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琳同學那個考上博士的女兒是第一次來英國，在這邊生活上有很多障礙，有一天她手機被飛車黨搶了，主動聯系上爸爸同學的兒子，蹲在路邊用電腦給陳嘉效發消息。

    兩人之前只在微信上聊天，基本上都是她提問，陳嘉效解答，人是第一次見，不過那天她并沒什么心情觀察對方長什么樣、有多高。

    情況比陳嘉效預想的還要糟糕，她手機連著錢包一起，里面有現金、身份證、租房合同等，簡單一點說，全身上下除了她均價上萬的衣服鞋子貴重物品就只剩下一臺筆電，可陳嘉效看她也不是很著急。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在大街上用手機嗎？”

    蔡堯敏有些尷尬，“我是沒想到他們真敢光明正大搶，因為我看很多留學生說其實這邊沒這么夸張，法國才是重災區。而且情況十萬火急，他們把我從國內買的包裹弄丟了，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嗎，各種泡面和辣條，簡直是救命的東西！”

    陳嘉效有些無奈扶額，“為什么錢包會和手機一起？”

    “第一次換你問題這么多哎?！辈虉蛎敉崃送崮X袋，這個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陳嘉效挺佩服她心態的。

    蔡堯敏見他還是一臉冷漠，訕訕聳肩，“就……錢包里有我身份證什么的，咱們中國人比較看中這個啊，我每次都忍不住看手機，但是錢包就捂得死死的，我就想把兩個串在一起，我不敢暴露錢包也就不能用手機了?！?/br>
    “我剛才看你手上有傷？”陳嘉效只動了動下巴示意一下。

    “哦這個，我剛和警察說的時候你出去打電話了，他們搶了我手機之后另一邊又躥出來兩個人想拿我的電腦，那我同樣錯誤還能犯兩次嗎？我就拼命拽，他們突然松手我就在地上滾了兩圈，被擦傷的，沒事?！?/br>
    后來陳嘉效把人帶去一家中國人開的小診所處理傷口，出來的時候已經夜幕初上了，初夏的倫敦風很涼爽，沒下雨的時候天空很亮，毫無雜質的藍。

    陳嘉效瞥一眼身邊的女人，動蕩經歷之后頭發有些亂了，神情淡淡的似乎在走神，沒有手機玩也沒錢買冰激凌吃，整個人也安靜許多，她有一米七，穿牛仔褲和簡單的襯衫，這個時候才有些像“女博士”。

    “如果他們一開始搶的是你的電腦呢？”陳嘉效看到她仍舊死死抓著電腦包的帶子，都揉出褶來了。

    “那我反應會更快，電腦里全是數據還有文章?！辈虉蛎粢荒樥J真，后怕似長長吐出口氣。

    她似乎是有點冷，雙手插在胸前扭過頭，剛好一陣風把她頭發吹到了眼前，她不嫌麻煩又給撥開了，這才開始端詳身邊的男人。

    陳嘉效剛開完會，一身精英打扮，白襯衫、黑西褲、牛津鞋和寶石藍領帶，如果在街上碰到，這種穿著的男人蔡堯敏多一眼都不屑看，她一律把他們歸為喜歡裝逼的金融男。但陳嘉效是那種只會讓女人光顧著看他臉的男人，從肩頸到臉部的線條流暢鮮明，精致的五官上表情寡淡就是正好，或者說，他的長相和氣質融為一體，冷酷清爽，沒有一絲模糊和拖沓。

    他體型很薄，可蔡堯敏剛在診所里注意到他小臂筋rou緊致，線條分明，一看就是健身的，走起路來他速度把控得很好，即使手里一點東西都沒有他也不插兜，沒有絲毫局促的痕跡，體態更是挑不出錯。

    不知不覺，她落后他一截，男人的背影在路燈下挺拔迷人，那種莫名的孤獨感更讓人心悸。

    蔡堯敏在反應過來自己步伐滯后的時候期待過他突然轉身，可陳嘉效就像完全沒有察覺一樣，腦袋都不帶偏一下。她突然記起來他是搞技術出身的，整個人就是這么嚴謹、有秩序感，像他挽起來一截都沒有任何褶皺的袖口。

    “陳嘉效?！辈虉蛎敉蝗唤兴?。

    陳嘉效回頭了，但依舊沒什么表情。

    蔡堯敏彎了彎嘴角，不緊不慢走上前，對他說：“我有點餓了?！钡攘艘粫簺]有回應她又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就算出于安慰和同情一個剛被搶的同胞，你是不是也應該請我吃頓飯？”

    “如果你今晚沒事的話。不過，我看你應該是沒事，畢竟我聽說你都是高層了，領導都還這么卷，讓底下人怎么活？”

    陳嘉效抬眼環顧四周，問她想吃什么。

    “我想吃韓餐，不過你肯定對這些不太了解?！辈虉蛎籼拱渍f出自己的心愿，也跟著看了眼周圍，不過手機沒了她對各種英文地標一點都不熟悉，如果沒有陳嘉效在，她的確會迷茫。

    后來步行十五分鐘左右，陳嘉效真把她帶到一家韓餐小店，蔡堯敏掩飾不住驚喜，沖他比大拇指，“真不愧是常年跑倫敦的人，不過這家店……”她本來想念店名，但發現念不出來就作罷了。

    需要在門口排位，蔡堯敏沒什么力氣需要坐著，陳嘉效獨自去路邊抽煙了，她頭靠在櫥窗那里嘴里含著贈送的糖果百無聊賴盯著他背影看了五分鐘。

    身邊突然飄來一陣果香，陳嘉效即使抽著煙嗅覺也很敏感，扭頭的同時下意識把煙頭撤遠了一些。

    “到了？”

    蔡堯敏搖搖頭，把頭發往兩邊耳朵捋了捋，伸出一只手，“可以給我一支嗎？其實我那個包里還有我的煙和打火機?！?/br>
    陳嘉效靜靜看了她兩秒，但不是在猶豫，最后提醒她：“這個很烈?！?/br>
    蔡堯敏吸了一口，皺眉說：“還好吧?！彼龥_他笑了笑，“念到博士很不容易的，只有這個東西在我寫不出論文搞不出數據的時候能給我一點幫助?！?/br>
    之后沒人說話了，蔡堯敏突然蹲下來撐著腦袋仰起臉對他說：“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么還要繼續讀?！?/br>
    “那是你的選擇，我為什么要問?！?/br>
    “阿西……”

    她說了句什么陳嘉效沒聽懂，但隱約知道是罵人的，他回頭看一眼，忽然聽到叫他們的號了，淡淡提醒她一句就自己先過去了。

    “由我點單？”蔡堯敏晃了晃精致可愛的菜單。

    陳嘉效抬手示意她隨意。

    “點這些應該夠了吧，第一次見面我還不知道你的飯量?！?/br>
    “點你喜歡吃的就行?！?/br>
    蔡堯敏不是那種忸怩的女孩，她消耗太大，需要化悲憤為食欲，一氣兒把自己想吃的都點了，也知道陳嘉效剛才都聽到了。

    “也對，你們男人應該對韓國料理不感興趣?！?/br>
    這句話說完就冷場，陳嘉效也不看手機，時不時轉臉面對窗外，無意間展示他過于優越有雕塑般硬朗線條的側臉。

    “沒有女孩子夸過你手很好看嗎？”

    陳嘉效的眉頭微不可見皺了一下。似乎也不奢望他會有什么回答，蔡堯敏一邊吃小菜一邊繼續點評，“你小臂很細，但是又有力量感，就是缺了點什么東西。我以為像你們男人都嗜表如命?！彼每曜釉诳罩袆澚艘蝗?，“大概就是那種給女朋友買個上萬塊的包會rou疼，用花唄也要入手一塊幾十萬的表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br>
    “意思是你遇到過這樣的男人?！?/br>
    “我前男友，所以變成前男友了，雖然我用自己錢就可以給他買勞力士，不稀罕他給我買包，但這足夠證明一個人的人品和真心?！?/br>
    陳嘉效無話可說，但覺得氛圍的確不能太干，所以對方愿意說話他就聆聽。

    “你前女友沒給你送過表嗎？”蔡堯敏問得很直白，但眼睛是盯著泡菜盤子的。

    很久沒得到回答，她睨對面一眼，笑了：“不過從你種種表現來看，和你交朋友應該挺無聊的，你不會……沒交過女朋友吧？”

    蔡堯敏眼睛里全是狡黠笑意，在英國待久了，陳嘉效也能立馬參透她不太明顯的“玩笑”，可他很淡定，把筷子重新擺了一遍，說：“這個年紀誰都會有過去?！?/br>
    他這個回答在蔡堯敏意料之外，她目光定在他臉上，意味深長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菜陸陸續續上來了，接下來十分鐘蔡堯敏很專心在吃，空間不大的小店里似乎只有他們這桌是安靜的。

    陳嘉效吃得不多，但基本上每樣都嘗過，蔡堯敏主動給他倒米酒，問：“如果剛認識就問男人的年紀會很顯得我很沒有禮貌嗎？”

    “如果你可以接受第一次見面我就問一個女人的年紀，當然不會?！?/br>
    “原來你好奇這個問題?！辈虉蛎敉蝗蛔兊门d奮，眼看陳嘉效表情有點變化，她又說：“我第一年考研沒考上，那是我人生受過最大的挫折，現在博一，所以你可以知道我的年紀了?！?/br>
    陳嘉效一直在嚼魷魚，咽下去了才開口：“叔叔和我媽是同學沒錯吧？”

    “噗！”蔡堯敏笑出聲，引起其他桌的人都看過來，她吃得很痛快，又喝了點酒，臉頰紅彤彤的，對一如既往淡定的陳嘉效說：“說老實話，我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挺成熟的，可在加上你微信直到今天，我都覺得你和我不太像同齡人?！?/br>
    她皺了皺鼻子，沖陳嘉效搖食指，“阿加西你太無趣了?！?/br>
    其實她早知道陳嘉效比自己大七歲，江柳琳給老同學推微信的時候特意提醒過，兩個小孩可能都有代溝了。

    陳嘉效這時候才放下筷子，頭有點發漲，覺得對方太活躍。

    “我是我爸媽第二個孩子，他們早婚早育，我上頭還有一個jiejie的，和你差不多年紀，但她五歲那年出意外去世了，我爸媽本來不想再要孩子了的，但意外有了我，他們都覺得是我jiejie回來找他們了，就把我生下來了?！?/br>
    蔡堯敏其實也吃不了多少，對著一塊泡菜餅戳來戳去的，“我小時候一直覺得他們是因為我jiejie才對我好，雖然很幸福，但我就像他們對死去女兒思念的一個寄托，所以初中開始我就一直住宿，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想知道他們到底是想我jiejie，還是想我?！?/br>
    “所以現在來了倫敦？”

    蔡堯敏被冰涼涼的米酒一刺激，整個五官皺成一團，急切反駁：“你當帝國理工想來就能來？”

    “抱歉?！标惣涡д麄€人沒什么情緒，但你偏偏可以感受到他的誠意。

    蔡堯敏托腮注視他，問：“那你呢？我聽說你也是去年才來到倫敦總部工作的?！?/br>
    “這是我個人的選擇，所以我也可以不回答你?！?/br>
    蔡堯敏挑了挑眉頭，也沒有追究到底的意思，陳嘉效問她吃飽沒有，她點點頭，表示自己很滿意。

    結了賬，離開時蔡堯敏又研究了一遍店名，這次念出來了：“Majang...”突然把陳嘉效的手拉到面前，翻過來，在掌心寫寫畫畫，然后也不管男人的反應，很快又松開了，“我原本還期待你會不會帶我去這家，我的韓國同學推薦的，不過這里味道也不錯，以后還可以來，也算是今天第二個意外的驚喜了?！?/br>
    說完，她還是忍不住探頭看了眼身邊高大寡言的男人，陳嘉效在走神，腦海里漫無邊際地想起那個氣溫和今晚差不多的夜。

    他沒有再去Bi  Won，今晚的餐桌上沒有魚餅。

    *

    那天過后很久陳嘉效突然收到蔡堯敏的微信轉賬。

    “你那天幫了我忙，應該是我請你才對?！?/br>
    陳嘉效想了一會兒，點了收款，對方秒回，“我以為你會說下次讓我再請你吃頓飯就好了?！?/br>
    不算高明的套路，陳嘉效一眼看穿，但沒有心思玩你來我往。

    “你都知道我是個很無趣的人了?！?/br>
    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蔡堯敏才再次給他發消息，還是問問題，陳嘉效看到了就回，有時候匆匆一瞥但手頭有要緊的事就會摁滅屏幕，有時候過了一天才有回復。

    有一天晚上蔡堯敏對他說：“其實那天對于我來說第一個意外的驚喜是你，陳嘉效?！?/br>
    白天的時候陳嘉效在公司收到一塊表，價值不菲，是這一刻才想起那晚蔡堯敏和他聊過這個話題。

    陳嘉效盯這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心臟麻木似的，和當年在圖書館走兩步就被要聯系方式的心境不同，那時候他會有點煩，覺得困擾，可現在他一點負擔的感覺都沒有，也不需要憑此就可以證明自己的人格魅力似地感到欣慰。

    他的確很久沒收到女孩子這樣熱情不加掩飾的表白，這些年，他身邊的異性來來去去就是那一個圈子的，都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樣，從不會上前自討沒趣。又或者像胡綰那樣的，上來表明心思，這反倒好解決。

    可蔡堯敏和他打拉鋸戰，她的意圖也并不明顯，甚至有時候不會回陳嘉效消息，兩人也只是幾個月前的夏天吃那一頓韓餐見過面而已。

    “你真的不止是無趣，非要女孩子邁出這一步是吧，高冷的陳叔叔?！?/br>
    “我承認是我先對你有意思所以我可以主動給你發消息，突然不找你是想測試你會不會主動找我，有時候不回你消息是因為你上一次也是隔了很久才給我回，但現在我想結束這種測試，這次換我請你吃Bi  Won怎么樣？”

    “你不是有過去嗎，我不信你沒和女孩子這樣過，不然你和你前女友怎么在一起的?！?/br>
    對方忍不住了，又連發幾條消息，字里行間都表示她在抓狂邊緣，可又都是打趣的口吻。

    陳嘉效不怎么喜歡打字，隔著屏幕交流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怪異感，可他還是敲了幾行字。

    “我暫時還不打算放下我的過去，也許這輩子我都會活在過去。我和我前女友，是我單方面喜歡她很多年，后來我當面告白的。既然你說了，我也直白一點，從我的角度出發，你沒必要在一個被困在過去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抱歉?！?/br>
    在他抽完一根煙回來時，并不太意外地看到還有一條新消息。

    “一直困在沒有未來的過去，懷念一個你無法抓住的人，從我的角度看，你何嘗不是在浪費時間?！?/br>
    陳嘉效把手機扔了，不是被最后一句話激怒，是因為對方不斷貶低她甚至不曾了解的“他的過去”。

    整個夜晚，鄭清昱這個名字、她喜歡的韓餐，和她有關的一切無孔不入侵蝕他的意志。

    有關她的一切都是珍貴的。

    “為有些人，浪費生命也是值得的?！边@句話發送出去的時候，陳嘉效其實腦海里想到的還是鄭清昱。

    蔡堯敏的話同時又打醒陳嘉效——他提醒她的那句話他從沒有意識用到自己身上。

    又或者其實，無法不愛一個永遠在緬懷過去的女人對他而言并不是浪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