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夢尋蹲在沙發旁，靜靜凝視那張她幾乎看著長大始終英俊的臉龐，只是褪去些青澀，被歲月賦予了更多深沉銳氣。

    也記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黃夢尋恍然驚覺總跟在他們身后跑的小小孩童變成了英姿勃發的少年，在一次她獨自走夜路被一群社會青年尾隨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把人趕走，在她被從眼前竄過去的貓嚇到的時候溫柔笑著安慰她不過是一只貓而已，而不是像其他男生那樣逗弄她。

    在她和初戀男友被父母和班主任拆散蹲在樓下哭的時候給她遞紙巾，善意提醒她別又被貓給嚇到了，跑去給她買奶茶，在她說自己只喝草莓口味的飲料后有些窘迫站在原地撓頭。

    只會打游戲和玩球的少年還不知道什么是愛情，可他能體會少女的悲傷，從不以把女孩子惹哭為榮。

    每一次她上臺演出總能看到他在一片黑暗中悄悄從鉆到后排，在燈光亮起的時候哪怕滿頭大汗也用力揮舞雙手為她喝彩。

    在她要搬出家星前，他組織眾人提前為她舉行了一場生日會，也算歡送會，買了很多種草莓口味的奶茶讓她挑選，笑嘻嘻地說自己這回沒有買錯了。

    高考畢業后她和當時的男朋友逛街被他撞見，他半開玩笑半認真警告那個男孩要對夢尋姐好，不然他和自己的兄弟不會放過他。

    她上大學后的國慶假期回了趟臺高，遠遠看到他和一個很高的女孩子在cao場上散步，他說了什么引得女孩又羞又惱去推搡他，兩人吵吵鬧鬧一段路，最后女孩挽住他手臂，他低下肩頭就她的高度，彼此又親密無間朝教室走去了。

    回家星的時候也聽到宋老師他們說，嘉效談戀愛了，他們還笑稱以為這小子不會談戀愛來著，沒想到一上高中就明目張膽和女孩子壓馬路。

    那一次她沒有等到陳嘉效放學，從此以后也沒有再回過家星，后知后覺自己是不想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牽手，對別的女孩子這么溫柔地笑。

    她不斷提醒自己，他不過是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弟弟”。

    這些年她的人生起起落落，可在校慶那次再次見到陳嘉效，他還是她記憶里那副成熟內斂的模樣，她想自己還是希望在他面前永遠是那個讓他仰望的“大jiejie”。

    陳嘉效也沒有過多探聽她發生過什么，只是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默默拉她一把，在她面前永遠像當初那個明明看到她的眼淚卻只是給她遞紙巾、送奶茶的少年。

    他在她面前會自動收斂光芒，做那個謙而不卑的“小弟弟”，可黃夢尋還是被他從不張揚的人格魅力折服，漸漸放下了那高傲卻不值一文的自尊和傲慢，渴望和他并肩而立。

    她想他對自己像當年對那個女孩一樣，可以放松愜意做一個在戀愛中的少年，說笑話逗她，彎折下他高貴的頭顱傾聽她說話。

    胡綰毫不掩飾對他的心動，這讓黃夢尋產生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她開始懷疑自己，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張揚地愛他，而她卻不行？

    其實她也行，甚至她比胡綰，比任何一個女人都更有那個資格和優勢。

    可后來胡綰和她說這個男人很難搞定，因為他全心全意、傾盡所有在愛了。

    那個得到他所有心甘情愿付出的女人是鄭清昱——離過婚，在醫院上班，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他毫不忌諱公開她，表達對她的心意。

    后來有一天終于BI里有“陳嘉效失戀”的傳聞，黃夢尋以為是婚禮那晚她半醉半醒和他被拍造成的，可她等來的卻是向來低調的陳嘉效召開記者會，澄清他和她的關系不過兒時故友，而他深愛的女人是鄭清昱。

    可“誤會”澄清后陳嘉效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一蹶不振，平日里一絲不茍的人身上開始有煙味，下巴冒出一些胡渣，眼神是憂郁的空洞，黃夢尋又恨又不甘看著他的變化，偶然了解到他和鄭清昱還是分開了，因為鄭清昱曾經是他故交的女朋友。

    黃夢尋知道周盡霖對陳嘉效而言何其重要，他在陳嘉效心中是崇高的，所以在愛情和友情之間，陳嘉效陷入無比痛苦焦灼的狀態。

    他沒有辦法“背叛”周盡霖，也沒辦法放下鄭清昱。

    為了讓他永遠被徹底拋棄，黃夢尋只能讓他主動讓鄭清昱把他推開。

    她不過是在陳嘉效和鄭清昱兩人本就脆弱到極點的一場糾纏中添了把火。

    “忘記鄭清昱好不好，你和她是不會有未來的，她全部的情感都給了盡霖，活著的人是比不了一個死人的。她不惜一切做的全部都是為了盡霖，而了解你的人是我，會全心全意愛你的人也只有我?！?/br>
    “你說完了嗎？”

    在黃夢尋情不自禁就要撫上他臉龐的時候，陳嘉效忽然睜開了眼，里面一片清明，結了一層厚厚的寒霜，毫無過渡刺到黃夢尋茫然驚恐的眼底。

    她驟然從先前的迷離深情中抽離出來，向后跌坐，視線一動不動凝視緩緩坐起來的陳嘉效，嘴角竟然揚起一絲冷笑，“你都知道了？”

    “我該知道什么嗎？”陳嘉效居高臨下望著她，漆黑的瞳孔什么情緒都沒有，口吻如刃從黃夢尋的心上一寸寸割過。

    “你該知道我喜歡你?！?/br>
    這一回，是陳嘉效眉眼間閃過一絲怔忡。

    黃夢尋看著他眼睛說：“人人都覺得我和周盡霖是金童玉女，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我卻對一個比我小三歲的弟弟動心，在他還不懂愛的年紀，在他替我趕走混混、看見我哭給我遞紙巾買奶茶的那一刻，在他警告我的男朋友要好好對我的時候……可終于等到他長大，我卻看到他牽起了別的女孩的手，于是我不肯承認我會喜歡一個弟弟，我高高在上地說服自己和你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后來我們真的十幾年都沒有任何交集不是嗎？可當我再次見到你，我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讓你仰望、崇拜的大jiejie，十幾年后，你還是一如既往保護我，在我彷徨無助的時候成為我堅實的后盾，換做是我仰望你、崇拜你，我想愛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赡憧傔€是把我當那個光芒四射的大jiejie，從不會冒犯我，給我足夠的尊重，即使知道我早已經是一團污泥，你讓我如何不愛？”

    “可你為什么要欺騙鄭清昱，告訴她盡霖哥是因為被你拒絕才和她在一起的，你明知道事實不是這樣，你這樣會害死她的……”

    “她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關系？”黃夢尋忽然伸手拉他衣領，告訴他：“你以為沒有我添這把火她還有希望接受你嗎？我只是讓你認清一個現實，她愛的是盡霖，忘不了的是盡霖，如果這十幾年包括她和你在一起后，鄭清昱對他的愛有稍微一點減少，她都不至于在聽完我的話到死的地步?！?/br>
    目及陳嘉效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黃夢尋想哭又忍不住笑，“我就是要摧毀她的信念，再讓你重拾她少女時期的愛情，你懂嗎？你越是愛她，她就越不可能和你在一起?！?/br>
    “我懂?！标惣涡嫒艉阉l顫的手腕握住，指節一點點收力拽下來，“其實我還應該感謝你，本來我已經不可以再介入她的生活了，但現在你讓我有理由再為她做最后一件事?！?/br>
    “你瘋了嗎？”黃夢尋不可置信睜大眼睛，聲音止不住發顫，“你還有沒有尊嚴，去向你愛的女人證明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感情？”

    “我心甘情愿，你也知道我愛她，為了愛她我可以付出生命?！标惣涡Э谖菆远?，眼神不曾有過一絲躲閃，輕輕吁出一口氣，輕笑出聲：“我就是這樣，你還喜歡我嗎？就算你喜歡我，我也永遠不會喜歡你。在你去找她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中連一聲‘夢尋姐’都不配了?！?/br>
    說完，陳嘉效冷冷松開她，冷眼看她整個人像片落葉癱坐在那里。

    “是她告訴你的嗎？”

    陳嘉效拿上大衣，在身后響起一聲哀怨的質問時停下腳步，沒回頭，“蔣然告訴我你找過他，他本意是希望告訴你一切讓你幫助鄭清昱為盡霖哥做最后一件事，可你卻試圖用她和盡霖哥的故事捅她一刀。但我和蔣然哥想不明白你的動機?！?/br>
    “但其實你想得明白的，不會今晚你不會這樣試探我，讓我自己跳進你的陷阱。當年，你對我也僅僅是對jiejie一樣的感情嗎？”

    黃夢尋望向那個挺拔冷酷的背影，難受得流下了眼淚，她清楚自己賭輸了，那個永遠視她為月光的少年也要離開她了。

    “我本來要告那些狗仔，他們告訴我你早發現他們了，從那時候開始我也不再把你當jiejie?！?/br>
    很久之后，身后才響起黃夢尋似笑非笑的聲音，“她比我想的要脆弱，也比我想的要愛盡霖?！?/br>
    陳嘉效不再有回應，頭也不回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