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傳聞中的白老師】 seb ook 8.c om
【番外:傳聞中的白老師】 學校里有個非常出名的女老師叫白露,柳奕澤知道。 這位客座教授每次的課都爆滿。甚至,她的課比那些老師會撈人的專業課或是作業又少給分又高的選修課還難搶。但柳奕澤感興趣的方向是語言學,對外國文學提不起什么興致,因此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傳聞中的白老師。 ——直到學生會把“聯系白露老師”的任務交給她。 “為什么換我?”嚴謹的超短發女孩推了推自己的細框眼鏡,“這件事不是一直是何學長負責嗎?他又沒畢業?!?/br> 副會長和她關系不錯,小聲蛐蛐:“他和我說,他和白老師表白被拒絕了。你們都是女生,以后不會出現這種情況?!?/br> 何學長是個極其負責又性格高傲的人。柳奕澤很難想象他會主動向人表白。 算了,沒什么好細想的。畢竟男人都是廢物。 “好吧?!绷葷沙聊?,嘆了口氣,“但愿她不是什么難搞的人?!?/br> 副會長拍拍她的肩膀:“她人很好的?!?/br> 和那位學長確認了下流程和注意事項后,柳奕澤申請了添加白老師為好友。在等待的期間,她突然想到:聽說白老師長得很漂亮,也許她可以檢索一下她的照片,提前了解一下,免得后面線下見面搞出認錯人的烏龍。 很奇怪的是,不管是作為老師的她還是作為知名作家的她,在網絡上一張照片都沒有按理說,以她的討論度,不可能連一張參加活動或者上課被偷拍的照片都沒留下。 很微妙的感覺。像是刻意藏著不肯給別人看。 但柳奕澤并沒有想太多,她并不是個對陌生人的事有旺盛好奇心的人。 叁月的某一天,因為公事,她約白露在圖書館見面。在這之前,柳奕澤和她的交流僅限于線上,對她的印象也停留在“好說話又事少的人”??锤嗪脮偷剑簓 u ti8. 柳奕澤邊走邊看著腳尖回憶著自己的課本,抬眼,愣在那里。 就是很小說的橋段——柳奕澤看見一位年輕的女性坐在學校爬滿藤蔓的窗邊讀書,陽光落在她的手腕和后背,她似乎就是朦朧生長著的春天。任何人只要見過她,都永遠不會忘記她給人的這種感覺像是暖融融的雪,羽毛柔軟的邊緣,遙遠星球散發的溫柔光,能喚起你對“美好”這個詞的感知。 柳奕澤大腦一片空白。 學生會的副會長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柳奕澤,其實是雙性戀。 “是柳同學嗎?”白老師抬起頭看她,眉眼含笑,站起身來,“我記得你提過一直想找這本參考書的英文原版,前幾天我去國外的時候幫你留意了一下,沒想到真找到了,送給你?!?/br> 曾經嘲笑那位何學長沒點邊界感只有性緣腦的柳奕澤逐漸理解了一切。因為她們都是女性,后來的相處過程中白老師沒像之前一樣避嫌,柳奕澤當過頭像的玩偶、朋友圈夸過好吃的巧克力,白露都當做麻煩柳奕澤的謝禮送給了她。 雖然柳奕澤巴不得白老師多麻煩麻煩她,但她其實真沒覺得白老師給自己添了什么麻煩,白老師唯一的缺點只是太忙沒時間處理學校的事情而已。雖然柳奕澤也猜到,大概是“忙”只是她因為不喜歡這些人際來往的瑣事找的借口——畢竟白老師的生活,看起來很悠閑,她身上沒有那種朝九晚五的班味和死意。 對白老師,柳奕澤就很像追星的心情。 你做到了偶像的粉絲頭頭,比起那些普通的喜歡她的人,你被允許了解她、接觸她多一點點,但仍舊不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白露是那顆遙遠而神秘的星星,她手上款式在變但是位置不變的戒指提醒著柳奕澤:你只是個拿著望遠鏡的人。 有時候夜里柳奕澤躺在宿舍床上,看著她和白老師的聊天記錄,心想:媽的,為什么白老師不能是我老婆? 某次終于如愿以償和白露一起吃飯的柳奕澤問:“白老師,你結婚了嗎?” “嗯?!卑桌蠋熚⑽Ⅻc了點頭,“結了都十年了。怎么了嗎?” 柳奕澤掩飾著低落,勉強笑了笑:“就是看您戒指經常變。還以為是當飾品戴著的?!?/br> 白老師的目光落到戒指上,唇邊也有了笑意:“都是我愛人送的,所以‘雨露均沾’?!?/br> 柳奕澤推了下眼鏡,抿抿唇,半晌后才處理好自己一瞬間沒控制好的情緒,說:“看來你們感情很好?!?/br> 白老師溫和地笑笑,沒有否認。 柳奕澤后來那幾周發瘋般想要知道白老師的老公是誰。她感覺自己好變態,不斷地翻著她寥寥無幾的朋友圈試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可白露幾乎從不在朋友圈透露自己的私生活,柳奕澤連個能反光的東西都找不到。 找到了又能怎么樣呢?發現白老師也是個嫁給了大腹便便的暴發戶的庸俗女人,然后一邊感嘆“她老公某某方面真不如我”一邊失落地精神勝利?又或者,發現白老師丈夫是個很好的人后陰濕地哭泣嫉妒,感慨自己總是差一點點的人生? 她不服氣。從小縣城考進平大的柳奕澤從小就是個卷王,她有自信、有野心,想要什么就要試著得到。 “百年校慶的時候能不能把我安排在白老師旁邊?那桌都是近幾年的知名校友,但沒幾個文學院的?!币呀浭歉睍L的柳奕澤征求會長的同意,“她不怎么習慣那種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負責那一桌的后勤?!?/br> 對于這些大人物,清高的平大也諂媚起來。每桌要安排一個教務處啊、副校長啊或是什么什么主任之類的人不說,還塞一個學生過去,大有“帶帶后輩”的意思。 被校慶的事折磨得焦頭爛額的會長看了眼座次表:“你申請下看看。這桌已經有教導主任伺候了,你幫幫他的忙也行——草,這桌什么星光大道,都是些好牛逼的人物。學校是不是準備買個熱搜???算盤真響?!?/br> 柳奕澤掃了一眼那些光鮮亮麗的名字,其中不乏她覺得眼熟的:“估計發不了。有林晝委員?!?/br> “對哦,當我沒說?!?/br> 到底是國內最好的大學,平大很闊氣地包了一個大酒店舉辦百年校慶。禮堂的儀式結束后,就是俗氣得要死的吃飯喝酒環節。柳奕澤特地打扮了下,把頭發剪短了些,穿著一件棕色西裝外套,一邊在門口幫忙引導入座一邊留意著白老師。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淡笑著低著頭,和一位氣質隨和的老教授走在一起,兩個人正說著話。 那位教授柳奕澤有印象,教學樓里掛過他的照片,名字應該是叫郝世文,白老師是他帶過的研究生。 “白老師,郝老師,我帶你們入座?!绷葷裳b作隨意地走上前去。 白老師今天很漂亮。柳奕澤很早就注意到白老師有許多白色長裙,今天也是如此,不過她挑了一件款式看起來更正式些的。鴿灰色的呢子大衣顯得她像一只高雅的天鵝,但毛絨絨的領口又讓她看上去像個孩子般稚氣純潔。 郝世文笑瞇瞇地沖柳奕澤點點頭:“久違的稱呼。學生會的吧?哈哈,這姓真讓我占了不少便宜?!?/br> 柳奕澤在前面領路,聽到郝世文和白老師在后面說話。兩個人似乎并非許久未見,話題都圍繞著今天的飯局。 “剛剛才從東京回來吧,直接從機場來的?” “是的,在那邊呆了四五天?!?/br> “以往你都不怎么來這種場合,只有我老頭子孤零零蹭吃蹭喝?!焙率牢男Φ?,“今天怎么出席了?” “今天比較重要,實在推不掉?!卑桌蠋熜⌒@了口氣,聲音也含笑,“您可不是孤零零,您知己和桃李可多著呢?!?/br> “郝老師、白老師?!绷葷烧驹谧问疽鈭D前,又確認了下,“抱歉,你們座位不在一起。我先帶郝老師入座?” “嗯?真搞不懂院里怎么排的座次。我和白露一個院的,隔這么遠?!焙率牢目戳丝醋约翰弊由蠏熘挠≈趾妥牢坏呐谱?,納悶。 柳奕澤回憶了一下:“好像不是院里,這次座次表都是學校直接安排好的?!?/br> “多稀罕?!焙率牢恼旅弊?,撓撓光禿禿的腦袋。 下意識看了白老師一眼的柳奕澤,總覺得白老師臉上的表情有些忍笑的意味? 送完郝世文入座,柳奕澤趕忙回來找白老師。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唇邊仍然噙著淡淡的笑,低著頭,長發垂落,似乎在和什么人發信息,引得許多路過的人側目。 柳奕澤邊走過去說:“老師,我們這一桌,除了我和您都是男的。也沒有什么學校的老師或者文學界的人?!?/br> “沒關系?!卑桌蠋煖睾鸵恍?,“奕澤,你會不會不太習慣這種場合?” 和大佬們同桌用餐,柳奕澤心里壓力倒沒多大——她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很明確,不準備從政也不準備進什么知名企業,這桌她沒有什么想擴充的人脈。 “還好。謝謝老師關心?!?/br> 柳奕澤比她高半個頭,走在她身側的時候又忍不住覺得:白老師,好有“人妻”的感覺。 雖然柳奕澤很討厭這樣的比喻,但是她就是覺得白老師有那種“下班回家發現美麗的妻子換了那種日漫里賢妻良母的發型給你洗手作羹湯”的感覺。有這樣的老婆柳奕澤別說幾點回家了,班都不想上,就想窩在她懷里做條幸福的米蟲——反正老婆也可以是mama! 平大包下的酒店用的不是那種壽宴的大圓桌,而是一個帶自動轉菜裝置的小木桌。座次排得也相當寬敞,就坐十個人——倒顯得很有逼格。 白老師來得比較早,此時桌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她剛剛坐下,另一位學生會成員就領著一個人來了。 柳奕澤看了一眼來人,溫文爾雅的氣質,比起“知名校友”照片墻上的那張照片顯得更成熟了幾分的臉——林晝學長。 這桌都是傳奇人物。柳奕澤心里波瀾不驚。 林學長似乎是第一次見到白老師,對她點了點頭,因為是異性,只是出于禮節點了點頭,沒有握手:“學姐,你好?!?/br> 白老師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地和他客氣了幾句:“您叫我名字就好?!?/br> “林學長好?!绷葷梢埠退麊柡?。學長友好地對她笑了笑:“同學,辛苦了?!?/br> 柳奕澤雖然不想把白老師獨自留在這里,但她必須繼續去門口充當領位員的角色。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著,和一個人擦肩而過。柳奕澤下意識側過臉去,看到一張略顯兇的臉。 那人穿著一身暗銀色的西裝,個子很高,身材很好,臉更不用多說,顏控如柳奕澤都得承認他長得很好看。 柳奕澤過了幾秒才認出他,這人姓黎。 她不怎么打游戲,但對這個名字有印象。這位學長好像研究生畢業沒特別久。這幾年間在年輕人群體里頗為風靡的一款pc游戲是他擔任的制作人,也知道他名下的科技公司勢頭非常好早年間,好像還當過電競選手來著? 看起來脾氣不太好,一會兒桌上可不能惹他。柳奕澤繼續往門口走去。 又領著幾個人去了他們的位置后,柳奕澤注意到一個男人。 灰色的外褂、手腕上的崖柏手串、略顯懶散的狀態讓他在一眾西裝革履的男性中看起來很特別?!靶轮惺健笔沁@幾年流行起來的概念,眼前這個人的臉和氣質無疑很適合就是看著有點吊兒郎當。 覺得一個人好看和產生情愫是兩碼事。一個基于客觀,一個基于感性。她從來不是因為“誰誰誰好帥”而陷入愛情的人。但她不否定此刻她對這個人的臉產生了強烈的感覺——雌雄莫辨的好看,略顯多情的桃花眼——也許他有很多床伴或女朋友也說不定。有錢人不都這樣? 柳奕澤不認得他的臉,但認識他手上拎著的牌子上的字。 “孟道生”。孟姓啊羊都那個孟? 那人隨意看了一眼張貼座位分布的布告欄,擺手婉拒一個似乎想帶他去位置的女生,瞥了一眼一直盯著他的柳奕澤后,手插著口袋慢悠悠地往里去。柳奕澤被看他了一眼才回過神來,想起這位孟姓的學長是他們那桌的。不過,目睹到他拒絕剛剛那個學生會的成員的場景后,柳奕澤很有眼力見地沒打擾他。 那時柳奕澤不知道七年后自己會再一次見到他。那是她人生里最低落的一天。她因為自己毫不掩飾、如野草瘋長的野心重重跌落,于是一個人到市中心公園一座小山頭喝啤酒。山下燈火闌珊,她走到欄桿才發現那里還有一個男人。但她看到那張臉時,記憶越過時間和醉意洶涌而來。那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把手插進口袋,轉身走進了夜色里——后來,那天回想起什么的柳奕澤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柳奕澤回到位置上時,桌上只剩一個人沒來。柳奕澤看了眼名牌——紀寒。 也是她單方面認識的名字。只要有智能手機的人,就肯定都聽過這位溯從的前ceo的名號。不過,柳奕澤印象里,他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大眾視線里了。 “堵車,抱歉?!?/br> 冷淡的聲音從后面響起。教導主任站起來迎接,柳奕澤也起身回頭看去??吹絹砣四樀乃查g,嘈雜的大廳好像變成了他的背景板,“貴氣”這個詞仿佛也在此刻具象化了。 很適合演英劇里面“公爵”之類角色的氣質和外貌。 “紀總這是趕上晚高峰了?!弊郎弦晃晃⑴值哪腥藰泛呛堑?,顯然和紀先生先前認識。他叫劉偉,是一家以產品平價著稱的智能制造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嗯?!?/br> 紀學長微微頷首,和桌上人打了個招呼,也落了坐。他的位置在黎學長和孟先生中間,而叁人對面就是白老師、柳奕澤和林學長 這桌顏值是真的高。柳奕澤感嘆。都不用上菜了,秀色可餐。 “白老師?!绷葷尚÷暫团赃叺陌桌蠋熣f話,“我給您添點水?!?/br> “謝謝奕澤。我自己來就好?!卑桌蠋煂λα诵?。 柳奕澤感覺對面叁位男性不約而同看了過來——她沒有自戀到肯定他們是在看自己。聰明的女學生裝作喝水看了一眼他們的手 都有戒指啊。 白露的手一直放在桌下,這會兒她伸出手來拿杯子,手上的戒指也露出來了。 “白小姐這么年輕,居然也結婚了?!眲⒖偘l現后,感嘆。 “結婚好久了?!卑桌蠋熣f,苦笑了一下,“不年輕,我都叁十多歲了?!?/br> “你先生是——”劉總拉長了語氣,問她。 “打聽人家隱私做什么?!泵舷壬菩Ψ切?,和劉總很熟的樣子,“小心說出來嚇死你?!?/br> “哈哈哈!”劉偉笑了,“孟少,我沒那個意思!就是覺著白小姐的先生有夠低調的,老婆這么漂亮也不帶出來?!?/br> 柳奕澤不喜歡劉偉,她感覺到他話里冒犯的意味。商人總愛損文人的清高,他全然將白老師當做一件值得炫耀的物品,又暗含著一些“莫非你和你老公是什么見不得人關系”的意思。 “白小姐的先生我認識。和她感情好得很?!绷謱W長微微一笑,不痛不癢地接話,“劉總估計是平時接觸不到?!?/br> 在政客面前終究是得低頭。劉偉聽懂對方話里的敲打,好像明白了點什么,連忙給自己找了補,隨后就沒再把話題放到白老師身上。 柳奕澤自然是沒資格插嘴的,一直沉默著的她成了飯桌上兩叁個無所事事的中年男人們下一個調侃的目標。 “柳同學想好畢業了去哪工作沒有?你辦事干凈利落,我們公司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蹦称嚨膭撌既苏f。 “承蒙您夸獎——”柳奕澤有點不知所措,頓了一下。坦白自己不想去?落人面子。順著話說?萬一對方要她加個人事微信怎么辦? 她好像把這種場合想得太簡單了。 “院里的老師可都希望奕澤留校呢?!卑桌蠋熚⑿χ媪葷山鈬?,“徐先生,您公司可是出了名的人才濟濟,還是給我們院留點希望的火種吧?!?/br> 沒有男人不喜歡和美女聊天,創始人被白老師抬舉得很高興,也夸獎了她幾句,把柳奕澤拋到了腦后。隨后黎學長又接了話,把話題從白老師轉移到了新能源的項目上。再過了一會便陸陸續續上了菜,眾人不再沒話找話了。 柳奕澤很感激。她是不是院里希望的火種柳奕澤不知道,但白老師肯定是她希望的火種。 “這酒倒是不錯?!逼嚻放苿撌既烁袊@了一句,“紀總——欸,您沒喝?” “戒酒了。我太太管得嚴?!奔o先生淡淡回到。 “早聽說您和您太太感情好?!逼噭撌既诵Φ?,“這么多年,也一直沒變?!?/br> 紀先生笑了幾個像素點,算是回應了他的話。 劉總這時也說:“這桌上可就我們叁個喝酒。我知道孟少慣是不喝酒的,小黎總,林常委,您二位呢,我給你們倒點?” 好舔啊,明明劉偉年紀比他們大。柳奕澤腹誹??磥磉@桌人的地位之間亦有差距林學長她能理解,但都是做生意的,為什么劉偉對黎學長也那么舔? 林學長微微搖頭:“多謝美意。我愛人最關心我身體。晚上回去被她聞到酒味又惹她擔心。我就不喝了,你們盡興?!?/br> “一樣?!崩鑼W長也說,就是臉色有點臭。 柳奕澤聽到孟先生和紀先生同時輕哼了一聲,又像冷笑又是覺得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她費解地轉過頭,不明白這底下的波濤暗涌,索性去看白老師的反應。漂亮的女性微微低著頭,小巧的耳垂都紅透了。 “哈哈哈哈?!眲撌既诵α?,“您幾位都不愧是有福氣的人,都覓得良人了。我就沒這運氣——” 餐桌上幾位年輕些的人不約而同沉默著,那幾位中年老總又互相聊起來,話里不知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為了酒席間的趣味。柳奕澤掛著淺笑百無聊賴地聽著,時不時在被他們點名“教導”時應和一下。自動旋轉的餐桌轉轉停停,柳奕澤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只要白老師一伸筷子,旋轉的餐桌就會停下來。柳奕澤留意了下,伸手幫她的要么是孟先生、要么是林學長,不是他們二位的話,就是紀先生和黎學長。 人還怪好的。長得帥得人難道都紳士些? 內心的充盈會外化在臉龐和行動,柳奕澤總感覺這幾位即使到了中年也不會變得和這桌上其他人一樣,樂忠于無意義的交際來滿足自己的虛榮。 估計是為了避嫌,柳奕澤試圖夾菜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出手幫忙。但偶爾會給什么人發信息的白老師會立刻伸手幫她,然后對小聲感謝她的柳奕澤微笑一下。白老師在她心里已經從天使變成了耶和華,柳奕澤看著她整晚都粉撲撲的臉蛋,忍不住想:白老師,會不會對她也有一點點師生以外的感情? 如果,柳奕澤有什么透視之類的能力,就能看到潔白桌布下的荒誕場景——那位看起來彬彬有禮的林學長,小腿緊緊貼著在白老師旁。而在白老師幫助柳奕澤或是桌上人談及白老師的時候,對面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孟先生和全程冷著臉不理人的紀學長都會理所當然地將目光落在白老師身上幾秒,再故作不在意地挪開?;蛘?,柳奕澤動態視力好一點,就能看到白老師手機屏幕里一個叫“景行”的人傳來的關心訊息。再或者,柳奕澤再大膽幾分,敢于直視這些天之驕子的臉的話,她就能看到那位臭臉的黎學長因為投過來的目光太直白被白老師瞪了一眼后,臉上有委屈的表情一閃而過。 但是柳奕澤只是個聰明的普通人。在她的概念里,白老師和紀先生、和孟先生、和林學長、和黎學長,都是今天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是呀,他們各有各的家庭,白老師和他們會為了避嫌手都不握,眼神交錯時也只是對彼此點點頭,甚至目前為止除了問好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完全、完全,不熟呀? 柳奕澤毫不知情地將一筷子炒蔬菜送進嘴里。 這種應酬到最后幾乎都是喝酒聊天。年長些的老總們說得多些,汽車老總說:“我女兒非要養那個貓,叫什么德文吧。哎呦,煩人得要死,喜歡往人身上爬,被撓得一道道的。又那么小,趴在腳邊的時候一不留神就絆倒了或者踩到了,惹我女兒氣得哭,還護食。你們家里有寵物的怎么處理的???” “現在的寵物都嬌嬌氣氣的,日子過得比好多人都舒服?!眲⒖傂Φ?,“我老婆也養了貓,小得時候就送到訓寵師那邊去了,接回來后還挺乖的?!?/br> “這法子真高。就是不知道我女兒愿不愿意?!逼嚴峡倗@口氣,“白小姐,你們都是女的,你說我女兒會同意嗎?” 白老師忽然被點名,一時間有幾分局促:“養寵物的,都有點舍不得吧。要不您試著給貓貓剪下指甲,穿顏色顯眼些的衣服。至于不好的習慣,就叫您女兒嘗試下自己訓練一下?” “有道理!”汽車老總大受啟發,“白小姐很有經驗。是養過?” “我家里小動物可多了?!卑桌蠋熜α诵?,莫名有幾分俏皮,“除了一只暹羅,還有兩只狗,叁只貓?!?/br> “這么多!分得清嗎?要照顧相當費時間吧?!?/br> “分得清?!卑桌蠋熚⑿χ?,“一只貓‘傲嬌’,心里想要親近又不主動;一只貓喜歡有趣的事,不是要我陪著出門玩就是逗人玩;還有一只表面上溫柔,卻喜歡背地里使壞。狗差別也很大,一只體貼,喜歡照顧人。另外一只看著兇巴巴,但其實特別黏人。要照顧確實要花很多時間,彼此還爭風吃醋,不過現在已經把彼此當做朋友了。我們家每天都很熱鬧,很開心?!?/br> “厲害。有機會真要帶我女兒去觀摩學習一下了?!?/br> “小心她家兇巴巴的狗咬你。這種狗討厭生人來家里?!崩鑼W長冷不伶仃。 “哈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逼嚴峡偞笮?。 “我家也有寵物?!绷謱W長側過臉,禮貌地對著白老師微笑一下,“是小貓,很可愛。有時候古靈精怪調皮的一面也很讓人喜歡?!?/br> 白老師對他友好又客氣地回以笑容。 “巧了,我也有?!蹦﹃拥倪吘壍募o先生也看了過來,“不過是只鳥。獨立得很,總是飛出去不在我身邊,偶爾能聽見她嘰嘰喳喳和別人說什么,聽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我壞話,今晚我回去要好好問問?!?/br> “有可能啊紀總?!泵舷壬粩偸?,“唉。挺羨慕你們能養寵物的。我和我老婆如膠似漆,感情太好,都沒時間考慮什么寵物不寵物的?!?/br> 劉總笑了:“哎呦,孟少又秀恩愛?!?/br> 白老師也干巴巴“哈哈”幾聲,可能是沒想到會引起一直寡言少語的這幾位參與話題,拿著杯子喝水的手嚇得有點抖。 飯局接近尾聲,長著張俊臉的紀先生起身離席:“電話,公事,抱歉?!?/br> 白老師有些心神不寧,沒過多久就說:“奕澤,我去下洗手間哦?!?/br> “老師,我領您去?” “我知道在哪?!卑桌蠋熚⑿?,隨后小聲說,“你感覺和他們相處不舒服,可以找借口說去找我,直接離開哦?” “好?!绷葷牲c頭。 什么致辭啊、募捐啊都搞完了,校領導也來敬過酒了,大廳里其他桌有幾個急的或是有事的人已經離開了。白老師走后沒多久,林學長黎學長和孟先生大概也是覺得無聊了,便也說著“洗手間”“有事”“吹吹風”之類的離開了。還留在位置上的兩叁位老總們和教導主任聊著國際形式,柳奕澤戳著盤子里的培根,嘴里“嗯嗯嗯”地滿足著他們的說教欲。 好在她沒過多久就被喊她去幫忙的會長拯救,柳奕澤找完酒店的經理順便去了趟洗手間,想看看白老師是不是也躲在那里放松。 柳奕澤輕聲叫了一句她的名字:“白老師?” 沒有人回答。 本來想和她說些悄悄話的柳奕澤困惑又失落地準備回到大廳,在路過一個沒開燈的房間時聽到里面傳來輕微的動靜。她步伐一頓,看了眼門上——“雜物間”。 看來是酒店的工作人員在里面。也是,哪有那么多鬧鬼啊私會啊之類的事情。 她回到位置上沒多久,白老師也回來了,她的臉似乎因為暖氣太足而有點粉撲撲的。 果然是不習慣這種場合吧,她今天一直在臉紅。 其他幾位男性也陸陸續續回來,柳奕澤感覺到,從短暫離開社交場合透個氣似乎讓他們心情好了很多。 以他們的身份,平大的邀請完全沒必要這么給面子既然不喜歡,為什么要答應邀請? 柳奕澤無法理解。這頓飯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么難得的珍饈吧。 等校董會之類的人又來敬過一波酒,這場拖到晚上九點的飯局終于得以結束。電梯那邊有好多人在等,柳奕澤站在白老師旁邊,小聲問她:“老師,您怎么回去,開車來的嗎?” “沒有?!卑桌蠋熚⑿χ鴵u搖頭,“有人來接我?!?/br> 柳奕澤也猜到是誰了,沒追問。 兩個人沉默著一起坐電梯下去。出去后,冬風撲在臉上,柳奕澤從觥籌交錯的悶熱中清醒了幾分,問她:“老師。您不帶研究生,是嗎?” “嗯?不帶的?!卑茁稊[擺手,“我不適合干這個。怎么了嗎?” “也沒有就是,我快畢業了。明年和您對接的人,估計就不是我了?!绷葷擅銖娢⑿σ幌?,“還想著,您帶研究生的話,到時候保研了我就選您當導師?!?/br> “奕澤,你不是對語言學更感興趣嗎?”白老師搖頭,用很輕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以后就算不是你和我對接了,我們也是朋友。你有心事的話,隨時可以找我的?!?/br> 白老師一直是個溫柔的人。柳奕澤和她相處的時候,有時會情不自禁提起一些從來沒對人說過的小時候的事。她父親酗酒,經常打她和mama。她mama離了婚后靠小吃攤供柳奕澤讀的書,倔強的女孩子是咬著牙憋著一口氣,從小縣城花了許多努力才考上平大。那時候白老師聽她說完這些,也是這樣輕輕拍著她的背:“奕澤,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以前我也覺得有些事情永遠不會過去,那時候經常做噩夢,覺得走不出來。你是很堅韌的女孩子,也許等你真正有了自己的人生、找到了自己的路,就會覺得釋然了。奕澤,這件事很難,也只有你自己能做到,你可以借助別人的經驗和力量,但最終完成這件事的,只能是你自己。會有雨過天晴的那天的?!?/br> “我先生在前面等我?!卑桌蠋煹穆曇魡净亓肆葷傻乃季w,“奕澤,平安到宿舍記得和我說一聲哦?!?/br> “好的,老師?!?/br> 柳奕澤知道,以后能和白老師聯系的機會很少。白老師今年都沒有怎么開講座,似乎已經有些卸任的意思,柳奕澤聽院里的同學和老師說過“白老師應該是準備移民了吧”。 柳奕澤看著她的背影。她白色的裙子下擺隨著步伐晃動,令人想到一簇簇潔白的鳥的尾羽。 這一刻她終于承認自己對白露有小小的嫉妒。柳奕澤依戀身上有種母性或者說神性的她,有時候也嫉妒她。嫉妒她有千帆過盡、有“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般安穩的來日,而自己仍舊有一個個艱難的十字路口。 一股強烈的悲傷從柳奕澤心里升起。她難過地想:以后白老師會在哪里、做什么事情呢?而我自己的未來,又會怎么樣?和白露的短暫交匯,就像閱讀到了一本書。白露擁有紙頁記載之外的、她所不知道的人生,柳奕澤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人生的一段。她是讀者,并非故事里的人。她是遙望者,并不在那顆星星所存在的星系。也許以后,她對白露的全部記憶,都會變成某個午后因為似曾相識的場景而產生的瞬間恍惚。 她想從白露那里得到一個答案,來面對自己未知的未來。她需要從自己最羨慕的人身上汲取一點點勇氣,好同她說的那樣無數次救自己于水火。 “老師!”柳奕澤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不舍地出聲喊她,聲音在冷風里有些抖。 白露回過頭來。冬天夜晚的風吹起她的頭發和劉海,她烏色的眼眸盛著碎光,在黑夜里像是一雙啟明星。 “您現在,還做噩夢嗎?” 她微微笑起來,那是很幸福的表情。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噩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