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吃飯的時間地點是柏橙通知陳嘉效的,她順便委婉提醒了一下陳嘉效,老人年紀大了,在飯桌上不要傷了和氣,“就一頓飯的時間,老師那個脾氣,你越反著來他火氣越大,就看在老人的面子上,你忍忍?!?/br> 陳嘉效嘲弄,“這些話是你老師要你說的?” 柏橙一時無話可說,莫名被他的用詞刺了一下,深吸口氣冷冷出聲,“反正該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位了?!?/br> “陳霆民現在手下不是還有學生嗎,底下那些人干什么吃的,怎么還需要師姐鞍前馬后?不過我還真好奇,那些人平時怎么稱呼你的。師姐還是師母?” 柏橙“啪”一下把電話掛了,又羞又恨,知道陳嘉效是故意給她難堪,他這個人,雖然兩人一年到頭也沒什么接觸,但柏橙覺得他的“狠毒”是毀滅性的,至少對陳霆民是這樣,因為陳霆民他也從沒給過自己好臉色。 到了吃飯那天晚上,柏橙也才知道除了陳家人,還有外賓。陳霆民向她介紹,“小橙,這是衛生廳廳長胡樹濱,廳人事處處長王新朝……” 柏橙沒想到兩個都是重量級人物,也搞不懂陳霆民這是什么cao作,請來兩個衛生系統的大人物能有什么用,陳嘉效又不在體系內,他的人脈資源人家也根本不稀罕。 可當門外又走進來一個年輕靚麗的女人,柏橙當下就領悟了陳霆民組織這場飯局的意圖。 胡樹濱看到女兒也是兩眼一亮,招手讓她過來,“霆民,就是我女兒。綰綰,這位就是醫科大二附院書記,爸爸的好朋友陳叔叔,王伯你以前就見過的?!?/br> 胡綰不緊不慢把剛摘下里的墨鏡換到另一只手,雖然一身對于老一輩人來說十分前衛的打扮,但人還是優雅得體,從容打招呼。柏橙站在陳霆民身后默默打量胡綰,等待時機,但陳霆民和胡樹濱都沒有介紹她。 胡樹濱先讓胡綰和兩個老的問好,胡綰也很乖順照做了,笑容明媚,和她外表呈現的氣質不同,她彎下腰絲毫不抗拒地讓老人看清楚自己,很像特別會討大人喜歡的女孩子。 一圈寒暄過后,柏橙和胡綰無意對視一眼,她主動走上前,“胡小姐……” 胡樹濱這才出聲,“這位是陳太太?!痹挍]說完,胡綰嗓音甜甜打斷他,“陳書記的夫人,我應該叫一聲‘嬸嬸’?” 被女兒問得有點懵,胡樹濱嗯嗯啊啊下意識應了,胡綰卻皺眉笑了一聲,“不好吧,再把人叫老了?!?/br> 柏橙臉頰rou發酸,小聲征求對陳霆民的意見:“我去讓他們準備可以上菜了?”陳霆民頷首,柏橙才一個人匆匆走了出去。 胡綰望著那抹灰溜溜的背影,臉上的表情似笑似譏,落座時胡樹濱壓低聲音拜托她,“你別太過分,既然答應來了,就老實一點,你看你穿的……”胡樹濱面露難色,簡直不知道到該用什么來評價她一身打扮,雖然他對自己女兒很有信心,可他也最了解胡綰的脾氣,今晚和陳家人吃飯,還有老人在,他也怕落人口舌。 “怕我給你丟臉就別到處吹噓你有個漂亮還單身的女兒呀?!焙U怡然自得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喜歡看老胡抓耳撓腮又拿自己沒有辦法的樣子。她忍俊不禁,“我可沒答應你來相親,有大餐干嘛不蹭?!?/br>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胡綰想會會胡樹濱口中“一表人才”的書記兒子,想借此狠狠教育一下老胡同志,以后別人都沒見到就夸下???,他女兒又不是什么特別爛賤的人,什么男人都能和她相親。 說到底,胡綰就是不相信這個世上有叁十二歲的優質單身男士,還是花名在外的陳霆民的兒子。 百無聊賴的時候,柏橙回來了,帶進來服務員之外,身后還跟有一個高大醒目的年輕男人。 “爸媽,嘉效來了?!卑爻雀鷥蓚€老人說話,全場人目光齊刷刷轉過去。 陳嘉效沒想到包廂里還有別人,眉間閃過一絲疑惑,還有一閃而過的厭惡,目光掠過去的時候看到那頭在燈光下變得不那么明顯的紅發時,冷峻的五官顯然怔住,不過轉瞬恢復如常,淡漠得可以。 胡綰也是詫異,剛才和陳嘉效對視的一秒鐘,大腦揚起風暴,表情都失去控制,在他若無其事先挪開視線后,她反倒輕松了,托起腮目光一動不動黏在他臉上。 叁十二歲,父母都是醫生他沒有從醫,加拿大回來的,國際大牌企業高管……的確是每條信息都和這個男人對上了。更讓胡綰覺得有趣的,陳嘉效口口聲聲稱自己有女朋友,但無論是在他的工作領域還是家庭,他都沒有讓那個女人有存活空間。胡綰承認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她有長期的床伴,還不是裝純良答應胡樹濱和各種老實男人相親。 陳嘉效也許沒這么好,他們兩人豈不是相配得很? 胡綰從這個男人身上找回一些十來歲叛逆、瘋狂又喜悅的怦然心動的感覺,陳嘉效雖然死板得老氣沉沉,但她卻覺得每次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里靈魂都是年輕的。 整個過程,陳霆民和胡樹濱打配合,意圖簡直不能明顯,陳霆民雖然對胡綰不是十分滿意,但她畢竟人是漂亮的,最主要的是她身邊坐的是誰。為了拉攏胡樹濱這條關系,陳霆民完全不關注陳嘉效,料他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翻臉。 幾乎不存在所以也談不上破裂的父子關系在陳霆民的自導自演下好似非常和睦,柏橙在旁邊都看得心驚膽戰,總害怕場面毫無征兆就失控了。 不過陳嘉效反應平淡,是一貫的表現,只不過對兩個老的,也沒過多的關注。柏橙能理解他——陳霆民打親情牌,設下這么大一個局逼他“相親”,正常人多少都會有情緒,何況是陳嘉效。而且看兩個老人家的反應,也是知道這個今天的飯局為什么會有外人在的。而且他們還十分熱情??峙玛愽駥λ麄兊恼f辭是“你們孫子這么大了該找個好女孩穩定下來了”。 胡綰也裝作和陳嘉效不認識,倒沒表現出對這個男人感興趣,在兩邊家長積極拋出話題的時候一度讓場面陷入尷尬。她偷偷觀察過陳嘉效,對方果然很沉得住氣。 胡樹濱對陳霆民這個兒子還是很滿意的,人是一表人才,他寶貝女兒不是總嫌棄他眼光嗎,這回這個夠俊了吧!人也沉穩,不是滑頭滿嘴跑火車那掛的,工作也好,之前那些官僚子弟,方方面面難能滿足胡綰的胃口。 談到陳嘉效從事的領域,胡樹濱眼睛一亮,對心不在焉的胡綰說:“你新買的那車,不就是小陳他們的品牌?” “這么巧?”陳霆民及時附和。 全桌的人都在發出這樣的感慨。 胡綰沒忍住笑,拿起手邊的高腳杯晃了晃,望著對面的男人,說:“可不是,原來這么巧?!?/br> 其實心里在笑這群人,她和他,還有很多命運般的“巧合”。 知道陳嘉效今晚和家人吃飯,鄭清昱也不著急把工作做完,傍晚慢悠悠到醫院對面一家面館用餐,又回到原樂樓加班,學生干部主動提出過去幫忙,鄭清昱給他們點了奶茶和宵夜,一伙人邊吃邊聊邊干活,氛圍愜意。 學生們都喜歡和鄭清昱聊天,也愿意給她干活,主要是鄭清昱毫無架子,他們在鄭清昱面前就放得開,有什么聊什么,像普通朋友一樣。 有時候鄭清昱也從他們口中得知許多各個科室的八卦,比如某某主任和護長關系惡劣,某外科男醫生和患者打得火熱。 還有吐槽搭檔不干活的,“天天炫耀自己發了多少篇文章,結果連個監護都不會上,病人都喘得不行了,他在旁邊捋個繩子捋半天,最后帶教看不過眼自己上手的。還天天和我說,哎呀你不要這么卷,顯得我很擺,我呸!” 有人質疑:“他不是不會吧,是裝不會?!?/br> 鄭清昱點點頭,“因為他做一次帶教就會一直讓他做了,所以他裝傻,我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人?!?/br> “和這種人同組只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自己活不干,我就得幫他干,因為我們組就兩個人,帶教不可能自己干吧?那些活最后還不是會落到我手里?!?/br> 鄭清昱隨口問了一句,“他老板誰?” “肝病某某某?!?/br> 大家恍然大悟,瞬間覺得這又是見怪不怪的了。只要老板夠大佬,科室主任都得給這個研究生幾分薄面。 “昱姐,教學部真管不了這種人嗎?”女同學憤憤不平。 “你別為難昱姐了?!庇腥苏{侃鄭清昱和他們一樣,不過是“牛馬”。 女同學火氣不減,說了:“我現在對學醫的男人生理性厭惡,以后我絕對不找同行,我身邊的姐妹也不許找學醫的,聽見沒有?” 笑作一團,現場唯二兩顆獨苗男生很委屈,“你別因為一個無賴就一棒子打死好不好?!?/br> “本來就是,昱姐你說對吧?” 大家一時口快,忘記鄭清昱離婚了,但話又收不回來,只能飛快運轉腦袋想怎么把話題繞過去。 鄭清昱拍了拍他們一晚上的成果,爽快應和:“沒錯,絕對不找同行!” 工作要結束的時候,有人發現辦公室窗邊多了一束花,男同學笑得意味深長,故意調侃鄭清昱:“這間辦公室有昱姐在,一年到頭花瓶就閑置不了吧?!?/br> 女同學一撇嘴,“反正不可能有人給吳某送花?!闭f的是和鄭清昱同一間辦公室的男老師,他和李欣琴是一丘之貉,只不過現在李欣琴走了,眾人火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了。 鄭清昱臨走前也看了眼那捧郁金香,花的確是別人送給她的。 月初醫院團建,不少人帶家屬去,上回醫務處老師想給她介紹的那個刑警也在,有有心之人在中間拉攏,兩人順理成章算正式認識了。 那種場合鄭清昱也不太喜歡熱鬧,更多時候坐在旁邊燒烤和幾個人熟人聊天,忽然碳火滅了,刑警過來幫忙,周圍人都知道“老領導”的意圖,十分有眼色,拼命給一對外形般配的年輕男女制造機會。 鄭清昱一如既往沒幾句話可說,如果是剛認識她的人,恐怕會覺得她過于內向。 實際上周森然也不是個喜歡“說”的性格,有偷偷觀察的人很遺憾地給老領導打小報告:兩人沒有火花。 第二次見面是在醫院,周森然爸爸住院,他在行政樓等自己姑媽,正好碰到鄭清昱也要找老領導,兩人就坐在長凳上,氣氛有點干。 鄭清昱以為第一次見面兩人都沒提到要交換聯系方式,對方應該也是沒有那方面意向的,她也沒多說什么,倒不覺得尷尬。 在鄭清昱第二次看時間的時候,忽然聽到身邊男人開口了:“其實,我們應該很早就見過?!?/br> 鄭清昱有些愕然,扭頭看了他一眼,但實在記不起來這張臉。 當時腦海里閃過的,卻也只有一個男人苦悶的發問:“我的臉有這么大眾嗎?” 周森然看她沒什么反應,一張干凈清亮的臉表情淡如水,笑了,似乎有些尷尬,“看來你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不過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br> 說的是鄭清昱剛從濱城回來工作那年,第一天下班鄭清昱就在下班高峰期追尾了。開車的是周森然同事,他在副駕坐著,那天他們剛好休假,本來想晚上去玩玩放松一下的,結果剛脫下那身警服就遇上事,加上新車被撞,周森然同事態度不太好。不管是鄭清昱提出讓交警來還是私了,對方都不給態度。 在鄭清昱陷入沉默后五秒鐘,副駕的窗緩緩降下來,周森然語氣誠懇先給鄭清昱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脾氣不太好,這輛車確實剛提沒多久?!?/br> “你們想怎么解決?” 鄭清昱比周森然想象的要“堅強”得多,明明是她追尾,但她沒有絲毫慌亂,頭腦、言語都很清醒,也不會因為自己車上貼有“新手司機”就哭唧唧讓對方放自己一馬。 “我們趕時間,這樣,我先加您個微信,咱們也不耽誤其他人?!?/br> 鄭清昱似乎有些猶豫,看了眼他朋友,很直白,“您能做得了您朋友的主嗎?” 周森然一愣,無聲笑了,“這輛車車主就是我?!?/br> 這回輪到鄭清昱怔住了,臉頰微微紅了,她垂眼掃了對方舉了很久的二維碼,一陣風掠過帶著縷頭發從她烏黑卷曲的睫毛拂過,身上那條裙子變成了柔軟繽紛的晚霞的顏色。 “實在不好意思?!?/br> 鄭清昱緩緩站直身體,低聲說了一句,周森然一時無話可說,新車被撞,畢竟是多了一事,他也不可能違心說出“沒事”。 那件事發生之后好幾天,鄭清昱實在忍不住了,再次詢問對方需要她賠付多少金額。第一次問是當天晚上,但一直沒有回應,雖然鄭清昱每天在臨床忙得團團轉,但這件事沒解決,她總惦記著。 她有時候確實挺恨自己記憶力太強。還有道德感太重嗎? 又過了一個星期,周森然回消息了,把修理單子發給鄭清昱。鄭清昱注意到這張票據是日期是今天的,不過她沒問什么,只把賬轉過去,再一次表達歉意。 第二天才看到對方有些長的回復:抱歉,這個是生活號,不怎么用,工作緣故現在才能回復你。以后開車小心,祝你生活愉快。 鄭清昱想來想去,決定回復一句“謝謝提醒,你也是”,但字沒打完,科主任突然提早辦公室,鄭清昱手忙腳亂摁掉手機匯報病歷去了。 “那天見到你,我一開始不敢認的,也怕認錯人,但后來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們撞車就是在你們醫院這條路上?!敝苌粺o奈一笑,“不過你看起來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又讓我懷疑自己了?!?/br> 鄭清昱始終沒說話,讓人拿不準她到底在想什么,對于兩人這種“機緣巧合”到底是什么態度。 “是后來我姑媽想要給我推你的微信?!敝苌淮_認鄭清昱就是那個人。 走廊有走錯樓層找錯診室的病人,兩人同時望過去,氣氛一時冷卻。鄭清昱拿在手里的電話忽然亮了一下,她下意識以為是陳嘉效發來消息,點擊去,發現是一個很陌生的頭像,備注是“黑色沃爾沃”。 灰色的時間顯示輾轉五年,人就在身邊,給她發消息:周森然。 鄭清昱抬起臉,本來也沒掩飾什么,但周森然看到她給自己的備注,笑舒出口氣,“我現在也還是開黑色沃爾沃?!?/br> 沒把人刪掉,是鄭清昱沒有清除好友列表的習慣,她聯系人本來就不多,也不分什么工作號、私人號,非必要不主動添加好友也不會接受別人的好友申請。 那天在行政樓分開后,兩人也沒在微信上說過話,但今天周森然突然訂了束花到原樂樓,鄭清昱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花沒有署名,同事替她簽收的,還陰陽怪氣了一番,“聽以前消化科說,你剛醫院工作的時候病區每天都充滿花香?!?/br> 鄭清昱直覺猜測這是周森然送的,消化科的李逸云會避嫌,陳嘉效更不會這樣做的。他如果要送花,一定是像那次在倫敦,藏在身后等她走近當面捧到她眼前。 不過她也沒有立馬采取什么行動,中午的時候,對方沉不住氣了,頭像再次在鄭清昱的列表浮頭。 “不知道你喜歡什么花,這是今年最后一批郁金香?!?/br> 鄭清昱發了個問號過去。 過了一分鐘,周森然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鄭清昱回復:“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br> 也沒過多久,周森然發了一個小狗表情包,隔著屏幕都能讓人感受他在故作輕松,“這算是被拒絕了嗎?” 鄭清昱投入工作,再回復是叁個小時以后的事了。 “如果我沒誤解您,那我的回答就是您認為的那樣,抱歉?!?/br> 對話框不再有動靜,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