平等的,上一世已經是過往云煙,沈昭拿命換來她的新生也罷,他們互不相欠了。 從離京的第一天起,她就想過不再主動放棄自由。 說她薄情寡義也好,忘恩負義也罷,她實在怕了宅院里狹窄的天空,那會讓她想起死前喝的毒酒。 花錦當即就想通了,她縱馬離開洛州,已經想好了下一個目的地,也想好了帶什么酒給魚鳶。 她剛出洛州,沈昭就在芙蓉閣看到了她留下的信。 花錦只留下四個字:有緣再見。 沈昭又連忙追出去。 他從鎮上回來以后,就一直在忙一件事,像他假死一樣荒唐,他將王漓摁進堆滿了賬本的書房,王漓一臉錯愕。 于是他沒日沒夜地教王漓,又順手斬除了一些分支勢力。 沈昭做這些事的時候,心中十分迷茫,他只是本能的做了。直到花錦來了以后,他握著她的手,穿過喧鬧的人群,看過群山萬壑,聽過瀑布奔騰而下的聲音,看她欣喜的模樣,他才堅定地想,他做的一切都不會白費。 沈昭將劍別在腰間,把商行的鑰匙丟給王漓:“若我不回來,這家業就都是你的了?!?/br> 他縱馬離開。 天下這樣大,不知該怎樣才能找到她,去鎮上守著等,他又不是擅長守株待兔之人。 他忽然想起他無意提到過的一處地方。 是茶園,離洛州不遠,茶園的主人姓洪,喜歡收集天下各地的茶,又留下了許多苦澀又獨特的茶,據傳那些茶喝了以后能教人念念不忘。 不乏有人聞名而來嘗個鮮。 沈昭趕去時,恰好是黃昏,一抹夕陽落在山頭上,照的她腳下的土地也變成了殷紅色。 花錦正抿著茶,被苦的眉心緊蹙,險些將茶杯丟出去。 她正愁眉苦臉,苦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忽然有人立在身前,擋了她眼前的光。 花錦以為是姓洪的茶園主人,連忙嘆:“好茶?!?/br> 只聽面前的人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花錦有些煩悶地睜眼,卻見沈昭已經伸出手,遞來了一個包裹,糕點的香氣四溢,花錦下意識就想拆開吃一塊兒。 她又忽然意識到不對。 花錦:“我不回洛州?!?/br> 沈昭應了一聲:“我也不回?!?/br> 花錦沒聽明白,沈昭已經將糕點塞到了她的嘴里。 沈昭:“你去哪,我去哪?!?/br> 他知道花錦在顧慮什么,她不肯再停在某一處,不要緊,她想去何地都由她,他只要跟在她身邊,足矣。 沈昭:“窈窈,你顧慮什么,都可以說給我聽?!?/br> 她一直不肯信。 他早就不在乎身份,無論是京城天潢貴胄,還是洛州商行老板,他都可以拋下。 花錦眨眨眼:“你這算不算,死纏爛打?” 沈昭心中忐忑,見她打趣,總算沒那么緊張了。 他擦去花錦嘴邊的糕點:“行嗎?” 他沒有再多說,仿佛只要花錦說不行,他轉身就會走。 花錦將茶塞到他手中:“你不是說,這茶很難得,我一定愛喝?” 沈昭也是聽旁人說的,他有些心虛,半晌說不出來話,只好品了一口這茶,苦的他險些將茶杯丟出去。 花錦失笑,又正了正神色:“我是最怕麻煩的?!?/br> 她這么說,就是要趕他走了。 沈昭攥拳,等著她說。 花錦:“所以懶得找好茶,但魚鳶交代了,下回一定要帶好茶回去。在找到茶之前,你都別走了?!?/br> 沈昭已經低垂眉眼:“窈窈......什么?” 花錦起身,將糕點塞到他手中:“天要黑了,還不趕路?” * 兩個人趕路,竟然驅走了孤單與寒意。 夕陽西下,殘陽逐漸被群山吞噬,只留下如昨夜一樣的黛色天空。 那些宿怨與舊仇裹挾在風中,漸行漸遠,好似京城的一切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