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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清昱心臟一緊,久久散不去的困懶一下就被掃空了,腦海里閃過和陳嘉效的那通電話,趕緊掏出手機。 蔡蝶看她兵荒馬亂的樣子,皮笑rou不笑的,“這得問你的寶貝心肝,我們這種土老帽是不會點外賣,但是真真,”聽到自己名字,鄭清昱汗毛都立起來了。 “你不至于燒糊涂了吧,想吃自家餛飩說一聲就行,冰箱里常年有凍好的,要去點外賣?” 聽得老鄭一陣緊張,還一手蒜味就要去探鄭清昱體溫,“哎喲,不會真燒糊涂了吧……” 蔡蝶和鄭清昱兩臉無語。 “爸,我就是……看你們都不在家,我一醒來就想吃點熱乎的,可是我又在生病呀,怕外面的東西不干凈,想來想去,自己家的餛飩總不能有問題吧。而且今年咱們換了新的包裝,我還沒見過?!?/br> 一通話說下來,鄭清昱口干舌燥的,覺得嗓子和心窩都冒了團火,額頭又逼出汗,一下說這么多話,全是現編的借口,有條不紊的,鄭清昱都對自己感到陌生。 老鄭覺得這個理由很充分,扭頭問蔡蝶:“你剛好在門口碰到送外賣的?” “可不是,我剛進小區就有外賣小哥問我五棟往哪里走,我說五棟還有A、B棟,入口也是不同的,你去哪里?他說A棟1樓,我說這不就我家,問他是不是看錯了。結果人家把單子給我看了,還真是五A棟1樓,收貨人姓名‘鄭真真’,手機號也沒錯?!?/br> 聽了全過程,老鄭反倒樂呵的,調侃蔡蝶:“你是不是一開始想,誰這么有品味點咱家外賣了?” 蔡蝶不搭腔,目光要盯透了鄭清昱,“你老實交代,這外賣真是你自己點的還是別人點的?” “這不訂單上名字不就是她自己嗎?”老鄭懵懵懂懂的。 蔡蝶不耐煩甩他一記看白癡似的眼神,瞇了瞇眼睛盯著鄭清昱,“你漂亮女兒生病,可不止你這個當爸的會關心照顧她?!?/br> 如果這時候老鄭冒出來一句“當然啊,不是還有你這個當媽的關心她”,蔡蝶真的會想一把年紀還有去民政局的機會。 不過好在一語點醒夢中人,老鄭一下想到以前鄭清昱生病請假了,有天店里突然來了一幫小伙子,吃完餛飩付錢的時候直接問:“叔叔,我們是鄭清昱同學,想來探望一下她?!?/br> 老頭子也頓時緊張了,扭頭用眼神詢問鄭清昱。 她現在是單身,又有追在屁股后面殷勤的追求者也不奇怪??蛇B她家做什么,開了一家叫“真真餛飩”都不知道的“追求者”,好像也不是那么靠譜。 尤其是鄭清昱剛從一段不那么善終的感情里走出來,老鄭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真是我點的,你們想到哪里去了?!编嵡尻艔氖謾C調出訂單舉到他們面前,等蔡蝶眉頭一皺,知道她當真了,及時挪開,表現得略微不耐煩。 老鄭和蔡蝶對視一眼,知道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各忙各的去,那袋餛飩就這么被放在餐桌上,一時無人理會,鄭清昱靜靜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了一天,鄭清昱精神漸漸恢復了,燒也退得快,和蔡蝶老鄭難得一家三口出門走了一圈,剛回到家,發現陳嘉效發了張照片過來。 是南苑門口,里面還有她的一個背影。鄭清昱心頭一跳,知道他換車了,剛赫然停在路邊SUV是他的。 不過她還是沒理。 那份餛飩最終誰也沒動,被老鄭倒進自己家碗里放進冰箱了。 快九點的時候,鄭清昱換好衣服下樓,蔡蝶警惕抬眼掃過去,老花鏡這么往下一滑,眼神犀利,“這么晚上哪兒去?” “回月亮灣?!?/br> “你還要去上班?” 老鄭也滿臉擔憂,語重心長:“真真,請假休息一下吧?!?/br>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站好最后一班崗,我不想把自己分內的事丟給別人,如果做不好最后出事還得我擔。你們放心,我打算請下個月的假,明天去醫院正好和他們協調一下工作安排?!?/br> 聽到她終于松口,夫妻倆才沒多說什么,蔡蝶想留她在家住,“你今晚就在家住唄,不然要是半夜又燒起來出什么事我們都不在,誰照顧你?明天早上讓你爸開車送你還不容易?!?/br> “我爸愿意早起,我可不愿?!?/br> 剛走出去,一抬眼就看到單元樓前有個高大挺拔的人影,鄭清昱不自覺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陳嘉效從黑暗走到光明處,輪廓漸漸清晰。 “今晚要回月亮灣?”他自然而然上手把她把包拿過去,誰知道一下沒拿動,鄭清昱暗自拽得死緊。 “你怎么知道我家具體在幾棟幾樓?” 陳嘉效一怔,溫和笑了,“終于問了?!?/br> 本來以為他點外賣能直接送到家門口,那時候鄭清昱就應該在手機上瘋狂質問他的。 “有一回,叔叔的車打不起火,堵在單元樓門口,你問我這種情況該怎么處理,忘了?” 經他這么一提醒,鄭清昱才想起來這件事,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那回也不知道為什么老鄭會把車開到家門口去,后來陳嘉效聯系人趕到現場迅速解決了問題。 她是給過他地址。 鄭清昱無話可說了,輕輕送出口氣,“你差點害死我?!?/br> 陳嘉效皺了皺眉,“怎么說?” “你為什么要點餛飩給我?” 陳嘉效覺得今天的鄭清昱格外較真,這有點不像她,好整以暇笑了,“因為你在生病呀,只能吃點清淡的東西,但營養得跟上,粥什么的不行。我記得上回我和你路過這家餛飩店,你看了好久?!?/br> 鄭清昱忍俊不禁,“你覺得我想吃是不是?” “有時候人是偶爾會返璞歸真一下,而且餛飩餃子這些東西,確實挺好吃的?!标惣涡焓窒胩嫠瞄_一縷掉到眼前的頭發,鄭清昱微微閃開了,“你知不知道這家餛飩店我家開的?” 這回,輪到陳嘉效詫異,他表情足足愣了幾秒,視線一動不動停在她臉上。 “你都知道我以前叫‘真真’了,”鄭清昱故意湊近逗弄他,“陳總這么聰明,也有腦子轉不過彎的時候?” 她離得近,也許是因為生病,呼吸比平時更燙,夾雜淡淡馨香,不施粉黛的一張臉只有兩瓣唇是紅的嫣然,陳嘉效不為所動,垂眸盯了片刻。也許是察覺到什么,鄭清昱正要退回去,陳嘉效忽然低頭精準碰了下她唇角,不躲也不閃,就這么似笑非笑看著她。 兩人不動聲色對視兩秒,樓道空蕩蕩的,鄭清昱龐雜的心跳響徹還有些混沌的腦海,怕包會掉落一樣,忽然攥緊了帶子,同時上前一步,伸手攬住他脖子仰起臉。 陳嘉效也抬手摟住她,不愿錯過她急遽逼近的五官上每一個神態,眼底晦暗一瞬,克制又洶涌吸吮起唇舌來,邊吻邊后退,兩人糾糾纏纏的,聲控燈變了幾個來回,最終是都快喘不上氣了,鄭清昱忽然想起來,這還是在自己家門口,蔡蝶和老鄭的眼皮子底下。 因為一碗餛飩,蔡蝶就能敏銳嗅到什么。 鄭清昱頭皮一陣發麻,因為和這個男人接吻的極致感受,也因為有種在禁區里放縱的緊張刺激。 “真真餛飩……”陳嘉效抵著她額頭廝磨吐氣,喃喃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字。 鄭清昱還在平復呼吸,忽然聽到他一聲低笑:“你早告訴我就好了?!币驗楦忻?,鄭清昱兩只眼更容易浮上水霧,隨便一抬,懵懂又哀怨,陳嘉效心頭悸動明顯,摸了摸她有些潮的頭發,“阿姨怎么說?” “她不信我會點自己家的外賣?!?/br> 陳嘉效莞爾,“然后呢?你怎么過關的?!币凰查g,也有點恍惚,三十多歲的人了,竟然像高中生應付嚴格的父母,一邊害怕,一邊僥幸,享受這份動蕩的甜蜜。 鄭清昱把自己臨時編的理由一五一十說出來,其實現在想想,全是受到陳嘉效的啟發。他說生病要吃點熱的,得有青菜有rou,關鍵是要干凈衛生,他看到“真真餛飩店”清一色好評,而且那次和她路過,也記得店面很干凈。 “你怎么不說話?”鄭清昱說了一大通,嗓子更啞了,見陳嘉效好像在出神,無意識伸手摸了摸他耳朵。 陳嘉效沒說什么,輕輕碰了碰她嘴唇,一下讓鄭清昱全身酥軟。兩人親密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語,空氣安靜下去,燈滅了,他們也融進黑暗里,只是那份甜蜜的氛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模糊的。 這一切,被正要走進單元樓的厲成鋒盡收眼底。 他不可置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一開始,他只認出鄭清昱,直到兩人自然而然開始接吻,陳嘉效半張英俊溫柔的側臉轉過來,厲成鋒如遭雷轟,下意識往后退到了綠蔭里,像窺探小賊,一顆心涼了又燙,目睹他的前妻和另一個男人在自己家門口親密。 肆無忌憚。 厲成鋒甚至想到,也許兩人就是剛剛從家里出來,那也就是說,陳嘉效已經見過蔡蝶和老鄭了。 這算什么? 他和鄭清昱“離婚”半年都沒到。 顯得他因為聽說她在父母家暈倒,晚飯都沒吃就趕到這里想看她一眼的勇氣不值一文。 視野忽然又亮了,身后腳步伴隨說話聲逐漸逼近,厲成鋒下意識往后一閃,垂落的樹枝從顴骨劃過,隱隱的刺痛感一下激活了全部感官。 厲成鋒其實覺得自己是無處遁形的,他眼睜睜看著一對從身高到氣質都十分合拍的男女挨著肩走過,他們都絲毫沒留意身后還站有個人。 鄭清昱把自己要請假的事告訴陳嘉效,兩人怡然自得漫步一樣,漸暖柔和的風拂過還guntang的面頰,竟然有一絲別樣的清涼。過習慣冬天了,她一只手無處安放的時候下意識去找口袋,伸進去觸到一盒煙,才想起來這是他的風衣。 另一只手和他牽著,包包由他拿在手里,陳嘉效今天穿得挺正式,襯衫外面還有件西裝馬甲,肩背挺闊的。 “你吃飯了嗎?”鄭清昱突然想起來。 陳嘉效沒直接回答,而是轉臉沖她揶揄一笑,“怎么,要請我吃‘真真’餛飩?!?/br> 鄭清昱一本正經:“可以,不過不能去你點外賣的這家店,你說我那天盯著看很久,是因為我發現那家店主是我家一個親戚,我之前不知道?!?/br> “這可以算是家族企業?所以其實我談了個‘富婆’女朋友?!?/br> 鄭清昱搖頭,“小本生意而已?!?/br> 兩人相視一笑,陳嘉效沒計較鄭清昱沒回應他的后半句調笑,替她把門拉著,好奇:“我看門店介紹,是連鎖店?” “在臺城開了八家店,也可以在網上購買冷凍的生餛飩,不過這幾乎不掙錢,為了滿足老顧客需求而已?!?/br> 最后兩人跟著導航到一家離南苑稍遠的“真真餛飩”,陳嘉效主動和她確認:“這家店主不知道你就是老板女兒吧?” 鄭清昱知道他故意打趣自己,沒搭腔,這讓陳嘉效有些悻悻,他站在菜單面前也不糾結,點了給她點的套餐,快速結束點單。 鄭清昱本來要告訴他那晚餛飩她沒吃到,但最后也沒開口。 陳嘉效同樣沒問。 過了飯點,店里沒什么人,陳嘉效一個高個子,西裝革履在店里吃餛飩,挺格格不入的,鄭清昱都擔心他會吃不飽。 回去路上看到麥當勞,鄭清昱問他要不要再來個漢堡。 陳嘉效失笑,“我吃不下了,你們家餛飩分量很多?!?/br> 他自然是要了大份。 “合你口味嗎?”鄭清昱故意這樣問的,陳嘉效做出個略微頭疼的表情,余光一瞥,譏諷他口味刁鉆什么都追求完美的人在抿嘴偷笑。 “很好吃?!标惣涡]什么表情,專注開車,認真給出了最高評價。 回的陳嘉效那邊,那家“真真餛飩”離月亮灣又遠了,方向盤不在自己手里,鄭清昱沒法。 她在家洗過澡了,倒頭就睡,等陳嘉效把事情處理完回到房間,發現枕頭上就一團毛茸茸長發,眉頭一皺。 她還在感冒,也不怕憋死? 走過去俯身把人撈出來,鄭清昱果然睡得臉頰發燙,整顆頭都是紅的,陳嘉效拿手背反復探,確認她是在被子里悶的,沒有再燒起來。 松了口氣,陳嘉效沉默盯著懷里一張恬靜睡顏,幾乎一天沒合上的眼有些澀,夜晚足夠安靜,耳畔全是有些刺的雜音,他因為耳鳴問題去看過醫生,說是以前耳機用太多了。 心底憑空升起一陣無能為力的傷感和無奈。 蔡蝶因為一份“餛飩外賣”敏感懷疑女兒有追求者,或者在她離婚之后瞞著父母在開始一段新戀愛,但鄭清昱沒承認,寧愿慌忙扯謊。 這三個月,鄭清昱也從來沒有以他女友的身份自居過。 忽然,鄭清昱悠悠睜開眼,兩人目光一接,誰也沒有先說話,陳嘉效也不驚詫,撥了撥她有些亂的碎發,“醒了?” “我今天睡太多了?!编嵡尻庞行o奈。 “現在有感覺哪里不舒服嗎?” 他嗓音低沉柔和,羽毛一樣輕輕掃過心尖,鄭清昱輕易又要被他催眠,往后一掣,嘟囔道:“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我……” 語氣埋怨意味十足,可偏偏不像在撒嬌,陳嘉效忽然壓上去,呼吸重一下,嘴唇卻是輕輕擦過她鎖骨,拂得鄭清昱發癢。 “我很擔心你,我覺得你不太愛惜自己?!?/br> 鄭清昱本來在笑,聽到他這句話,心臟跟著震了一下。陳嘉效的口吻很像老成無聊的同輩人在發號施令,字字句句充滿壓迫感,如果是別人,會讓鄭清昱抵觸他的自以為是,可她看到了他微微泛紅的眼角,語氣碎了一樣但依舊強硬。 她將頭偏向一側,沒說話,一張臉上是平常的倔強清冷,有抹晦暗的情緒捉摸不定。 陳嘉效低頭嘆了口氣,有些后悔,“對不起,我不該指責你?!?/br> 說完,他低下頭吻去了她眼角泛光的碎淚,鄭清昱還是不肯看他,這讓陳嘉效的心隱隱作痛,頭腦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愛她才好。 在此之前,他堅定認為用自己的方式執迷強勢下去才會得到她,可真正和她在一起,他忽然明白,其實或許她需要的只是一份理解,一個支持。 鄭清昱把臉扭過來,沒說什么,抬起手在他硬朗的線條上游走,很冷靜地開口:“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像我爸媽一樣?!?/br> 陳嘉效很矛盾,痛苦吻上了她的手腕,忽然聽到她說:“你有這個資格,陳嘉效?!?/br> 心跳毫無預兆一頓,陳嘉效錯愕抬眼,看到她也在注視著自己:“我接受。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愛我?!?/br> 陳嘉效呼吸都有點抖,在她頸窩里溫柔嚙吻,鄭清昱下頜被他鋒利短發磨得有些痛,脖子往后仰,不自覺逸出一聲嬌吟。 陳嘉效抬起頭去找她的唇,鄭清昱軟綿綿一拒,“我感冒了……” 說完,自己也有些心虛似的,明明剛才在南苑,兩人在危險地帶都忘情吻了五分鐘,不知道交換了多少口液。 于是,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就是這一瞬,鄭清昱看著昏黃燈光里陳嘉效那張永遠像少年的臉,四肢有過電的感覺,難以抗拒這份“心有靈犀”。 睡了整天,到了夜晚鄭清昱反倒沒這么困,倒是陳嘉效從早到晚忙忙碌碌還是亢奮異常,有那么幾個瞬間鄭清昱覺得是他們遺棄了世界,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里荒唐地忘情釋放。 最后,鄭清昱軟趴趴陷進被子里由著陳嘉效給她吹頭發,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么時間,困意終于再次來襲,聽力也漸漸減弱了,模糊聽到他說下個月又要去英國。